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辞》峣岚

12、避雨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天上又下起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地已经湿透了。

　　尽管是下雨，出门总不免溅一身水，却依然不影响小摊贩准时出现在夜市上，将挑来的货物一件一件陈列上棚下的摊子。当最后的霞光消失在天边时，街市上已是华灯初上，摊贩们的吆喝声渐渐喧闹起来了。

　　“冰糖——葫芦！”

　　“嘿，我家的竹筐牢得很！”

　　“扫帚怎么卖的？”

　　“……”

　　雨还在下，不大，但是一直不停，缠绵得很。就在这片喧闹中，萧守知和遵命二人一人撑了一把伞一前一后地走在路边。遵命一只手里还抱着一盆花。

　　“主子，您买一盆做什么？姑娘们爱的可不是这个！”

　　萧守知笑道:“你不是说心意到了姑娘就懂了么？摘下来的花只保留片刻鲜艳终究不美，这么一盆生机勃勃才最是鲜活呢。”

　　遵命脸一苦，“道理属下都懂，可是主子都在街上逛好几个时辰了！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萧守知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多言。而后继续逛着路边的夜市摊。

　　萧守知漫不经心地浏览摊上的物品，看到许多新奇有趣的小东西。民间的工匠倒是心灵手巧，能想出这么新鲜的设计。

　　萧守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对遵命笑道：“遵命，不知可有心上人啊？”

　　遵命的脸刷的一红，害羞道：“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萧守知这么一回头，就见遵命这副表情，乐了，道：“若是有了心上人，想必来这里逛逛，总可以买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当礼物。看你这表情，莫不是……”说到这里，萧守知顿住了，未尽之意却生动形象地在脸上浮现出来。

　　遵命的脸已经红透了，简直烫到能烙馒头。他内心暗道王爷也太不正经了，怎么跟个女人似的问这种问题？

　　遵命确实恋慕着一人。那是一个勤快的姑娘，又勤快又灵活，做事却很认真，天天哼着歌儿，也不知在成天辛苦的活计中得了什么乐趣儿。那姑娘长得挺有灵气，嘴又甜，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就是侍卫们中，也有不少追求她的。

　　他和那姑娘关系挺好，可就是到不了那一步，那姑娘内心兴许也就当他是一个平时能说说话、互相帮帮忙的熟人，有时候也能开开玩笑。他们这些底层人讲究真心实意，没那么多规矩，因此男女有时也能开开玩笑说说话儿。就这么着遵命喜欢上了人家。

　　他说不清什么感觉，反正就是欢喜，看到她觉得顺眼，开心，心里甜蜜滋滋的，他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了。

　　他若是去提亲也未必不能成，可他想等到她自己同意，她乐意了，他心里才舒坦。

　　遵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也不想对着他人说，此时见着自家主子的表情，内心羞意更盛。

　　唉，主子不也没有王妃么，连个通房也没有，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也不为子嗣担忧。

　　这话是不敢直接说的，于是遵命只好小声道：“属下年纪还小，想要打拼几年攒一些本钱再考虑男女之事。”

　　萧守知知道他不愿多说，于是感叹道：“不知我何时能觅得良人呢？届时我一定会挑遍集市上最好的礼物，只为她展颜开怀。”

　　他心知以如今的光景，这些美好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但遵命毕竟年纪小，不谙个中明争暗斗，嘴上对着他说说也不妨碍。

　　遵命知道因为皇帝不喜安定王，许多人家不愿将女儿嫁入王府，突然就有些同情萧守知了。好可怜的一个王爷，连媳妇都找不到。

　　于是说道：“主子风光霁月，定会觅得良人的。”并且内心为说出“风光霁月”四字暗喜，他和那些粗俗的侍卫可不一样。

　　萧守知苦笑，那也得先活下来。他刚想说什么，雨突然大起来，打在伞上啪啪作响，脚边溅起的雨花打湿了鞋和衣角。

　　这么大的雨，看样子街是逛不成了，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雨太大，说话遵命未必听得见，于是萧守知看了看四周，直接抬脚走向雅行楼躲雨，遵命果然状跟上了。

　　哗哗的大雨声传入室内，和方明谈话的慕容雅儿一下便察觉到了。她站起身去打开了窗户，一股新鲜湿润的气息伴随着更大的雨声扑面而来，而外面夜色已经很沉了。

　　已经这么晚了，也不知道那个傻傻的小侍女醒了没，若是醒了找不到她怕是会恐慌。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方少侠便在这里寻个空厢房歇下吧，花费不用担心，算我请了。”

　　方明的脸上还挂着严肃之色，他深深地看了慕容雅儿一眼，道：“今日与慕容老板谈了这一席话，他日相见，希望可以交个朋友。”

　　慕容雅儿点了点头，“少侠保重。”

　　说完，便离开屋子，径直向着自己的包厢走去。

　　走着，脸上原本的正色转化为笑意，慕容雅儿推开了自己包厢的门。

　　“如皎。”

