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威胁 ...

  •   海风吹进这套一线海景大平层的落地窗,风将海腥味带进屋内。8米开间的客厅离海最近,为了让海景一览无余,几乎没有摆家具,只是在中间放了一台三角施坦威钢琴。
      应是每日有人小心清扫的缘故,钢琴显得纤尘不染,连带琴凳也找不出一丝褶皱,简直就像没人弹过一样——或者自信一点,把“就像……一样”去掉,也是成立的。
      于烟拉开琴凳坐上去,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指,一个一个地按着那些琴键,听它们发出来的声音,听一阵,又发一阵呆。
      “我的烟宝宝在想什么呢?”
      宋光昌穿着浴袍,带着一身沐浴露的香气出现。真丝的浴袍难掩臃肿的身材,但于烟仍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含笑看他,眼中似有星星。
      “干爹,我想起我姐姐了。”
      “哦?第一次听说你有姐姐。”
      “是堂姐啦,我伯伯的孩子。我想起我小时候去她家玩,她家也有这样一台钢琴。”
      于烟一边说,一边倒了杯茶给宋光昌送到手边。茶是事先泡好的,现在温度刚好,够热又不至于烫嘴。
      “你姐姐练钢琴的吗?”
      “开始有,后来也没有了。主要她家原来是做琴行的。”
      “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呢?”
      于烟隐约感觉到不妥,但仍然装糊涂:
      “在夏港,结婚生孩子了,我们很少联系呢。”
      “你前段时间说姐夫去世了去送,就是她老公吧?”
      “啊,是啊……干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什么都知道,”宋光昌笑笑,“要不要去接你姐姐来散下心?夏港来这里也不远。”
      “哎呀不好打扰她啦,我跟她又不熟。”
      “堂姐也挺亲的啦。”
      “才不呢,她从小就看不起我,”于烟终于找到机会把话题拉回来,“我不是说我小时候在她家也看到这样一台钢琴吗?为什么我记得那么清,是因为那钢琴我一次都没碰过。”
      “哦?”宋光昌喝了一口热茶,身心舒泰,决定好好听于烟把故事讲完。
      “因为每次我靠近钢琴,她就问我:‘你洗手了吗?’每一次都问。其实我洗了手,但她这样问,我就不去摸了。她家我统共也没去过几次,每次去我都是远远看那台钢琴,其实我真的很想摸一下,就像这样。”
      于烟低下头,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出一串音符。她知道宋光昌在看她,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垂眼默默地看着琴键。她知道自己这个角度很好看。而且最重要的不是好看,最重要的是低头垂眼,有一点点弱势的意味,配合说出来的话,最容易让男人怜爱。这个故事她说过很多次,每次都屡试不爽。
      果然宋光昌笑了一下说:
      “烟宝宝喜欢的话,这台钢琴就送你了。”
      “谢谢干爹!”
      于烟像小孩子得到心爱的礼物一样扑到宋光昌怀里,抱着他的手臂,让欢喜持续了恰到好处的时间之后又皱起眉头:
      “不过干爹,琴给我也没地方放呀,我没那么大房子。”
      “那你搬来这里住好了。”
      “不要嘛,”于烟娇嗔,“不是我自己的房子我不住。”
      “那可怎么办呢,”宋光昌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笑眯眯地说,“那我们烟宝宝要努力工作换大房子了。”
      于烟听出了拒绝,她也就识事务地不再吭声了。但宋光昌却并不想到此为止:
      “好久没听我们烟宝宝的新歌了。烟宝宝最近在忙什么呀?”
      于烟警惕起来,借着帮宋光昌续茶的机会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努力斟酌用词:
      “家里的事情嘛……弄得影响到心情了,暂时就没什么灵感。”
      “你休息挺久了吧。”
      “……嗯,干爹……你说我以后不唱歌了好不好?”
      宋光昌看她一眼,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很冷,但随即他又笑了,笑得一脸慈祥。
      “我们烟宝宝不唱歌的话想要做什么呀?”
