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辞》峣岚

2、见客

　　这片陆地名叫福洲，洲上总分五大国，分为常云、来凤、镇龙、紫东、扶莲，其中又以常云国最为强盛，国土也最为辽阔。除去五大国还有若干小国，虽是小国，能够在大国之间生存而未被吞并，却都不容小视。

　　常云国有一名将，名为萧臻武，祖上便是开国功臣，又因镇守疆土有功，便被封为安定王，并且世袭罔替。

　　最早的安定王手上握有整个常云大半兵权，剩下那一小半中的一半在皇帝手中，其次剩下的一小部分分散于朝廷诸将手中。因此历代皇帝都对安定王颇为忌惮。

　　因为忌惮，皇帝“便对安定王势力屡屡打压，到了老安定王这一代，安定王势力已经所剩无几。但因老安定王打过许多胜仗，能力十分强悍，皇帝更恐惧的是安定王这个人，因此就变本加厉地打压，老安定王萧臻武尚能应付，但去年旧伤复发仙去，世子萧守知就这么袭了爵位。

　　这位新王一直都很低调，既不似他父亲那般豪爽耿直，也并不似一般世家子弟那般风流纨绔，样貌文雅，气质内敛，对外一脸生人勿近，显然不愿与人接近。当然，由于他的处境，也不会有人愿意靠近他就是了。

　　因为新王为人低调，挑不出错误，皇帝要打压也无从下手。世人都道这位新王是个吃老底没有野心的。但真实境况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安定王本人知道了。

　　在慕容雅儿看来，这位年轻的王爷大概不是不想干什么，而是皇帝盯得紧，什么也不能轻举妄动。一旦有了什么举动被皇帝抓住漏洞，这一生就要这么到头了。若是反抗就几乎更不可能，安定王势力这些年来已经被皇帝打压得几乎不剩什么了，剩余势力之间相互制衡，都在皇帝掌控之中，只剩下一个空爵位的新王纵使想要做什么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反而还会被皇帝趁机找到杀他的借口。

　　由于曾经江湖上有诸多能人异士，令皇帝感到威胁，于是借着由头打压，这么多年来江湖势力也没落了。

　　唯一远离皇帝视线而又不容小觑的势力大概就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商道势力了。只是世俗对商道的偏见依旧不小，况且安定王势力与商道势力并没有交集，新王对雅爷应并不了解，冒冒然找上门打交道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慕容雅儿怎么也没想到安定王会找自己。不过她又猜想这应当是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若非如此，谁也不会下这一步险棋。

　　安定王就在那座名为迎客来的亭子中等着，慕容雅儿精心装扮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赶到。

　　慕容雅儿还没走到便远远地瞧见那名气度不凡、看起来丝毫也不见急躁的王爷。长得倒是不错。

　　见到长得不错的人，心中还是会愉悦一些的。所以慕容雅儿的脸色称得上是温风和煦。

　　“来者是客，客人千万莫要客气，品茶便是，生意慢慢谈，不急。”

　　听到温软的女声，萧守知惊讶地抬起头，只看见一张十分标致的脸，带着微微的笑，写满了商人的精明。

　　这是一名年轻而漂亮的女子。

　　可这又分明就是一个长得好看一点的商人，又带着一身大概是因为久居高位而养成的领袖气度。

　　萧守知敛了敛眉，“不知我能否见到雅爷本尊？”

　　慕容雅儿笑了一声，道：“王爷说笑了，我家主人从不亲自露面，都是由小女子代为面见外人，王爷自然是见不着的。”

　　萧守知挑眉，喝下一口茶，反问：“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慕容雅儿眯眼笑道：“叫我雅儿便好。不知王爷来此见我家主人有何贵干？当然，尽管小女子有幸和主人名中带有同字，却只是雅爷手下的雅儿，王爷莫要误会。”

　　萧守知心中了然，能闯出如今的江湖地位，需要花费的时间至少也要以十年计，万不可能是这样年轻的姑娘。况且雅爷已经成名多年，这姑娘看上去最多不过双十，二人就更不可能是同一人了。

　　萧守知抿唇，又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本王此番来是来谈合作。”