　　如皎早已醒了，站在窗边透过模糊的雨幕看外面的景象，听见推门与小姐呼唤的声音便转过头去，见到自家小姐推门而入，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

　　现在已经不早了，寻常千金这时候回府都是要受到处罚的，更严重些名节都要受损，然而如皎已经深深地知道自家小姐的个性，恐怕她不会在乎这些，老夫人也不会在乎。

　　叹了口气，如皎幽幽道：“雨下得这样大，即使来的时候带了伞，回去恐怕也要打湿衣服了。”

　　方明代表着没落的江湖势力，慕容雅儿和他谈了一下午的话不是没有原因的，不过她还是大意了，竟忽略了时间。

　　慕容雅儿走到如皎身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道：“附近有车行，让侍卫去租辆马车吧。”

　　如皎出去吩咐了，慕容雅儿便在原地等着。

　　她站在窗前，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大雨，内心思绪纷飞。

　　那人临死前将商道重任托付给她，以巨大的财富和权力换取她找到他的儿子并保其一世富贵无忧。可即便是以雅爷的消息来源，也找不到那人之子的任何信息。

　　而商道如今看似十分昌盛，可世俗对于商道的偏见并不利于商道发展，商业已然是到一个瓶颈了，若是继续维持现状，恐怕还会倒退回原来的样子。穷则思变，作为商道领袖的她已经走投无路，除了寻求新的变机。

　　虽然已经式微，但江湖仍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有些江湖势力还在苦苦支撑；还有不少人回归普通百姓的生活；有些凭借自身才能入朝为官，后代都苦读圣贤、浸淫官场；有些凭借一身武力当了兵，从小卒升上百夫长、千夫长，不少更是挣下累累军功成了朝中武将；还有一些前辈隐世不出，江湖所涉甚广。若是能够与江湖势力合作，得到江湖中人的认同，商道的路会好走许多。

　　萧守知那边已经在暗中做准备，如果他成功了，她代表着商道便又与皇室扯上了关系，若是皇室与江湖势力能够提供帮助，也许那人之子能够找到，那时，便是她让位之时了。若是那人是个庸才，有才之人自会将他顶下，带领商道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而尽管失去了领袖之位，他亦可一生富贵无忧。

　　慕容雅儿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了如皎的声音：“小姐，马车租到了，下去吧。”

　　于是慕容雅儿转过身，跟着如皎下了楼。

　　一下楼看见满身湿漉漉的萧守知二人，正被掌柜的拦在楼梯口好不狼狈，顿时噗嗤一笑。

　　慕容雅儿乐道:“发生什么事了？”

　　掌柜的恭敬道:“回小姐，这位公子没有通行资格，却想要强行上楼。”

　　萧守知不悦道:“本公子就是和手下小厮进来避避雨，钱财又不会少付你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做生意？”

　　掌柜的还想要再说什么，见慕容雅儿一抬手便憋住了。眼见着一脸的不服:你不就是一个落魄王爷么？也敢进这里，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慕容雅儿笑了一声，“王爷说得也是，开门做生意自要让客人满意才好。但雅行楼有雅行楼的规矩，实在是不能随意破的，不如这样吧，小女子就做主破例给王爷一个特权如何？”

　　萧守知这才满意:“那就谢过子书姑娘了。”

　　掌柜的不情不愿道:“既然小姐开口，那就姑且给你个面子，便宜你了。”

　　说完对着慕容雅儿行了一礼，转身去找名册登记了。

　　雅行楼里的灯盏很亮，此刻大厅只有慕容雅儿和萧守知两方大眼瞪小眼。

　　如皎对萧守知没什么好印象，于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小姐，咱们回家吧，被某些心怀鬼胎的人坏了名节就不好了。”

　　萧守知听出来了这话针对的是谁，倒也没生气，目光温和地看了如皎一眼，摸摸鼻子，笑道:“这可不是巧了，本王正巧买了盆花，就碰见子书姑娘了。既然这么有缘，这花不如就赠给姑娘，愿姑娘如花一般越开越旺盛。”

　　如皎有些生气，这个人还敢送花撩拨她家小姐？打的主意这么明显这不是欺负人呢吗！谁不知道他萧家王府被圣上忌惮，沾上就没好事？这安定王也是害人！

　　眼睛瞪着对面于是愈发厉害。

　　慕容雅儿笑了笑，“这花王爷还是留着自己养吧。小女子生来粗糙，养花这种细致活怕是做不来。”

　　如皎忙催促道:“小姐，车等好久了，快走吧。”

　　慕容雅儿行了一礼，“那小女子便先离开了，王爷请便。”

　　萧守知笑着回礼。

　　然后看着慕容雅儿出了门，身影都不见了。

　　遵命不解:“主子，您说您这图的什么啊？”

　　萧守知啧了一声，敲了一下遵命的头，摇头道:“你呀，什么都不懂！”

　　而后大步走上了楼。

　　留下遵命依旧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