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于海》锦瑟无端五十弦

11、接近

　　闹钟响起，肖芒强行从床上爬起来，仍觉四肢虚浮、头疼欲裂。人过了三十五岁真的是熬不了夜了，偶而熬这么一下，便觉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
　　昨晚他偶尔打电话给夏语冰，听到电话那边一片兵荒马乱，才知道是心心突然发烧了。他二话不说开车过去接了她们母女到儿童医院，深夜的急诊部却拥挤得如同周末搞活动的商场。孩子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退烧，肖芒把她们母女送回家路上，一直在心中默默感叹养儿方知父母恩。
　　说来奇怪，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却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认知。在他的记忆中，似乎都没有带大宝或二宝去医院的情况。那段日子，他每一天都在应酬，或者在飞机上全国各地到处拜访客户，莫名其妙地，两个孩子就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地大了。
　　那个时候，他也知道周小珊不易。但那样的不易，就像在电影里看别人的悲欢离合，虽然也有所触动，但并不可能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出，才渐渐知道做母亲原来是这么不易。
　　有些苦是一定要自己吃过才能够理解的。
　　所以这个周末，他本约了周小珊去她家接孩子。如果以他平时的脾气，熬了夜就睡晚一点或者干脆不去了，但想想还是定了个闹钟，路上还买了两大袋贵价水果，如约来到周小珊家。
　　周小珊看见他却没什么好脾气。开了门白他一眼，转身便走。肖芒讪讪地跟在后面，即使把水果放在桌上时特意用力发出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周小珊也没多看他一眼。
　　“孩子们还没准备好吗？”肖芒没话找话。
　　“要是准备好，我就不让你进来了。”周小珊沉着脸说。
　　肖芒找不到话接，又枯坐了一会，困意上浮，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肖总你真不容易，昨晚在医院搞到那么晚，今天一大早又过来接孩子。”周小珊语气讥讽。
　　“今天带他们去骑马。”肖芒装作没听出来，自顾自说。
　　“少骑一顿马也没什么的，毕竟这么多年你这个当爹的没陪着去一次医院不也好好地长大了，少骑一顿马算什么。”
　　“那是我老同学，孤儿寡母的，我就帮下忙……”
　　“人家孤儿寡母你知道心疼，我那会你以为我不是孤儿寡母吗？”周小珊语调渐高，“是，我那会是有老公，可是跟丧偶有区别吗？自己的孩子你不关心，跑去屁颠屁颠服务别人的孩子，你真是……”
　　“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肖芒不知为何跟周小珊总是三言两语就搂不住火，“我那会经济上有亏待过你吗？黄姐难道不给力吗？”
　　“我是跟你过日子还是跟黄姐过日子？况且我要带孩子，养家糊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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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二人又要陷入十年如一日的唇枪舌剑中，幸亏这会两个孩子被保姆带出来了。哥哥十一岁，妹妹九岁，都在抽条期，而且一个暑假玩得又黑又瘦——和心心那种雪白软萌的孩子看上去完全是两种生物。他们看见父亲兴奋异常，哇啦哇啦地叫着爸爸就扑上来。
　　肖芒舐犊情深之余不忘问一句：
　　“暑假还有一个月吧？”
　　“是的！”
　　“这样，你们找个旅行团，和妈妈一起去旅游吧。爸爸出钱。”
　　“爸爸不去吗？”
　　“爸爸要工作，去不了，你们去吧，”肖芒想想又加一句，“国外也可以。”
　　孩子高兴得大叫，一旁周小珊也面色稍霁。她把孩子的包递给肖芒，然后送他们出了门。

　　睡眠不足又陪孩子疯了一天，肖芒回到家时简直要崩溃。可崩溃之余，仍不忘发个信息给夏语冰，问她心心退烧了没。
　　夏语冰很快回复：“稳定多了，最近一直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下周我请你吃顿饭吧。”
　　肖芒一边回复“客气啥”，一边在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把吃饭的地点都过了一遍。她一直挺喜欢吃西餐，那就去吃意大利菜好了。
　　到了那一天，夏语冰走进餐厅时，肖芒只觉眼前一亮。
　　倒不是说她的打扮真有多亮眼，只是这一个多月来，习惯了她每天黑衣黑裙的样子，此刻见她穿一件素色裙子，化了点淡妆，眼皮也没有红肿，肖芒有些恍惚，以为昔日的那个夏语冰回来了。
　　可是怎么可能回得来，中间隔了生死、起落与别人的爱。
　　他们先闲聊了几句，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谈杨深，也没有谈任何能关联到杨深的事情。但他们二人总是很有话讲，或者即使没什么话讲，相识那么多年了，也不会觉得尴尬。
　　吃完前菜，肖芒便进入正题：
　　“对了，你怎么看艺术培训市场？”
　　“你是指……？”夏语冰微微一怔。
　　“针对小孩子开的艺术培训机构，学钢琴、小提琴之类的。”
　　“前几年挺火的。”
　　“小孩子生意，几时都有得做吧。”
　　“竞争太大了，”夏语冰微微沉思，“成本要得也不少，还是有风险的。”
　　“哪行都有风险，”肖芒说，“但我挺看好的。”
　　“你想投资做艺术培训吗？”
　　“嗯，你帮不帮我？”
　　“我？”夏语冰有些吃惊，“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我都四年没上班了。”
　　“你之前是脱不了身而已，如果你要出来工作，一定也会很不错。况且你家以前也是这一行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况且比我懂行的人，外面随随便便也请得到。”
　　“别人我不放心。我只相信你，冰冰。”
　　夏语冰沉默良久然后开口：
　　“我明白你意思。如果你是真心想进这一行，我所知道的，我会给你建议。但如果你是为了我，就真的不必了，你已经帮我够多了，心领了。”
　　“你说你这个人，想哪里去了……我是真的想进这行，也是真的需要你帮忙。你说竞争大，所以每天都有新的培训机构开张，竞争大说明市场好啊。是有风险，但是这点钱，我还是亏得起。而且你现在本来就打算出来找工作，为什么不能帮我呢？”
　　肖芒侃侃而谈，目光诚恳，看着夏语冰，每个字都显得那么有说服力。在他的目光下，夏语冰低下了头：
　　“我考虑一下吧……先吃饭吧。”
　　她这样说，肖芒也就没有勉强说下去了。他默默地吃了一会菜，然后不可抑止地想起了杨深。
　　倘若杨深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不知会否觉得欣慰。在他突如其来地任性撒手而去之后，至少还有肖芒努力地将他的妻儿拉出深渊。
　　还是说他会有别的想法，自我大于家庭，占有欲大于奉献，用他深渊之下的双眼默默地看着肖芒接近他的未亡人，久久无法闭眼。
　　毕竟当年，倘若肖芒不退出，在夏语冰身边的人，应该不会是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