　　“哦，合作？”就跪坐在茶桌对面的慕容雅儿挑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淡淡地笑道：“高贵如王爷，为何与我等沾了铜臭味的低等商人谈合作？”

　　萧守知说道：“雅姑娘言重了。世人都知雅爷地位，怎胆敢将雅爷归为低等商人？”

　　“那王爷便是承认商人要低人一等了？便是闯出一些虚名，根本还是商人罢了，又有什么值得王爷看得上眼的？”

　　这句话并不像是一个谈合作的好兆头。萧守知的心蓦地一跳。

　　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一脸云淡风轻的慕容雅儿，尽管对面那女子如春风般温煦地笑着，他却看不透这个人。他看起来有些严肃，在慕容雅儿眼中那严肃里竟藏了几丝不知所措。

　　慕容雅儿轻笑一声，说道：“既然王爷要来谈合作，贱商便是受宠若惊，怎敢一下拒绝？所以至少要先听听王爷要如何合作了。”

　　言下之意便是对合作感兴趣了。

　　萧守知像是松了一口气，面上表情却无多大变化，言语却如同一个惊天大雷砸下：“不知谋反，雅爷可敢？”

　　慕容雅儿惊讶地挑了挑眉，他竟想要那皇帝的位置。

　　谋反，需要大量钱财物资、情报以及人，而这些正是一个富商所能提供的。但既然是合作，就不能只有一方出力，总是要收取回报的。

　　想要和商道势力合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慕容雅儿心里先是惊讶了一瞬，很快便平静下来。神色却始终不慌不忙，只是顿了一顿，便淡淡地问道：“谋反？于我方有何好处？”

　　萧守知手心满是冷汗，这一席话一出，透露出去就是一个死。然而内心越紧张，表面就装得越淡定，也必须淡定。

　　“若我为帝，便重视商业，施行工商皆本之策，减轻商业税负。”

　　慕容雅儿闻言便垂下眼帘沉思，拿起茶杯又悠悠地喝下了一口。

　　如今商道式微，相互依存的江湖也在没落，尽管为了税收的原因朝廷还留了商道一席之地，可若长此以往，商道很难再往前进一步。雅爷的势力发展得再大，若是不能往前进，便只能往后退，越来越弱。

　　安定王的承诺虽然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但的确让慕容雅儿看到了未来商道前路的一丝希望。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暂且先是如此，不如再深入谈谈，说不得可以达成合作。

　　此处开阔，并不是谈论谋反的好地方。虽然她并不惧怕任何势力，却也不愿平白沾染麻烦。

　　喝茶过后，慕容雅儿便抬头，说道：“此地不宜，王爷还请这边商量。”便引他入了深院会客室。

　　慕容雅儿转过身去之时，萧守知暗暗松了一口气，拿起茶杯大喝一口茶，便大步跟了上去。

　　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萧守知出来时面上表情依旧淡然，唤了守在迎客来的侍卫回了程，慕容雅儿倒是一脸笑意，单听她的：“合作愉快。”便知这合作已然是谈成了。

　　客人走后，慕容雅儿收起笑容，对着暗处呼唤道：“彩云，淡月！”

　　二黑衣女子闪身而出，皆抱拳恭敬道：“爷有何吩咐？”

　　慕容雅儿被太阳射得眯起的眼睛看向向马车离去的方向，道：“派人盯着他。”

　　二人声音同时响起：“是！”

　　彩云、淡月纵身一跃，便很快消失不见了。

　　慕容雅儿又在那地方站了片刻，便转身回了。却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迎客来，见到一封信静静地躺在茶桌上，被茶杯压着。

　　她注视信封片刻，伸手拿起信，展开，内里只写了寥寥数字：一月后京城福满楼相见。

　　有意思，这趟京城，她有兴趣一去。况且，她也有很多年没有去过京城了。

　　一个月后，慕容雅儿孤身一人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京城，按照约定找到了自家酒楼福满楼，抬头一看，便对上二楼窗边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是安定王。

　　慕容雅儿一边进了酒楼，一边思索着也要在京城置办一套房产，这样办事就方便多了。反正她有钱。

　　掌柜似乎不在，伙计不认得她的身份，但看她穿着颇为不俗，便迎上前来，热情问道：“这位客官，不知要些什么？”

