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暖春》Milch杏仁

1、第 1 章

　　红鸾帐，翻白浪。
　　泠泠青丝，覆谁心上。
　　温声细语唤得声声五郎，情潮退去处处不见吾郎。
　　求得求不得，不求不得，偏爱吾郎在何方？
　　林无地从梦中惊醒，空调早早定时关闭的房间有些闷热，脸上身上满是汗水的黏腻，□□上还有不便与外人道的湿，他愣坐在床上，还未从梦的余韵里抽身出来。
　　他的皮肤还留有似有若无的触感，梦里，他和另一个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放下了帘帐，两道人影随着烛光晃动，极尽缠绵，几个眨眼间似乎已然融为一体。梦里的声音和此刻他的吞咽声重合到了一起，一滴汗珠随之滑过少年的喉结没入锁骨。
　　事实上，这不仅仅是个梦，是一段时隔十多年的往事。
　　多少年了，时过境迁，这境迁更不是某个时代的人能体会得到的，他竟然在今天梦到了，莫名有点孤寡老人忆少年意气的滋味。
　　他还想着梦里的那个人，喃喃低语，陈元春。
　　等终于回过神，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五点二十三，果然提早醒了，六点的闹钟还没到响起的时刻。他转动着头，眼珠子也跟着在房间里来回打转，感受着现实，只觉自己是疯了不成，竟然念到那个疯子头上去了，明明已是相隔世纪，人各一方，见面也是说来可笑的妄想。
　　林无地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迎上清晨的微风，凉凉的，抚平了心中那点燥热。这个时间点小区道路上空无一人，地面还留有夜雨的痕迹，他又缓缓地吸进了几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吐出浊气，才平和地关上纱窗，准备去浴室洗漱冲澡。
　　暂时丢开这点业障，他还是见鬼也能亲切地问好的端方君子。
　　洗漱冲澡完毕，他就着湿淋淋的头发套上了夏季校服，本来准备直接拎起书包出门的，不知什么时候离了体的半边魂突然回来了一下，他又匆匆放下书包回卫生间，吹头吹打湿的衣领衣襟。
　　终于把自己整理到平常干净清爽的样子，两边眼皮开始狂跳，林无地叹了一口气，直觉今天可能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
　　他踩着不轻不重的步伐走下楼。
　　楼下，林母刚煮下粥，发现儿子下来了，知道儿子的作息时间一贯不变，她一时有些奇怪，便问：“大地，今天怎么起的比平时早？早饭还没做好呢。”
　　林无地的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应道：“班级黑板画需要我写字，画昨晚刚画完，我今天早点过去把字写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餐桌边，对上林母略带困惑的脸，“我打算早点去，早饭我就出去吃了。”
　　“和同学一起吗？”
　　“不是，早上只有我一个人。”
　　“啊，那好。”林母坐下，表情上似乎没了疑惑，实际上心里开始冒出一个接一个的猜测，即使她也觉得自家儿子是方圆八百里同龄中最懂事大方的Alpha，她并不认同老公邻居亲戚关于林无地绝不可能早恋的论断，她一直向儿子灌输早恋并不可耻的思想，以期儿子哪天跟她主动谈谈心，增进母子的感情的同时，体验一番青涩的爱恋，酸涩而又甜蜜。
　　林母不由地陷入初恋的回忆。
　　林无地从车库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抬腿跨上，大长腿畅快地蹬了几圈，一会儿就溜到转弯的地方。正待拐上另一条道骑出小区时，林母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扯着那把细细柔柔的嗓子叫，“儿子晚上早点回来吃饭，有事儿——”
　　林母经常会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有时候在厨房还切着菜煮着汤或是高压锅哧哧着她就神游天外了，摔跤切手忘事虽不常见但也不稀奇，林父在家的时候能时时盯着她，与她说说话，将她时不时地拉回到现实。若是不在家，比如这三天林父出差去了，林无地一去上学，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林父得空就往家里打电话，早中晚各一次。有那么几次，林父沉稳偶尔混杂疲惫的声音会唤醒林母“沉睡”的记忆。
　　林无地知道父亲应该是打来了电话，一个刹车，无奈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带着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林无地内心一直摆脱不了格格不入的感觉，在这里，他找不到任何人或事让他联想到上辈子，所谓科技的变革，闻所未闻的政治体制，似是翻天覆地又似纹丝未变的社会，逐渐葬身于历史长河的文化，琴棋书画诗书礼易乐春秋沦为几个字符，有意义无意义，似乎都没多么重要了，现在举足轻重的，总有一天也会被遗忘被替代。
　　但是林无地仍然为自己编织出一个形象，曾经他是人人称道的第五凛，如今他也不乏崇拜和称叹，他从上辈子的君子变成这辈子的君子，只是不同时代，具体做法又不一样罢了。
　　今天因为起床时间提前了，他没有与往常一般，直接去学校，而是骑车去了不远的江边，静静地凝望着风平浪静的江面，等算好的时间到了，他再骑上车朝着学校而去。之后就和往常无甚区别了，骑着自行车，和遇到的熟人笑着打招呼，停好自行车，一边和认识的人笑着打招呼，一边走到教室，走到座位，这时候会有人问他要作业看看或是问几道难题，他依然笑着，都一一作出积极的回应。
　　是的，他没有去写黑板字，事实上昨晚他已经写好了。
