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桥边红药》洋葱皮可以染色

1、楔子 前尘

　　三月中，桃花长势喜人，连相府院子那棵病厌厌的桃树都长出了几颗娇嫰的花骨朵。
　　叶淑看着院里的桃树出了神，一旁的刘嬷嬷见叶淑这发呆的样子，便知自己刚刚的一番教诲，她的小姐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小姐可是想去赏花。”
　　“嬷嬷，我听巧儿说城西佛寺那儿的桃花开的正好，过几日庙会的时候你陪我去看看吧。”
　　“可小姐您出嫁的日子也快到了，现下府里为此忙的很，老奴怕是抽不开身，不如待大婚之后，让将军与您一同去。”
　　“将军.....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等他亲手掀开您的盖头的时候，您就知道了。”
　　叶淑从未见过这个将军，只是偶尔在夫人小姐间的聚会上听说过，他叫秦昭，是朝廷收复西北的功臣，上个月刚从西北返京，而后又被加封了爵位，如今已然是定北候，据说刚入城时，城内的百姓都挤破了头，争着要看看是怎样一个人物结束了这连年的战事。而后，媒婆们更是踏破了他新府的门槛，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姑娘，能配得上这位举世无双的英雄。
　　大概三月初的时候，叶淑正在父亲的书房里摆弄着刚折的几根枯树枝，正不知如何插在这玉瓶中才不失风雅。巧儿就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你这丫头片子，什么事情竟如此冒失。”
　　“小姐，定北侯带着媒人来向老爷提亲了。”
　　“那爹爹可是要将大姐许配给他。”
　　“不是大小姐，是侯爷指明了要娶二小姐您，老爷已经同意了。”
　　女子长大总是要嫁人的，早晚罢了，不过让叶淑不明白的是定北侯为什么指定了自己，若是为了攀上相府关系，娶大姐岂不是更好。
　　大婚前一天，叶辙终于来别院看叶淑，这个给女儿允诺了婚姻后便再也不敢露面的父亲，终于鼓起勇气来看女儿，今夜再不过来，只怕今生都再没机会与女儿如此亲近。
　　“爹爹，我知道您不舍得我。”
　　见女儿如此开口，叶辙一时间竟有些哽咽，半生宦海沉浮，早已是见遍了风浪，不想面对女儿婚事，竟会是这般姿态。
　　“定北侯出身寒微，如此年轻便能封侯，日后不可限量。而且他父母早亡，家中也无姬妾，你去了便是当家主母。再也不必受气。”
　　“女儿知道，爹爹一定会为女儿考虑周全。”
　　话至此处，叶淑也不禁红了眼圈，自母亲离世后，父亲娶了新的夫人，而这位夫人，暗里不知给叶淑下过多少绊子，大约是嫉妒她的母亲可以夺走她父亲所有的爱恋，叶辙虽然知道这些，但平日里忙于政务，终归是无法照顾女儿周全，如今既有良人登门来求娶，又怎么有拒绝的理由，可终究是不忍心叫女儿嫁人，毕竟女儿一走，叶辙心里唯一的夫人，留给他的就只剩下院子里那棵不景气的桃树。
　　第二日大婚，直到进洞房之前的事叶淑都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吊线木偶，一切都是按照嬷嬷要求的那样按部就班的做完，或许所有新人在婚礼上，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没多久，秦昭就进了屋子，缓了缓酒气，便走到床前，掀开了叶淑的盖头，多少次生死之间，竟也比不过这一瞬间惊心动魄。绝色佳人，眼波低垂，眉目含羞。秦昭拼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捧起叶淑的脸，好似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将眼前的美人碰碎。
　　“是烛火太暗，侯爷看不清妾身的容颜吗？ ”
　　“是本侯想仔细看看自己的妻子。”
　　叶淑看着眼前的秦昭，既便是锦帽华服也难掩一身风尘仆仆，皮肤略黑也有些粗糙，叶淑忍不住用手去抚摸他高挺的鼻梁，这是西风苦寒之风也无法摧折的挺拨。皮肤的质感顺着指尖传进叶淑的心里，这大概就是军旅之人的模样。
　　五月中，秦昭便主动请缨前去镇守西北，他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容忍自己闲赋在家，虚度年华。而且叶淑已熟悉府中事宜，独留她在府中，自己也放心。其实秦昭也舍不得叶淑，可带她去边关终究是不像话。