      “就陪干爹啊,让干爹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干爹很多事情做啊,可不能天天跟你瞎混。”
      “没关系呀,干爹出去的时候我就乖乖地等干爹回来。”
      “那不行,”宋光昌仍然是语气宠溺,“我们烟宝宝还年轻,跟我这个老头子瞎混什么。烟宝宝还有很多事情可做,那么好的前途,怎么能说不唱歌就不唱歌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唱歌嘛。”于烟继续恃宠撒娇。
      “胡闹!公司花了那么多资源大力培养你,哪能说不唱就不唱了。”
      他语气渐渐严肃,于烟也渐渐明白,此路不通。
      “听说你跟彭北河还因为这事闹别扭了?”
      “嗯。”
      “彭北河这头驴!他欺负你,回头我替你出气。”
      “谢谢干爹。”
      “不过啊,也别闹得太过了。你好歹看我面子,公司我可是有股份的。”
      于烟诺诺应着,突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她听过这话。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在北河音乐已经快要呆不下去。
      距离那场选秀已经过去三年。三年来她出过一张专辑,参加过十次拼盘演出,被彭北河大概骂了一百次。
      以彭北河的性格来说,三年骂一百次已经算是相当温柔。可这一百次绝大部分都发生在头一年。
      后面两年,彭北河已经懒得理她了。
      也不怪彭北河刻薄她,因为她实在是太扶不起。当公司旗下别的歌手都在忙着做音乐、提升自我,最不济也是多跑演出的情况下,于烟每天混饭局、结识有钱人、在宿醉中自毁嗓子。
      恨就恨在那彭北河油盐不进:他仿佛是戒了色欲的苦行僧,过着极其简单的生活,连绯闻女友都没有一个。你在他面前晃他嫌你挡光,你嘘寒问暖他觉得你不务正业。于烟的杀手锏对他毫无用处。唯一能让他赞许的只有作品,只有出作品的人。
      可是彭北河指的路太难走。公司多少艺人每天窝在排练室做音乐,做出来也许没有一个水花就已进入故纸堆,卑微且寂寞。
      当时那个原创歌手大赛,于烟好歹最后也进了全国十强。可是舞台的光华褪去后,她成为经纪人拿着大明星谈演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附赠名录,后台甚至连个固定的化妆桌都不会给她。
      不是没有熬出头的,但那要经过多少辛苦,挨过多少寂寞。倘若只是捱了辛苦和寂寞就能等到好的结果那也无所谓,可是最后命运会告诉你,还需要很多运气。
      于烟不喜欢这样的游戏,她只喜欢走捷径。
      三年来她也不算一事无成:她洗脱了家乡口音,像冬都人一样说话,认识了几个不上不下的有钱人,好歹在冬都生活下去是不成问题的。
      但那样还是不够的。
      况且虽然彭北河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但如果离开北河音乐,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为她所谓的“明星”身份买单。
      她的处境岌岌可危。
      那段时间,知道彭北河有心想将她扫地出门,她回公司也就回得勤了些。
      虽然回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那时全公司的人都喜欢围着一个叫白颖的女歌手打转,她当时很红,而且,每天都有一部宾利车停在楼下接她。
      听说宾利车的主人,是彭北河背后的股东。
      白颖每次下去的时候,都故意磨蹭一会让那部宾利车等。她希望多一点人看见这部车在等她,她希望车后座的人多等等她。
      白颖自以为很懂男人,她觉得多让人付出等待,那个人就会更加珍惜她。
      这个想法只能说对了一半,一半是因为,不是所有男人都适合等人,况且白颖当年已经33岁。
      33岁,正是于烟如今的年龄。可是那一年于烟只有23岁。
      有一天白颖约了人上来做访谈,故意磨磨蹭蹭,拖到那辆宾利车来了,才开始进入正式访谈环节。
      司机上来催了两次,也没有用。白颖有正当理由——没看见我在做正事吗。
      于烟第二次看见司机一脸冰霜地下楼时,脑中突然诞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冲进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妆容,镜中的自己脸庞娇艳美好,青春气息将所谓整容或者气质上的缺陷统统掩盖。她今天穿的衣服有点保守,她解开一颗扣子,露出旖旎的曲线,转眼又觉得这样太刻意——索性狠狠一把把扣子拽下,仿佛那件衣服本来就是那样的设计。
