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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二十六章 君王天下事 下 ...

  •   景牧一回身,见林晴朗在众人拥簇下走上城楼,她没有穿铠甲,依然是北程州刺史的官服,轻裘高冠,踏雪而来。他想说什么,晴朗朝他笑笑,又向城上众将拱拱手:“辛苦了。”城上刀出鞘、箭上弦,大半是北程州州军;城下,旌旗猎猎,军士们身上仍是赵国军服,头上的旗帜却只有“司徒”二字。
      叛军在城下骂阵,军士们往城下一站,插着腰,扯着嗓子喊,什么难听骂什么。先骂守城将士都是缩头乌龟,又骂北程州士兵认贼作父。城上将领们撇撇嘴,一声冷笑,均想“为赵国守城确实是认贼作父,可投降你司徒清连认贼作父都不如。”
      城下又骂北程州官吏军士均是在娘们裙子底下恬不知耻的讨饭吃,刺史以颜色侍人,北程州一众拿的都是女人的卖身钱。
      这一下,将士们有点忍不住了。景牧见林晴朗上来,立刻道:“刺史大人,属下愿领军出城和他们干一场,我就不信,北程州将士比不过叛贼的乌合之众!”
      晴朗皱了皱眉,朝他后脑拍了一下:“没用的东西,这么点激都受不住么?不就是动嘴皮子,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叛军骂了半天阵,城上纹丝不动,正有些倦怠,忽见城上旌旗招展,一人出现在箭剁边。此时雪后初晴,白雪盖青砖,林晴朗绯衣红唇、肤白如雪,只一现身,城上城下瞬间寂静。
      林晴朗一指城下,扬声道:“司徒清出来!”
      司徒清策马上前。
      城上一阵哄笑。
      司徒清一阵怒,勉强压了压火气,他是贵公子,不屑于逞口舌之快,挥手让部将来应答。城上城下对了几句,一边说开城纳降,王许诸君富贵;一边说尔等快将司徒清绑了来请罪,圣上仁德,必不问尔等附逆之罪,还能封侯拜将云云。
      林晴朗听了一阵,挥挥手制住部将,大声道:“司徒清,你亡国来投后,陛下待你天高地厚之恩,你当下之举动,可还有半点良心?”
      司徒清冷笑道:“赵贼与我有毁国夺妻之恨,以往种种,乃大丈夫韬光养晦,隐以待时。”又道:“林刺史投奔赵国却为赵贼强占,难道不也是怀恨在心?速速开城,你我发兵一处,枭赵贼首级,岂不大快?”
      “做梦!”
      城上又是一阵哄笑。
      司徒清大怒,喝道:“娼妇,休得装出贞烈样貌,朝凤上下,何人不知汝以颜色得位!”城下也是一阵哄笑,叛军众人迎合着起哄,自不用指望能说出好听的话,但听一片淫言秽语,连跟着晴朗前来的官吏们都听得红了脸。更有哄笑着说“林美人舍不得皇帝的宠爱,不如将军登基后也封她个美人——”
      话音未落,一箭飞来。
      旁人一声惊呼,箭已经射在他的头盔上,这人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子一软,从马上翻了下来。
      众人抬头,见城墙上林晴朗一手执弓,正看着这边。
      司徒清等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城太近,士兵们连忙执盾上前,护住主帅。司徒清怒骂道:“注定要进《佞幸传》的人,还假惺惺的装忠烈么?”
      林晴朗放声大笑,将弓箭往身后一递,抬手指着司徒清道:“汝这个下流东西。我是女人,赵元戎是男人,英雄美人、两情相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司徒清你做的事,才叫做佞幸!
      “陈国两名花,双双凤凰家。司徒小儿,我本以为汝将来也就是在《佞幸传》里占几行字,没想到最终落得是《叛臣传》。”
      一言出,四下皆惊。
      司徒清满脸通红,全身颤抖。
      众人看他这个样子,尽皆想:“看来,传言是真的……”
      北程州众人也被惊得不轻,只有王琅忍住笑起哄道:“司徒清,快快下马自缚请降,皇帝多情,必能免尔死罪。”
      司徒清已经气得不成样子,咬着牙好半天才一指城头,喝道:“给我冲,何人拿下此城,我将此女赐其!”
      叛军一拥而上,城上箭下如雨。
      安菀围城之战开始了。

