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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十三章 烟岚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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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经历了两个朝代,到了赵元戎,算是侍奉到第三个君王,可还真没遇到过“争宠吃醋”以及“让君王吃醋”这种事。在留国,朝廷中人人知道她是苏长安心肝宝贝,纵然天姿国色谁敢觊觎;在地方,她一州刺史说一不二,放眼过去人人是下属,谁又敢造次。她自从苏长安登基后,下定决心和他只有君臣的本分,便是她对齐燕之说过的话“她不为皇帝守贞节”。在平州一度喜欢廖江城,与他儿女风月并不刻意隐瞒,皇帝知道了吃醋不吃醋的她也不放在心上。如今遇到了赵元戎,不管她自己怎么想,事实上总是做就了“佞幸”事,而皇帝的“女人”是决不能再有二心的。
这件事还是花月娘提醒她的,那日她求皇帝杀冯瑗,回去后告诉了花月娘。花娘子柳眉一挑就骂她糊涂,她说:“留国英皇帝的,王仲道的,两代后宫那么多人,加上公主郡主,以往怎么个尊贵,现在除了皇后外全都是‘奴婢’。大人您一个字别提,冯妃到了朝凤,不定在后宫哪个地方发了霉,或者就赐给将军、大臣、亲王为奴为妾,她什么个东西啊,五六年后,色衰爱弛,要是还没死,给您撞上了,怎么收拾她不成。现在倒好,您提了,皇帝也就记住了,记住了就会好奇,会上心;您这不是给她做就了个往上爬的台阶么。皇帝这些日子对您的态度就能看出,陛下多情,多情的人见了冯瑗保不定要多问几句。我若是冯瑗,就说你杀她是为了当年她在英皇帝面前分您的宠,看皇帝怎么想!”
她愣了半晌才道:“我只想到臣子不忘旧主,也必会效忠新主。”
花月娘狠狠戳了她两下:“你和今上,那该是‘莫对新人说旧人’。”
心思纷乱,回到中书省连案卷都看不下去,拿着一支笔发愣,直到徐彬看不过去,偷偷踢她一下,这才回过神,见墨汁滴在案卷上,而刘呈之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好容易振作精神,处理完公务,想着十之八九赵元戎会传召,结果回到家里吃过饭,宫里传召的人没到,沈慕岚却登门了。
沈慕岚提着一壶酒来访,笑着说我是来感谢林舍人今天的一席话,看来兵部对安乐王与胡寇勾结一事估计不足。我们确实想到过安乐王走投无路之时会向胡寇借兵,不过,这与早已暗通款曲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晴朗缓缓道:“陛下询问,斗胆做答罢了。”
“晴朗这次回来,与我之间似乎有了芥蒂?”
晴朗默然。
花月娘进来送小食正听到这句话,放下东西向旁边人使了颜色,众人退下。沈慕岚看在眼里,笑道:“晴朗找了个能干的管事。”
“花娘子并非我的管事,只是与我同住罢了。
沈慕岚笑笑,见她频频望向时漏,忽然道:“今日宫中不会来人,我出来时,皇帝宣了谢谨几个议事。”她喝了口茶,再抬头的时候见晴朗脸色苍白,目光极其不自然的望向旁边,又笑了笑,神色泰然道:“我若是有你这样的颜色,恐怕早十来年就能到今日的位置。”
“沈大人!”
“以色侍君,晴朗觉得羞愧么?”
她想了想,断然道:“不!”
“为什么?”
“虽以色侍君,却从未以□□君,没什么可羞愧的。”
沈慕岚轻轻拍一下手,一脸轻松的笑容。
晴朗也笑,端起已经冷透了的茶一口喝尽,这才望着沈慕岚道:“只有面对大人的时候才觉得不自在。”
“喝!”
