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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英灵永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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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炫耀完自己的所有珍藏,伯父才终于一拍脑门,想起了正事:“按理,你该去龙鳞阁给先祖们上炷香。”
见云河面露疑惑,他慌忙解释:“龙鳞阁里供奉着世世代代为镇守地眼而死的先祖们留下的龙鳞,既然来了,是该去跟先祖们打声招呼。”
龙鳞阁藏在浮玉山的最深处,孤悬在一座草木葳蕤的矮峰上,进出只能靠腾云。
这对原身是龙的二人来说自然不会有丝毫问题。
龙鳞阁的建筑制式仿造天庭英灵殿,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庄严肃杀之感。进门前,二人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
云河做好接受心灵冲击的心理准备,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门一打开,迎接他的却是一阵七嘴八舌的嘈杂声。
“又有新人来填地眼了!起立,默哀!”
“这次竟然是条小金龙。”
“小金龙,还是五爪的,可惜了……”
“这小金龙长得真好,有太爷爷我年轻时的风范!”
……
被密密麻麻的龙形虚影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云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先祖们的英灵吗?”
伯父长长叹了口气,摇头:“被地眼吞噬的生灵哪还能有灵魂留下,不过是些生前留下的记忆残片,留给后人,聊以缅怀罢了。”
云河的目光扫过那一道道龙形虚影,果然,每一道虚影下方都有一片龙鳞。天帝一脉俱是龙族,无论母族是任何形态,生下来都是清一色的龙形,唯一的不同不过是鳞甲的颜色不一样而已。
漫长的时光让龙鳞阁内集齐了龙所能拥有的所有颜色,满阁龙鳞在月光下鳞鳞生辉,配合着那一道道龙形虚影,有种令人遍体生寒的凄冷壮观。
目光扫过那一片片龙鳞,想象着鳞片主人生前的音容笑貌,云河百感交集,不敢想象那之后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悲欢离合。他不忍再看,目光却忽然被其中一片小得出奇的龙鳞吸引。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龙鳞,这还是未成年的幼龙吧?”那是一片纯白的幼年态龙鳞,通体泛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在一众成年龙鳞之中显得异常得幼嫩可爱。
顺着龙鳞往上看去,飘浮在这片龙鳞上方的果然是条肥嘟嘟的幼龙虚影,跟吵吵嚷嚷的成年龙虚影不同,白色幼龙虚影蜷成一团,正呼呼大睡。
云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戳了一把。他没好意思戳正在睡觉的幼龙虚影,戳了他圆润可爱的龙鳞。
“哎,小心,别碰!”见到他的动作,伯父慌忙惊呼出声。
可惜,还是迟了,此时云河的手指已经落到了那枚小小的龙鳞之上。
小小的龙鳞冰冰凉凉,如水一般,随着手指与龙鳞的碰触,一段陌生的记忆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一条小小幼龙的一生,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肩负整个三界的安危。记忆的最后,浓重的铅云笼罩着整个浮玉山,冲天的邪祟之气不断溢散向四面八方,被吓坏了的小小幼龙涕泪横流。
“呜呜呜……父皇母后,我不要死,我想回家……”
“三界毁灭与我何干?为什么非得是我?我乃堂堂天帝长子,我该睥睨天下,我该君临三界,为什么非得去死?”
年轻的天帝天后一次次冲进地眼,试图以身代之,却只是徒劳,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儿子走上死路。
那是条不过丈许长的幼龙,化为人形甚至不会超过十岁,额头上甚至还长着还未来得及褪去的龙角。
云河以为他会退缩,会临阵脱逃,会扑到父皇母后的怀里嚎啕大哭。对这么小的幼龙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小家伙虽然委委屈屈,哭得涕泪横流,最终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地眼之中。
天地间只余年轻的天帝夫妇痛彻心扉的哭喊。
……
画面消失,云河深吸了一口气,犹如从噩梦中惊醒,他只觉冷汗涔涔,久久无法回神。
最后,还是伯父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唤回了他的神思。
“忘了提醒你,这里每一片龙鳞里都留存着历代先祖殉世前的记忆。”
云河面露不忍:“这么小的孩子……这太残忍了!”