      事后,有好事者问林晴朗“司徒清佞宠可是真的”,林美人巧笑嫣然,目光柔柔的一瞟:“你说呢?”同样的问题,王琅则一本正经童叟无欺的回答:“确有那般童谣。”
      数十年后,《赵书.司徒世家》中这样纪录:“司徒清者,陈国贵族,其姨母为陈国皇后,少与逸州公主定亲。赵灭陈,司徒清归赵,有言佞宠于帝……”

      多年前,廖江城评论司徒清:“精于野战,不善攻城,谋略差强人意。”苏长安听了抚其背道:“云骑将军盖世之才,自看天下将军如无物。”廖江城一本正经的反驳:“臣以为,秦昌河堪称名将,陛下日后挥师江南,当以他为劲敌。至于司徒,红袍修罗如出鞘利刃,确实是猛不可挡,然利器易折,与司徒对战,只要抵挡了他第一轮攻击,就有半数胜算了。”
      从十二月十九日到二十一日,连续三日激战。
      叛军无一人踏上城楼。
      林晴朗回想起廖江城的这段话,忍不住赞叹他的确是这个时代最卓越的用兵家。司徒清确实不擅长攻城,他缺少攻城战时必不可少的忍耐力。兵法云“攻城为下”,围城之战没有多少谋略可使,守城军只要心意坚定、粮草充足,就能够以一档百的支撑下去。历史上,以区区数千人对抗数万大军,守城数月不失,甚至坚持到援军到达,取得胜利的例子不在少数。司徒清最耐不住这种消磨战法,他的攻城总是来势汹汹,却往往在最关键的一刻偃旗息鼓。北程州将士很快摸透了他这个特点,原本“红袍修罗”之名闻之颤抖,可作为刺史的林晴朗对其百般漠视,将士们也就跟着安心了。那日骂阵,林美人一句“佞幸”丢的四下震惊,把司徒清气得差点吐血,却给北程州官兵带来了莫大乐趣。战事闲暇就拿此事来说笑,一来二去还给他加上了个“清夫人”的外号。晴朗第一次听到呛了一下,心想这下可真闹大了,日后还真得向皇帝请罪去。
      第一日战罢,晴朗去探望汉王和刘呈之,两人都是留在安菀养伤的,呈之主要是皮肉伤,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地。汉王的情况一度很不乐观,伤口在逃亡中受到严重感染,带来高烧不退,安菀最好的大夫守候在他身边,却总是叹息着摇头,对晴朗说:“汉王殿下左腿上的伤尤其严重,怕保不住啊——”然而,这两天他的伤势奇迹般的好转,清醒的时候也比平常多。呈之怕他病中抑郁,特意和他住在一起,时常开导。两人均已知当下局势,见了晴朗,先恭喜她初战得胜。晴朗谦逊了两句,却见呈之脸色一正,沉声道:“不过,林刺史当众诽谤皇帝,这可是慢君之罪!”晴朗眨眨眼睛,呈之补充道:“皇帝何曾有断袖龙阳之好?”
      “啊呀呀,国舅爷来维护姐夫的名声了么?”
      呈之哼了一声。
      晴朗娇笑道:“待司徒清正法之后,小的自缚上京向陛下请罪。”
      呈之看她这个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知道赵元戎的性格十分豪迈,从来不把这些风流韵事的传言放在心上。“陈国两名花”也的确是朝凤流传过的童谣,当年司徒清归赵,未满二十的青年,俊秀出众的容貌,加上深受皇帝宠爱到出入宫闱不禁,很让大臣乃至朝凤的百姓们遐想了一把。皇帝自然也听到过传言,只是哈哈一笑,一度还很认真地对呈之说:“明明世间有如此多的美人,为什么还要去拥抱男子呢?”
      三日激战后,司徒清依然无功,北程州州军尽管筋疲力尽却依然保有斗志。林晴朗接连三日亲自登城督战,她一身软甲,外罩桃花斗篷,手执淳钧剑。甲衣均是“宫门之变”后赵元戎命人给她定制的,轻且坚韧;淳钧剑本是元戎佩剑,宫门之变时给了晴朗使用,事后自然也就送给她了。晴朗弓马剑术均在上乘,原本就得到将士们的尊敬。虽有几分“不甘于被女子驱使”的心情,可有时候也会生出“俯首于如此女子也不丢人”的念头,相互间还开玩笑:“跟随林美人忠君总比跟着清夫人造反强多了。”
      二十一日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十分激烈,司徒清下令猛攻,冲车、云车相继出动,城上箭如雨下,叛军损失严重,却与前几日不同,竟然是一派不怕死的样子,前仆后继的往上冲。晴朗见情势危急,令全军出动,甚至动员了滞留在安菀的残军。原本景牧等人想将残兵规整一下,选择没有受伤的发给武器直接上阵。但是这些滞留下来的多半是为了征楚临时征调的农民。这些兵士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存活下来,他们说:“我们不要打仗了,我们要回家种地。”景牧等人于是知道这些士兵已经失去了对赵国的忠诚心,如果强迫他们上阵,无心作战事小,若是临阵倒戈,那就可怕了。
      午后,终于有叛军登上城墙。
      林晴朗原本在敌楼上观战,见叛军翻上城墙,将斗篷一脱,拔出淳钧喝道:“死守城墙,不能让一人活着下城!”从人未及反应,她已下了敌楼加入战团。但见淳钧一刺一划必有一股血飞溅,转眼间,战袍上已经血迹斑斑,神色冷峻、眼带杀气,再不是往日谈笑嫣然的妩媚女子,而是威风凛凛的沙场巾帼。
      景牧冲到她身边:“此处危险,大人请下城墙!”
      “专心应战既是。”
      “大人身系北程州重任,不可有损。”
      林晴朗闪开一人的攻击,返身一剑,正刺中敌人颈部。一拔之间,鲜血飞溅,晴朗与他一步之距,瞬间血溅全身。她抬手抹了一下脸,这才转头道:“安菀若失,我活有何用!”
      半个时辰后,上城叛军全部被杀,北程州官兵又一次压制住了攻城势头。
      到日落西山,司徒清无奈的下令收兵。
      夜中,又是漫天风雪。

