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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伽罗 ...

  •   “要不你们先回去洗洗?”许逸风解开陈与同的手臂,对其他人说。

      他们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陈与同的举动。只有李敏提了一句:“你那件外套我拿回去干洗了,今天过来的急,没带,等下次我再拿过来。”

      陈与同摆了摆手:“没事。”

      “我等着产业园的垃圾车过来把这堆东西清理走。”许逸风看屋里的烟已经散差不多了,扭头往工作室里面走。

      陈与同跟着他进去。

      入口的房顶被熏得发黑,餐桌上堆着照片墙上摘下的照片,里面倒是没有太大影响,就是没了那堵“墙”的遮挡,有点一览无余。

      现在,只有他和他两个人,在这样一间,可以自由表达自我的空间,陈与同不想再压抑心里生发的那股念想。

      他想说点什么,被许逸风抢了先。

      “你怎么来了?来拿衣服?”

      “嗯。”

      “不提前打个招呼。”

      “打了。”

      许逸风掏出手机,有个未接来电,应该是刚才忙着救火没听见。

      “我去洗个澡。”许逸风脱了上衣,腹部和胸口各有一条触目的伤疤。腹肌明显,大臂的肌肉饱满,穿着衣服倒是看不出来。

      “你要不要去洗个手?”他看陈与同衣服上挂着些污渍,应该是刚才抱着自己蹭的。

      陈与同没移开眼睛,他跟着往洗手间走,看许逸风紧实的后背和两个窄窄的腰窝,下腹的热升腾起来,沿着胸膛,蔓延到脖颈处。

      浴室是单独一间,他在外面的洗手池洗了手,擦了脸和身上的灰尘,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像是浇在自己身上。

      浴室门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陈与同走过去,把脸埋在那件衣服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骄阳烈日晒过的,清冽干爽的味道,让陈与同感到眩晕。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陈与同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外面,坐在沙发上,感受自己的身体恢复到柔软的状态。

      沙发旁边摆了一个精致的四扇小屏风摆件,上面的水彩还新鲜。

      “这是高媛画的,准备给许总的生日礼物。”许逸风擦着头站在他身边,头发上的水珠滴到陈与同的手上,顺着手指滑落。

      “很好看。”陈与同观赏一番,手上湿了,便并没有触碰那个屏风。

      “你吃饭了么?”许逸风看了看手机,已经三点多了,直觉微信群里,大家纷纷表示就此下班,晚上不回来了。

      “你是说中午饭?吃了。”陈与同嗅着他身上,洗干净之后,散发着柠檬味的清香。

      “这时间点也吃不了晚饭呀。”许逸风笑了,肚子饿的咕咕叫:“我倒是没吃中午饭。”

      他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个麦当劳的桶,在微波炉转了两圈,又倒了杯可乐。

      茶几上还堆着一些杂志和画册,陈与同随手翻开一本,盯着其中一个画家的画看了好久。

      许逸风在他旁边坐下,啃着鸡翅,瞥了一眼,说:“马克.罗斯科的画,你喜欢?”

      “我不太懂这个。”陈与同想起他上次在画展看到的许逸风的作品,虽然完全不同,但却带给他同样的感受。

      颜色是简洁热烈的,却仿佛能抵达灵魂的深处,让人感受到画家心中最隐秘的悲伤。

      “曾经的艺术是孤独的,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能创作出最真实的作品,现在衣食无忧的,反而静不下心来。”

      许逸风喝了几口可乐,吮干净自己手指上的油。陈与同从没听他这么严肃地说过对绘画的想法,不由认真说道:“艺术这种东西还是有门槛的吧?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的。”

      “门槛?不存在的。就比如你,不认识马克.罗斯科,也不知道他的画前期是超现实主义,后期就变成色域绘画风格,但是一样能感受到一些情绪,对吧?”

      许逸风挨近他,翻着他捧着的画册,手臂贴着他的身体,温热又湿润,他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地散在脖子上,像一只小狗。

      “你看他后期的作品,和前期比较斑斓的色彩相比,是不是很绝望?”

      陈与同顺着许逸风的手翻看那些暗红、咖啡色和深黑色的作品,被一种无形的压抑和郁结包围。

      “那你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他问。

      “我的画?你看过?”许逸风眼睛亮了一下,笑道:“什么时候?”

      想了想又说:“上次许雯没答应你一起去的那个展?”