　　他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和同学谈话间，意见相反的时候总比相同的多，学生逃课打架偷懒不做作业，多数时候在他看来就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而早恋虽然在他看来实属正常，但是时不时看到人数一点也不少于男孩子的女孩子嬉笑打闹的样子，民风之开放闻所未闻。除此之外，有人聚集的地方，他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心无旁骛地记下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心无旁骛地扮演着普通高中生的形象。
　　一天课上下来，是喝下又一杯温白开，平凡无奇。偶尔听听课，偶尔写写题，课本笔记平板拿进拿出，整个班级只有他一个人买了课本，喜欢手写笔记和题目。
　　课上有时候是机器人重复着老师提前录好的上课内容，有时候是老教师时而激情盎然时而亲切和蔼的讲课声。
　　青葱少年脸上是和上代人上上代人少年时一样的鲜活，懵懵懂懂，不知得失。
　　今天数学课有随堂小测，林无地接过前桌传来的卷子，可能过于习惯的原因，他精神上有些懈怠，薄薄的纸张触手间划过了食指。
　　林无地一愣，拇指轻轻按压食指，一颗小血珠冒了出来。他不知道眼里出现血色时，他温和的伪装卸下了一秒。而这一秒在忙碌的教室中如投入大海的小石子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考完试，数学课下课，周围同学开始对答案。林无地作为当之无愧的学神，旁边人对答案绝对不会遗漏了他。前桌转过来问他最后一道选择题选什么，得到答案后，就开始嚎自己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它。林无地的同桌狠拍了他的右肩，骂他多嘴。
　　而在前桌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思路后，跟着回想了一遍题目的林无地突然发现，自己算错了。发现自己报了一个错误答案并没有让他觉得尴尬，但是这么一个小失误却让他不禁发笑。
　　下午四点四十五放学，林无地依言没有多做停留，离开学校径直回了家。
　　回家路途本该是一笔带过的，可是林无地骑车转弯的时候，有人高声呼喊道：“陈圆……”这声音砸破四周的喧嚣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林无地蓦地一顿，车头斜着溜了一段路，差点没撞上马路牙子。林无地被迫一脚落地支在人行道上，他已经听到那人喊的是陈圆，后面没有多出一个字。
　　他面上若无其事，踩上脚踏板打算走。可惜第一脚失了后轮滚动带来的阻力，猛地到底。车的链条掉了。
　　修好链条再找地方洗完手后回到家大概五点半了，林无地刚打开门就听到家里有陌生女人的泣诉声。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小沉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好了好了，艳艳，孩子就在旁边看着呢。”
　　陌生女人有些哽咽：“嗯，怪我总爱自怨自艾，我的小沉怎么就摊上我这个妈妈……”
　　“妈，我回来了。”林无地发现两人没有注意到他回家的响动，还打算继续聊下去，就出声打断了他们。
　　陌生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林妈急急回道：“大地回来了，过来见见你艳姨和弟弟。”
　　“来了。”
　　林无地换好拖鞋，起身时，嘴角弯出不深不浅的弧度，带着眼底零星冷淡，走向餐桌。
　　餐桌上还有一个人，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未入心，发现还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没看到那个人的脸，他知道怎么寒暄，也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他只是分给被遮挡了身形的那个人一眼，便看向餐桌上的菜肴。
　　没有菜，只有一盘水果。
　　“无地都这么大了，真的好久没见了。”陌生女人眼圈还红着，脸上却是温婉的笑容。
　　“阿姨好。”林无地笑着问好，心里在看到女人精致的容颜突的一动。
　　“大地，这是你的艳姨，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林母拉起了关系。
　　“上次抱你的时候，你还只有2岁，小小的还不会说话，就这么……这么窝在我的怀里……”说着说着艳姨眼眶又有泪水在打转，咬唇低头，指尖拈着手帕擦眼泪，指甲上两色指甲油相间打底，画了简单却也繁复的花纹，缀着亮闪的细钻，“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个女人怎么哭得有点像他，月牙白的眼睑，泛红的眼尾，眼珠子覆着薄薄的水膜，似有流光颤动，欲语还休，那双相似的瑞凤眼他已经在梦里都见不到了，林无地失神了。
　　“还哭，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是老样子，像在眼睛里安了水龙头。”林母满脸无奈，但重逢的欢喜和温情仍然肉眼可见，她站起来绕到艳姨身边，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女人的背，熟稔地安慰着。
　　“哥哥。”
　　林无地的心猛地一跳，刚被摄住了几秒的心神又被勾走了。
　　下一秒，眼珠子自动移向坐在艳姨身侧正抻着头看他的男孩身上，当那张脸完完整整撞入他的瞳孔时，他还以为自己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