“我少时初初读书,王府里便有人说‘晚香也开始向学,是要当留国的沈慕岚么’?当年离宫赴任,英皇帝说‘既要当官员,莫要逊于沈慕岚’,所以……”
沈慕岚大笑:“啊呀呀,我便是要以色侍君,也得有君看得上啊。”说完后,忽然伸手覆住晴朗放在几案上的一只手,正色道:“留国高官中的女子,仅你我二人啊……”晴朗心中通透,另一只手也覆上,缓缓道:“晴朗官居六品,怎敢称高官。”
“飞黄腾达不过数年之间。司徒清入赵,七品武官,而今怎样?不过五年之间罢了。”
“司徒清……”晴朗叹了口气:“大人对司徒清的器重实在太深,影响了陛下,也影响了朝臣。”
“我听刘呈之提起过你的策论。”
“希望大人深思。”
“今天不谈‘重用异国降臣之事’,你在童县做过官,我们继续聊边关。”
林晴朗把自己在童县那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以及为了山贼扰民之事所查阅的县衙档案,甚至州城的档案情况一一告之。沈慕岚摇头道:“我只当边塞无战事便是百姓宁定,没想到还有那么多隐情。”
“所以,安乐王之乱确实成不了事。豫州各地,如童县那样承担了沉重赋税,却不能得到官府保护,形同王治之外的地方不在少数,安乐王在豫州都没有民心,还谈什么赵国天下。”说到这里忽然冷笑起来:“乱世多野心,却很少有人去想这个野心会带来什么结果。虽说窃国者诸侯,可象王仲道、冯彦军那样,身死族灭才是多数。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却总有前仆后继之辈。”
这一天与沈慕岚谈到很晚,最后沈慕岚直接住下,花月娘忙着要收拾房间,沈尚书却一指晴朗:“和你家林舍人联床夜话。”花娘子笑着笑着,第二天晴朗问她笑得那么古怪为什么,回答是:“掌灯时分,宫里来人了,一直等到二更天见沈大人还不走,苦着脸回去了。”
晴朗大笑,心里忽然觉得有一点暖。
成康十年十月末,安乐王势如破竹,不但击败了左龙虎卫大将军的军队,还连下数城。安乐王昭告天下的檄文中,指责赵元戎最大的两点罪状,一是任用女子为高官;二是宠幸降臣——所谓,乱祖宗宗法,毁朝廷基业。
十一月十五日,叛军前锋抵达陈州郊外秦原,白雪覆盖的茫茫平原上,一支军队军容严整的等候在那里,中军挑出的大旗上是——永川王.赵。
永川亲王赵元启,赵元戎的同胞弟弟,时任陈豫道行军总管,陈州刺史。安乐王军前骂阵,从赵元戎夺嫡开始骂起,包括他在檄文中反复提及,并引发许多官员共鸣的两大任人罪状。最后,他指着永川王道:“元启你聪明过人,何不调转旌麾与本王同上朝凤,本王登基后与你平分天下。”
赵元启自始至终不动如山,等安乐王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答复只有一个动作,一个字。
令旗高举,一个“杀!”字。
中书省里和林晴朗私交最好的就是徐彬,这个年纪最小的中书舍人显然将晴朗当作老师;还有两个人则是谢启党,整天奉迎着这位谢家长子嫡孙。徐彬自己也是世家子,只不过这个家族连着几代人丁不旺盛,他的父亲更是三十来岁就英年早逝,没有了依靠,家族迅速衰弱,在谢、独孤这两家面前快要抬不起头了。徐彬年少气盛,不屑于去讨好谢启这些人,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独孤家不屑于他,却有的是愿意来攀附他的人。比如说,陆陆续续汇拢到东赵的异国贵族们。
徐彬与司徒清、邢昭几人往来密切,尤其是邢昭,风流倜傥,经史子集样样精通,更善玄谈。常有人说,便是将他放到南楚,也能成为一时风流之选。林晴朗对坐在一起说些彼此都不那么懂的话兴趣不高,更何况此时逍遥散之类的药物也在朝凤贵族中流行开,服药之后什么风流倜傥、什么礼仪教化全都消失,那种癫狂之态,看过一次就够了。
这日公务散得早,晴朗一时兴致在酒楼独斟,结果遇到了徐彬、邢昭。对饮了两杯,徐彬忽然道:“刚刚听到的消息——安乐王叛乱已经平定了。”
晴朗一愣,心说那么快?沈慕岚装模作样和她议论什么边关政务还不到半个月,怎么就平定了,好像新的将军都还没任命,增援军队也压根没有开赴前线,难道是左龙虎卫大将军忽然神武起来?