“没办法啊,这是血脉诅咒,生为天帝长子,从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结局。”
“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伯父的目光忽然投向不远处的一片红鳞:“倒是有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怎么做?”
“结婚生子。”伯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生子后,父亲得救,诅咒自行转移给婴儿。”
他用眼神指向那片红色龙鳞:“这一位,原本应该被供奉在这里的是他父亲,但他父亲不愿向命运低头,毅然选择了结婚生子。结果,你看到了……”
“他的父亲为了救儿子,想尽了一切办法,最后竟夺了天帝之位,于是,镇守地眼的依然是天帝长子。此后,天帝长子不得成婚成了天界一条不成文的规则。”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结婚生子的隐患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之后,谁会想结婚生子啊?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让自己的孩子替自己去死?”
这可不一定,云河在心中默默作答。起码,在他看来,如果镇守地眼的是天帝锦麟,他绝对做得出用生子逃避责任的事情,毕竟,类似的事情他早已做过一次了。
“除了那位用亲生儿子的出生逃脱了诅咒的例外,每一任天帝长子殉世后,在位的天帝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退位。以确保继任者的身份必定是天帝长子。每一任都是天帝长子,有趣吧?”
伯父伸手指向那枚小小的龙鳞:“那一届的天帝天后被长子的离开折磨得形销骨立,根本没打算再要孩子。”
哪怕早已猜到了结局,云河依旧忍不住问了句:“然后呢?”
伯父苦笑:“依然是感而生孕那一套。这个诅咒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总能以自己的方式得到实现。”
感而生孕?云河遍体生寒。神仙孕育子嗣何其不易,一个诅咒,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诅咒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伯父将目光投向龙鳞阁外苍茫的夜色,幽幽道:“祖上流传下来的说法是邪神玄影对我们的先祖一往情深,却爱而不得,最后因爱生恨意图毁灭三界,先祖为了救世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封于地眼之中,却因此遭到诅咒。”
云河自然也曾听过相关的传说。
辟天一战,邪神死,天庭立。邪神玄影,本是上古时代硕果仅存的唯一真神,却因一己私欲,堕天成魔。他无法想象当初到底曾发生过什么,才让一尊真神堕天,甚至留下如此邪恶阴毒的诅咒。
往事早已不可追,徒留他们这些倒霉的后人默默承受先祖遗祸。
云河神色复杂地点燃一炷香,走向供桌。
抬头望去,神龛之上无数龙鳞挤挤挨挨地排列着,几乎已经占满了一整面墙壁。眼前无数龙鳞的存在已经证明,诅咒无解。
地眼内的邪气爆发毫无规律可言,这个时间可以短则几年,也可以长达千年,谁也不知道镇守者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去。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死的过程。
云河只觉前途渺茫,未来黑暗。
“香上完了?上完快滚!”
“以后别再来了,我们不会想你的!”
“祝你老而不死,永享贼禄!”
“滚滚滚,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
恭恭敬敬上完一炷香,云河哭笑不得地发现之前还一脸善意地打量着他的龙形虚影们竟不约而同变了脸。
他微愣片刻,才意识到,对他们这些身负诅咒的人来说,这竟是种隐晦的祝福。
接受着先祖们特立独行的祝福,原本情绪低落的他不知怎的,竟下意识地嘴角微扬。直到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了这诡异的祝福队列。
“小龟龟,我已经给你腾好了位置,你可以把你的龙鳞放我旁边。”
云河循声望去,震惊地发现,说话的青龙虚影望向的赫然正是伯父所在的方向。
不祥的话语让他如遭雷击般一僵,无边的寒意忽然如附骨之蛆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僵硬地转向身旁的伯父,却见那张跟天帝一模一样的脸上一派平静。
见他面露惊讶,伯父对他温和一笑:“别这么惊讶,你的出现就意味着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诅咒在这方面从来没有算错过。”
云河再度感觉一颗心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了起来。
伯父却只是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曾无数次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是我?凭什么都是天帝之子,锦麟享受荣耀,却要我支付代价。明明一母同胞,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享受众生膜拜,而我却要悄无声息地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独自一人承受痛苦。”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后来慢慢想通了。如果这世上非得有人要牺牲,为什么不能是我?又凭什么不能是我?”