      然后她悄悄走出了门。
      敲宾利车后座车窗的时候她故意把上半身再伏低一点,让那美好的曲线更加明显一点。
      车窗徐徐降下,她露出一个设计好的微笑,开始对着那张半老的脸说自己设计好的话:
      “宋总您好,我是公司的小于。白姐今天访谈还要好一会,她让我来先陪宋总去吃个饭。”
      男人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打量她,看到本来并不觉得说谎是难事的于烟的心也开始怦怦作跳。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他知道她在说谎。
      他也知道她意识到了他知道她在说谎。
      但是没有关系,知道就知道,这样更加干脆。此刻他做的决定就是她今后的人生,是否继续做盘演唱会的附赠小歌星,过几年被人遗忘;还是往前走,让曾经看不起她的仰起脖子看到她,让爱她的人以她为骄傲。
      她努力地伏下身,微卷的长发掉了几缕在胸前,不管多么尴尬只是保持着微笑,保持到天荒地老。
      过了很久,男人终于微微一笑,拍了拍身边的座椅。

      后来,有一天,宋光昌帮她约了彭北河出来。
      在私人会所里,三个人气氛融洽地吃了一顿饭,然后宋光昌提要求,要公司用全部资源去捧红于烟。
      彭北河自然是竭力拒绝的。他用了各种言辞去说明这件事情的不可行性。
      比较客气的有如:“宋哥您开口,肯定没问题的。就是今年公司计划都做完了,要不明年我再做计划吧。”
      稍微有点带刺的有如:“也不是我不想捧于烟,她那么厉害,哪用得着我捧啊?”
      濒临翻脸的有如:“这事我真做不了,真做不了,要不宋总您换个人吧。”
      然而都是徒劳,最后宋光昌轻飘飘说了一句:
      “小彭,你好歹看我面子,公司我可是有股份的。”
      彭北河终于不再说话,眼神凌冽得有如即将被迫去卖身的烈女。他的手一直悬在摆在桌上的手机上,仿佛随时就要抄起手机拂袖而去。于烟知道该到自己表态的时候了,
      她端了一杯酒走到彭北河身边,伏低身子压住他的那一只手,用尽全身的诚意,柔声说道:
      “北哥我敬您,以前是我做得不好,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的了。”
      ……
      如今想来,男人真是有意思的生物。
      同样一句话,今天可以帮着你对他说,明天又可以帮着他对你说。
      归根结底,他的公司始终是他的公司,于烟却只是过客。
      想到这里,于烟不再说话,只是拢紧了外套走到露台上去,安静地看着起风的海。
      “别着凉了,回头感冒坏了嗓子。”宋光昌在里面笑呵呵地叮嘱一句,却连将对她嗓子的关心掩饰成对人的关心的心思都没有。
      还有多少时间给她呢?于烟望着海面,静静地思索。以她对宋光昌的了解,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只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这个糟老头子对自己多少会有一点爱怜,原来归根结底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如果有一天鸡不再下蛋,迎接她的命运会是什么?
      而那个突然从她生命中消失的人,他到底在哪里?
      ……
      在遥远的看不到海的北国,刮起了第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风。摇摇穿着单薄,搂紧了风衣,拎着两个便当步履匆匆。小楼中一片黑暗,只有那一只流浪猫看见她回来,在黑暗中喵了一声。
      她打开灯,不由愣住:屋里东西仍然很多,却又空旷得仿佛并无一物。
      只因在这些天陆陆续续搬回家的那些空调扇、冰箱、啤酒、微波炉中间,却不见了搬这些回家的那个人。连同他的个人物品都一起消失了,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
      只有一张纸条晃晃悠悠悬在冰箱上,上面三个没头没脑的大字写着“我走了”,宣告他的出现并不是一场幻梦。
      摇摇突然想哭。这一个月过得太快,她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