“永川王在秦原大败叛军,杀敌四千,安乐王仓惶而逃!”
晴朗眼睛一亮:“赵国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徐彬用惊讶的目光看她,邢昭却笑了起来:“永川王震慑扶朗的时候,林舍人还在幼年,不清楚也不奇怪。今上登基后,永川王一直安守封地,说来,这次平叛是受封亲王后殿下第一次对战。”
“好有趣的人物啊……”她顿时想到了苏长安的父亲忠平亲王苏澜,这个在迎娶了云华夫人后至死都未能在领军的一代勇将。“皇家的人日子不好过啊,”她这么不负责的想着。
事实上,林晴朗对这件事的猜测完全错误,而是是错误到了正好颠倒的地步。永川王赵元启是一个一辈子都没得宠的低级嫔妾所生,但是,这位十二皇子自小与赵元戎交好。赵元戎南征北战的时候,元启是他的左膀右臂。这兄弟二人几乎开辟了赵国半壁河山,声明之显赫不逊色于当今的司徒清。赵元戎能够登基,元启为第一功臣,之后他被封为永川亲王,出任赵国第一大州,也是米粮仓库的阮州刺史。元启离京后致力于内政,将封地打理的欣欣向荣。赵国夺得陈国后,改陈国为陈州,刺史人选上,赵元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弟弟——赵元启。于是元启被改派陈州刺史,陈豫道行军总管。对赵元戎来说,这位永川亲王是整个赵国他最信任的人,他曾说过,纵是向元启托付身家性命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徐彬又说自己最近得到了一件前朝的花瓶,美妙至极,让他们无论如何去观赏。三人刚到出雅室,正好一群人近来,其中一人朝着徐彬就过来,一把抱住他道:“徐贤弟,好久不见了。”
徐彬刚露出惊讶之色,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朝晴朗看看,又在他耳边嘀咕,但见那青年脸上通红,忙乱的摇手,旋即回头指指旁边的两人,大声道:“这是礼部郎中惠侯邢大人,这是中书舍人林大人。”那人这才转过身,笑着拱拱手:“在下司徒文茂。”
晴朗吃了一惊,心说“这就是司徒清的兄长?生的一点不象。”
司徒文茂十分热情,非要拉几人饮酒,晴朗托词走了。第二天中书省里见了面,刚一问起,徐彬撇嘴道:“别提了,这种连在本国都混不下去的东西一个个都跑到朝凤来。”脸色一变,咳嗽了两声:“这个,林大人不同。”晴朗笑笑,示意他往下说。这才知道原来斯图文茂是从豫州跑出来的。他在陈国灭亡后也投降了东赵,靠着司徒清的盛名在三年前被任命为豫州地方官,安乐王叛乱后他连抵抗也没抵抗,丢下一城百姓就跑了。先躲到陈州,永川王不待见他,将他赶走,就这么又逃到朝凤。
“陛下没有惩处他们?”
徐彬摊了摊手,一旁谢启冷冷道:“皇帝对降臣向来比对我们宽容,林大人还没感觉到么?”
晴朗翻了个白眼,心想:“看吧,我说的一点没错,大半的降臣是不能指望他们会忠诚于朝廷的,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就跑。若非安乐王一看就没有成功地希望,只怕他们早就投靠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