他伸手指向外面夜色里,依旧生机盎然的大地。
“你看,这天地间的一花一草都在证明,我们世世代代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想要这世间岁月静好,总得有人负重前行。”
云河低下头,声音喑哑:“我没有不甘,没有怨愤,只是难过。为什么同是儿子,他可以把九宸宠上天,却可以亲手送我去死?”
伯父的大手温柔地落到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类似的问题,我也曾问过你曾祖父。我跟你父亲一母同胞,凭什么因为我是长子,就要为镇守地眼而死?你曾祖父的回答是一个命字,在我意识到身为父亲,他的痛苦并不比我少后,我选择了认命。”
“我们不一样。”云河摇了摇头。
至少祖父是真心疼爱伯父这个儿子的。
他之前一直以为二老云游在外是在游山玩水,直到如今才意识到他们到底有多痛苦,有多绝望。
“嗯,我知道,我们不一样。”伯父一声叹息,望向云河的目光越发柔和,“谁能想到,当初跟在我身后喊我哥哥的男孩竟变成了如此可怕的人。”
亲手送心爱的儿子去死,与从一开始就把儿子当成工具,到底哪种选择更加可悲?云河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出。
“你是个好孩子,看不到你,是他的损失。”见他情绪低落,落在他头顶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云河偷偷抬眼看去,伯父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灿烂。
伯父似乎很喜欢笑,温柔的笑,畅快的笑,爽朗的笑。认识才不到一天,他已经在他脸上看到过无数种笑。
真是讽刺!坐享天帝之位的那位每天苦大仇深,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于他;一力承担下一切的这位反而每天都笑得没心没肺。
云河原以为他脸上的笑容可以永远灿烂,令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的随口一问,却让伯父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当场。
“等一下,伯父,他们为什么叫你小龟龟?”
他对天发誓,他真的只是好奇。
伯父的脸色黑如锅底,回答他的是之前说话的青龙虚影:“当然是因为小龟龟的名字就叫小龟龟啦!”
伯父闻言,顿时暴跳如雷:“我叫龟年,不叫小龟龟……”
他尴尬地解释着,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倒是想叫其他象征长寿的吉利名,可惜那些名字已经被占了。”
见他一脸懊恼,神龛上那些龙形虚影竟排着队过来落井下石。
“嘿嘿嘿,已经被我们占了,我叫鹤年!”
“我叫松年!”
“我是瑞年!”
“我是延年!”
“我是兆年!”
……
“我们松鹤延年帅气逼人,只有你是小龟龟哟小龟龟!”
云河:……
他现在已经确信眼前的这些虚影只是记忆残片,先祖的英灵们万万不可能如此幼稚。
伯父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好名字都被占了。天帝长子历来不入天界玉碟,不必避讳,但再不避讳,也不能重名。所以,你祖父祖母绞尽脑汁,想到了龟年。”
“哈哈哈哈哈……”龙形虚影们拍着爪子笑起来,看那熟练的模样,显然没少嘲笑过这个可爱的名字。
云河忍不住嘴角微弯,哪怕小龟龟也代表着祖父祖母深浓的爱啊。
“小金龙,你叫什么名字?”冷不丁的,忽然有龙发问。
“云河。”
跟先祖们那些寓意着万寿无疆的名字,完全不在同一画风的名字让现场的笑声霎时一滞。
云河底下了头。他想到了弟弟九宸的名字,九宸,九为极数,宸乃帝星。可笑他一片流云也想跟日月争辉。
龙鳞阁内万籁俱寂,直到伯父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云河,云象无形,天河无垠,是个寓意着不死不灭的好名字呢!”
“对呀,小金龙,你有个好名字!”
先祖们的龙形虚影再度欢腾起来,变着法地将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云河心中顿时暖得一塌糊涂。
在来之前,他做梦都没想到,他以为的龙潭虎穴,竟是如此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