      “嗯,好像也挺绝望的。”陈与同想不出许逸风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的心境。

      “是么?其实我没想表达绝望。”许逸风站起来,踩了个脚手架,从工作室尽头的货架上取了十几幅画,是上次在画展展出的作品。

      他把画摊在地上给陈与同看。凌乱的色块,很抽象。这次陈与同没有感觉到绝望的气息,比起绝望,倒不如说是混乱。

      “你画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

      许逸风凝视着陈与同的眼睛,单眼皮,瞳色是深灰色的,像烧过的羽毛,在眼镜后面,透着温柔。

      有一天他在地铁上,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应该是和父母一起来北京旅游的。八通线有一段是在地上行驶,随着地铁进入四惠站,转为了地下。

      男孩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看着地铁车厢从明亮变成黑暗的过程,激动异常。

      “你知道么?我在他那个年龄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来北京,甚至我都不记得当时的自己知不知道有北京这么一个地方。”

      “后来我到了北京上大学,闫严是北京人,就带着我到处逛,还请我喝了一杯星巴克。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星巴克,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对了,当时还有本挺有名的书,叫什么,我奋斗了十八年才能跟你一起喝咖啡。”

      陈与同坐回沙发上,看许逸风在另一边半躺下,倚着半个沙发,两个人之间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听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像很不真实。”

      陈与同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陈与同,你刚才问,艺术是不是有门槛的,我觉得,任何人,都可以从不同的艺术形式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感受。真正有门槛的,是现实生活。”

      这话在听着的人的心里,卷起一波深绿色的海浪。

      许逸风看陈与同一言不发,笑着站起来,去收拾地上的画,说:“聊这些是不是太沉重了,做晚饭吧,这帮孙子,就留了两个鸡翅给我。”

      “你要证明你的厨艺了?”

      “什么证明不证明的,随便炒两个菜,填饱肚子。”

      过了一小时,陈与同震惊了。

      “随便炒两个菜?”

      “新疆大盘鸡,黄面烤肉,不是两个菜?”

      许逸风递给陈与同一双筷子,说:“吃吧,可惜没时间发面,只能在鸡底下垫一点儿菜市场买的手擀面了。”

      陈与同没去过新疆,倒是在乌鲁木齐驻京办吃过一次饭,在他看来,新疆菜全是主食,没什么好吃的。

      可这两个菜,真香。

      许逸风打开音响,随便放了首音乐。

      气氛烘到这份上,许逸风觉得,得问一下刚才那个拥抱,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意味。

      “好吃么?”他看那人呼噜噜吸着面,吃相还挺好看。

      “饿了。”陈与同又夹了一块鸡肉,辛辣味充斥着口腔,他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许逸风把自己的水杯递给他,那人倒也没拒绝,就这他的唇印喝了两口。

      许逸风的心里疯狂打着鼓,声音大得像是要震破自己的耳膜。

      “也不知道夸两句?”许逸风又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

      “一会儿我洗碗。”这人不接他的话茬。

      许逸风乐了,凑到他面前:“刚才怎么就抱上我了?”

      就是想抱抱你。陈与同不知怎么讲,只见对方含笑的弯月双眸盯着自己,唇齿间散着香料的气息。

      “这两个菜,炒的挺好的。”

      他低了头,站起来,开始收拾餐桌。许逸风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丢给他:“别把衣服弄脏了。”

      哼,抱你的时候已经脏了。

      可能当时是自己听岔了,说什么你最金贵。许逸风歪头笑了,谨言慎行,方成大律师。

      他又收拾了一下工作室的脏衣服,准备拿回家洗一下,听到厨房的人问道:“明天做什么?”

      “把屋子收拾一下吧,这烧完,总得再搭起来。”

      他已经想好了,垒个吧台,房顶就让它那么黑着,搞点灯,到时候,这片就是个人间天堂般的酒吧。

      熄了工作室的灯,拉了卷帘门,许逸风坐上车,自觉地扯了安全带系上。

      陈与同发动了车,说:“给工作室买个财产保险吧。”

      “啥?”许逸风听了这话倒有些诧异。

      “花不了多少钱,那么多作品,还有电脑什么的,万一以后还有这种事,多少能赔点。”陈与同侧头看着许逸风脑门上的那两道疤,又说:“感觉你人也得买个保险,不过这费用恐怕有点高。”

      “嗨。”许逸风笑道:“从此以后,我就改邪归正,做个正经人,行不?”

      “不过,你还没说,今天下午,抱我干嘛?”他这次放平了语气,显得不再像是在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还是没有得到正面回答,许逸风放弃了。顺着陈与同的问题开始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饭呢?

      应该是从许庆来消失之后吧。

      问过郭月芝一次,爸爸去哪儿了。没挨揍,但母亲的表情狰狞,嘴里吐出两个字:“死了。”

      那时的少年已经懂了一些事,于是再也没问过。

      一个周末的中午,从美术班回家,看见玄关处摆着一双从没见过的男士黑色皮鞋,听见卧室传来模糊的声音,便不再往里走。

      骑上单车,从团部赶到连队,找到王劼,他刚做好了饭。

      “你会做饭?”少年惊讶于自己的同龄人居然已经承担起了这样的责任。

      “吃吧,一会儿还得给我爸妈送去,他们在地里住,这几天要浇水,没时间回来。”

      后来,郭月芝经常不在家的时候,少年便不再挨饿。

      许逸风回到家,刷了个牙,在床上躺下,又掏出床头柜里的素描本。

      他和那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他是有名的大律师,出身优渥,出过国,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和财富。

      而自己,只是个穷画家,饥一顿饱一顿的。

      许逸风想着他的眼睛,单眼皮,却不小,以前的目光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冽,今天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好像有点心动,他拿起笔,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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