　　叶淑送别秦昭后，自己也是松了口气，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也知道秦昭是一个英雄。英雄的心里只有天下、功业，哪里能看到她这小女儿心思。幼年时，父亲会抱着叶淑坐在庭院里赏雪，教她书道，母亲最喜插花，父亲就会购置许多瓶子供母亲摆弄。而秦昭，永远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丈夫，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锦裘之上的绣花，徒增好看罢了。想到此处，叶淑觉得自己与父亲原是一样的可怜人。
　　秋日里，父亲差人来给叶淑送了自己在南湖钓来的鲢子。看着木桶里的鱼儿，叶淑便在脑中勾勒出了一人独钓一江秋的景象。或许自己也可以去做一次画中人。但若要一人独钓，肯定不能去南湖那种热闹地方。那就去城外山里的小湖，幼时父亲常带着母亲和自己去那里钓鱼，一整天也见不到人影儿。当真是个清净去处。
　　而后叶淑每三两日，便要巧儿带着渔具随她出城垂钓，钓鱼时，叶淑就把巧儿支开，吩咐她去采些菊花、蘑菇之类的。难得清净自然不想有人打扰。
　　这天叶淑还如往常一般在湖边钓鱼，一抬眼正看到一个猎户模样的人在慢慢的靠近，就好像准备伏击猎物的豺狼，这该是叶淑第一次在别人的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四下环顾除了自己再没见到可被做为猎物的东西，也不知巧儿采花采到了哪里去，此时此刻，叶淑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只得仓皇逃跑，正值绝望之时，好似看到一丝人影。
　　“公子，救我。”叶淑使尽全身力气发出这一声呼救，万幸这并非幻影，那公子听到有人求救便急忙赶来。那猎户见有人赶来，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多谢公子仗义相救。”
　　“本分而已，夫人不必如此。只是夫人一身绫罗，怎可独自一人在这山林之中，今日若无人撞见此事，夫人要如何？”
　　“妾身一身荣耀，不过是仰仗夫家门楣罢了，适才若是真逢绝境，我也只得以头抢地，来保全夫家颜面。”
　　公子苦笑道：“是不是于女子而言，性命都可如此轻易舍弃。”
　　叶淑隔着面纱，看不真切公子的神情，但光听语气，也知公子心中惆怅。
　　“虽不知公子为何如此动情，但公子可听过绿珠的典故。”
　　“落花犹似坠楼人。”
　　“不过是绝不肯违背本心。”
　　自这日后，叶淑便不再去钓鱼，秋天转眼即逝，一夜过后，院中的树已然是光秃秃一片，春花秋月，终是无人共赏。
　　腊月十五，没等到将军回府却等到一封叫叶淑去西北团聚家书，临行前，父亲还特意赶来相送。
　　“父亲的头发怎么花白的这么快，可是出什么事了。”
　　“ 先帝溘然长逝，新帝过于年幼，引得四方诸侯蠢蠢欲动，时局不稳，恐起战事。”
　　“那父亲有何打算。”
　　“你到了西北就别再回来了，定北侯会庇护你周全的。”
　　“女儿明白。”
　　此一别，就只能是来生再见了，叶淑坐在马车上，眼泪不自觉的滑过脸庞，既是为父亲身不由己的半生，也是为自己被注定了的未来。
　　离京第二日，京中传来噩耗，小皇帝不慎溺亡在太液池中，天下风云大变。
　　马车行驶了五六日，竟遇到了山贼，丫鬟和仆人四下逃窜惊了拉车的马儿，坐在车内的叶淑随着马车一同坠落山崖，所幸崖下的河水尚未结冰，只是冰冷刺骨。
　　叶淑醒来时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是在河边浣衣的阿婆救了她。
　　“阿婆，这是什么地方，如今又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陕州，如今是腊月二十三，姑娘你可有何去处，我这老婆子家也没什么口粮，怕是不能招待您了。”
　　“还请老人家让妾身稍作休整，明日一早，妾身便离开，您告诉我最近的府衙在哪就好。”
　　“姑娘你还不知道吧，宁王谋反证据确凿，昨日永王和京兆尹起兵要为冤死的小皇帝讨回公道，州府的官员得了消息，不知如何是好，一早就跑了。”
　　府衙无人，那要找谁送自己去西北，一时间，叶淑真的觉得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可事已至此，又有何处不可去，前尘已逝，来日可追，自今日起，或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