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和之夏》盛夏的薄荷茶

2、2010，沈修文

　　育才中学的教学楼和办公楼都是一栋一栋的二层小楼，极富年代感，但不得不承认很有美感，比我高一时读的新星高中美得多。白墙黛瓦，碧树紫花，脚下是干燥洁净的石砖路。14班在清华楼，我记得楼前有一棵参天的花楸树，博雅楼在对面的话也不算难找。
　　远远的就看到了一（11）班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沈修文可能真的在里面。我悄悄走过去，透过门缝看到了一副极美好的场景。灿烂夏光透过明净玻璃，衬得独自坐在教室中的少年白得如同经了一层日系小清新滤镜。十五六岁的青春模样，白晰俊秀，挺拔鼻梁和浓密睫毛在纸上映出好看的墨影。简单白T黑短裤下露出又长又细又白的四肢，这腿着实让我羡慕了。
　　平心而论，沈海和张丽琴的基因真不错，如果这戴眼镜的少年真的是沈修文的话。
　　门吱呀一声，他闻声抬头看向我，银框玻璃镜片后的眼眸漆黑如墨，红唇紧抿，一瞬间我就确定了。这种桃花眼的基因我和他都从沈海脸上继承了，而他的嘴唇艳丽精致，和后妈张丽琴的一模一样，还有右侧脸颊上的一点点淡红色的胎记，这不是几年前穿小皮鞋戴手表的小少爷还能是谁呢？只是他似乎完全不是那个看起来软软萌萌、还会用同情怜悯目光看我的那个小男孩了，此时他面色虽淡然冷静，眼神却直接肆意，如同窗外炽热的炎夏。
　　说好的冷漠少年人设呢？怎么隐约感觉有点点危险？
　　突然有点紧张，但此刻退缩不是我的风格，可是事先准备好的一番姐弟情深的胡话憋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
　　他收回了目光，那种令人不安的被窥视感消失了。
　　正当我以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会再理我时，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过来看看这道题，姐姐。”
　　大白天的，他就算是被他妈教导的心都黑了，也不敢在学校对我怎么样吧，我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课桌上是一摞奥数竞赛的练习题，他的铅笔正指在一道填空题上，但题目里的一长串数学符号我只认识π和cot……我却分心注意到他捏着铅笔的手指，干净修长，弹钢琴的话应该很合适。
　　“姐姐，”沈修文含笑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炸响，“答案是什么啊？”
　　我连忙避开，耳廓上沾染到他温热气息的一点似乎被烫伤了一样，闷闷发疼，我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这么轻浮，果然张丽琴教不出什么好东西。
　　“这道题我没看懂。”我实话实说，低着头没去看他。
　　视线里移过来两条穿着黑色短裤的长腿，这人怎么蹬鼻子上脸啊，真和他妈一样以为我和我亲妈似的任人欺负吗？怒气陡然从心里升起，我突然抬头，差点撞上沈修文好看的眉眼。
　　“我不小心丢了钱包，不好和沈——爸爸说，所以想找你借一点。”
　　“姐——”沈修文脸上错愕的表情只持续了一下，转而挂上一种和他妈一样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可惜这个月有上面检查，爸爸只能给我五千，买两双球鞋，充了饭卡就只剩七八百了，姐姐如果嫌少我就找朋友借点。”
　　人比人气死人哦，我真的要被沈海气死了，六百和五千！但心里比谁都清楚吃这种醋没必要，也没什么结果。
　　“三百就完全够了。”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沈修文轻声笑了出来，在我听来是无声的嘲讽。修长的手指从裤子口袋里夹出几张红票子放在我的腿上，离开时还在我胳膊上刮蹭了一下。
　　“姐，需要我给你讲解一下这个题吗？”沈修文似乎知道我一直在暗暗盯着他的动作一般，换了左手拿笔，胳膊轻轻挨在我的胳膊上，我下意识往后缩，清越的少年笑声又响了起来。
　　有一个和张丽琴一样满肚子坏水的危险分子，此地不可久留，我捏好钱起身打算走。
　　“谢谢你的钱，沈修文，我以后……慢慢还给你。”
　　他也站起身来。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果然营养充足，十六岁而已身高应该有180以上了吧，我163的身高，在女孩子里算是人高马大的，和他一比，竟然还不到他的肩膀。我仰头看了一眼，正好接住他自上而下斜觎的目光，冷冷清清的，只让人觉得一阵压迫感。
　　“慢慢？那可不行，”沈修文的嗓音依旧清亮好听，他扶了下眼镜，“想要我不告诉爸爸妈妈的话，要么下个月一次性还我，要么——”
　　他止住了，似乎在考虑什么。紫藤走廊里认识的张浩淳突然以一种很怂的模样出现在的脑海里，下个月沈海给的生活费我就还给沈修文，剩下的三百应该可以过一个月。实在不行就去找张浩淳，他不是在食堂帮忙卖饭嘛，吃饭时可以找他，估计可以少花点钱多吃点东西，反正眼前这个小帅哥估计是惹不起。
　　“下个月我还给你呗。”打定主意，我赶在他提出其他条件之前宣布自己的决定。
　　沈修文脸上表情没怎么变，声音愈发平静，“如果你要找那个叫张浩淳的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他连学费都是学校免的，还得了脑瘤，已经够艰难了。”
　　张浩淳他……脑瘤？从他的身高体型我看得出他是生病了却不知道是这么可怕的病，一个病人天天吃土豆青菜的那营养也跟不上吧，只是他这么艰难了还关心我……真是的，明明刚认识的一个小男孩，却让我一次又一次红了眼眶。
　　“要么下个月一次性还我，要么，”沈修文低头，长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以后称呼妈妈一声妈或者阿姨。”
　　就这？我有点不敢相信，赶忙抓紧时机答应了。
　　沈修文疑惑地打量我一番，最后还是点点头没说话。
　　突然想到点什么，我赶快问明白：“所以，如果我答应你第二个要求，这钱不用还了？”
　　被他白了一眼。
　　“不用。”
　　得了准话，心情立刻舒畅起来，攥紧白白得来的三百块钱，又有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脑子里，我现在特别想跑到张浩淳身边，和他分享一下。欣喜之余转念一想，这样拿沈修文的钱真的不太好，便硬着正在滴血的心转向沈修文。
　　这一转似乎打断了凝视着我的少年，他快速别过了眼睛，“干嘛？”
　　“心疼钱就直说，”我想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不安，就打趣他，惹得沈修文冷着一张俊脸，“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直接拿你的钱，三个月之内好不好？我攒够就还给你，但我答应你的我也去做。”
　　他摇摇头，酷似《灌篮高手》里流川枫的刘海清爽干净，甩出一点清新的薄荷味。
　　“不用还，爸爸每个月只给你六百，确实太少——”
　　一句话没说完，他自觉失言一般止住了话头。
　　我没多想，真的，沈海这种人做什么事我都不奇怪，拿对女儿的虐待来彰显对娇儿的偏爱也无所谓。反正以后跟着他们在他们的大房子里吃住，每月还有六百块钱，比起我之前的生活好太多了，就算沈修文因为这个嘲笑我也没关系。
　　“真的谢谢你，三个月还给你啊，那我走了哈，不打扰你做题了。”
　　沈修文扯了扯嘴角，坐回座位开始做题。我看他连运算都没有，直接在刚才那道题后面写了个“π（cotpπ-cotqπ）”，然而那个符号我都不认识，自觉惭愧，赶快逃离了这个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