　　“安定王，不知在哪个包厢？”

　　伙计闻言更热情了，安定王的客人定是非富即贵，一定得好好招待。伙计笑道：“客官您跟我来。”

　　那名伙计便亲自领着慕容雅儿到了二楼西江月雅间，弯腰恭敬道：“客官，就是这儿了。”

　　慕容雅儿点了点头，“知道了，多谢了。”

　　伙计道了一声不敢，便下楼迎客去了。

　　慕容雅儿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进来。”

　　她走进门，果然安定王便坐在窗边，此时正转过头来看着她，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这京城不知布了多少眼线，他竟然光明正大地约商道首领代表见面，大概是想着只有一直在上面那位眼皮底下活动，才能最大程度减少他的疑心。

　　难怪皇帝至今没找到理由弄死他。

　　她笑了笑，对着安定王福了福身，柔声道：“小女子雅儿，给王爷请安。不知王爷将小女子唤来有何事？”

　　安定王心照不宣地淡定对话：“见姑娘面善，于是叫姑娘上来谈谈。”

　　慕容雅儿大方地在萧守知对面坐下，目光炯炯有神道：“不知王爷想谈什么？”

　　萧守知端起茶喝了一口，没有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酒楼的茶不错，姑娘尝尝。就本王看，比隔壁茶楼的好多了。”

　　作为商道势力的领袖，虽然产业遍布每个角落，却也不是每个铺子都是她家开的，但其他商人都以雅爷为首。隔壁茶楼的背后老板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商贾，慕容雅儿对他有些印象。

　　这印象并不是因为他的产业有多么庞大，相反在雅爷眼前那些产业着实算不上什么，而是因为这茶楼的老板实际上属于太子的势力。

　　只要不威胁商道稳定，商人们做什么雅爷是管不着的，但这个情报慕容雅儿却是记下了。

　　想要在商道立足，谁也不能得罪雅爷。在商道里，太子也不能例外。雅爷的领袖地位是整个商道公认的，若是太子势力在商道上与雅爷有了冲突，只有两个选择:退出商道，雅爷再无权管辖；继续从商，便只能服从雅爷。

　　雅爷既然和安定王合作，立场自然就站在安定王这边，商道上想要存在安定王的敌人就相当于存在她雅爷的敌人。这就是她商道领袖的底气。

　　慕容雅儿自认为很有义气了，不过转眼打量了萧守知片刻。她有义气并不代表对方也一样，还得观察观察这是个什么货色。

　　萧守知面容极为俊美，那双星目尤其突出，此时没看她，而是不在意地打量着窗外街边的风景。侧面看他的唇，唇上被茶水湿润，还闪着水光，看起来颇为悦目。

　　观毕，看着很顺眼。

　　心下有了决定，慕容雅儿开口道：“王爷可莫要乱说，天下产业都离不开雅爷，若是损了雅爷的产业，雅爷发怒，你我都担待不起。”吹捧起自己来慕容雅儿丝毫面不改色。

　　说完，慕容雅儿也端起茶细品，享受道：“不过这茶确实不错。”，细细感受了片刻，仔细看了看茶水，又道：“茶香独特，茶色清亮，舌底鸣泉，茶之韵味久久萦绕喉间，倒是好茶。若是小女子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峣雾茶了。”不愧是她开的店。

　　峣雾茶树只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沐浴着山间之雾生长，种植极为困难，采摘更是艰险无比。然而此叶制成的茶饮却有一种极为特别的清香，备受名人雅士青睐。此茶稀少，万金难求，非权贵无法享用。

　　没想到她竟然喝得出来。

　　萧守知面色微动，又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不错。没想到姑娘对茶道颇为精通。”

　　慕容雅儿笑道：“略懂，只说得出一些字，精通万万不敢说。”

　　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打着太极，仿佛这一场相遇当真只是闲谈。两个人都不着急，闲适地品着茶，互相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如此，便过了半个时辰。

　　慕容雅儿弯眼笑道：“时间不早了，王爷慢慢品茶，小女子却是要离开了。”

　　说完，慕容雅儿转身便走。

　　就在慕容雅儿快要走到门边时，背后传来沉静的嗓音：“雅姑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