      这一场风雪来势汹汹,司徒清鸣金收兵的时候还有明月高照,几乎是转瞬间,云遮月暗、风起雪飞。雪势大到对面不见人,寒风刺骨,平地卷沙。林晴朗拢了拢手,抬头看着城门,工曹指指点点说“这里有轻微破损,这里需要加固”云云。晴朗点了点头:“让弟兄们加把劲,晚上就修好。”景牧皱着眉道:“弟兄们都没日没夜好几天了,今天那么大的风雪,要一晚上修好,怕是要全员出动,撑不住啊。您看这天气,明天打不了仗,能不能……”
      “天气的事谁也说不准,还是辛苦一下吧。明天不打仗,那就明天休息。”
      景牧仍是一脸为难,却听王琅的叫声。众人回头,见他带着几个人冒风雪过来,那几人皆是北程州地方上的士绅,其中有曾任过北程州州官的名士,也有刚刚从壁山逃难至此的地方望族。林晴朗迎上去与众人见礼,她深知这些人才是北程州的精神领袖,是登高一呼能让当地百姓跟从的。她到任后即对这些人礼遇有加,上任第五天就亲自去拜会了几家望族之首;其后又在州府设宴款待士绅,终于给在这些人心目里留下了点好印象。围城之战前官员们最担心的就是“百姓会不会倒戈”——北程州州军绝大多数都是当地人,也就是楚国人,他们没有任何意愿为赵国而死。
      晴朗斩钉截铁道:“决不会如此!”
      她说:“司徒清在壁山屠城,除了报仇,更是想要以此震慑北程州。然而,他吓不倒什么人,倒是让他从此在北程州无立足之地。这世上,没有人会开门放入会残杀自己全家的盗匪。景牧,你出去看看,看看那些从壁山逃难至此的人,他们眼中满是恨意。我常常想,他们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帮着刘呈之将壁山守得更长一点。”
      “林刺史,我等愿协助大人守城。”
      晴朗想“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目光明亮,紧紧盯着眼前人。
      “在下曾任北程州工曹,这座城墙的一砖一石在下都熟悉得很。请刺史大人准许在下带领北程州百姓修补城池,加固攻防。”
      她微笑起来:“多谢。”
      “大人无需道谢,我等不是为赵主守城,是为北程州守城。”
      “依然多谢。”
      “哦?”
      “谢诸君助我一臂之力,更谢北程州父老对我的信任。”
      她深深一礼:“至此,我将北程州安危与诸君共担。”

      正月初三,包围安菀月余的大军在一夜间撤退。
      司徒清的匆忙撤离,一来是久围不下心生倦怠;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个来自北方的军报——蔡侯蔡萱自立为王,大军攻破豫阳向荆左而来。
      面对强敌,司徒清采纳幕僚的建议,绕过安菀,一路向北。他要赶在蔡萱或者其他什么野心家之前,夺取朝凤,接收赵元戎留下的一切。
      强大的东赵至此分崩离析,到这一年四月,东赵国土上零零种种冒出七八个新君,百姓又一次挣扎在战乱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二十六章 君王天下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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