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弱，我才不看》江沐沂

4、第 4 章

　　就算是封一阳这种不想或者说不屑，和别人打交道的主，也慢慢察觉到班里氛围的不对劲了。那次老师在课上点他之后，班上的人好像离他又远了一寸，而最近老师彻底对他放弃治疗——睡觉、看课外书、甚至玩手机都不管之后，班上的空气对于他好像是凝胶一样，他终于觉得呼吸不太顺畅了。这种感觉在他和他全班唯一建交的同学无法正常交往时明显了起来。
　　“黎原，黎原，”封一阳在数学课上轻轻拍了一下黎原的后背，小声说，问他有没有带马克笔，想去标阅读题，而他的正好落在家里了。
　　他感觉到黎原的肩膀一僵，好像在纠结着什么，并没有想去取笔的意思。这时一个粉笔头直接砸在了封一阳的头上，不偏不倚。奇怪，按说老师站在讲台上，这么远的距离不应该能打到的。
　　“那位同学，”数学老师高声问，“自己懒惰不学，能别打扰别的同学吗？黎原可是985的好苗子，为什么和你坐在一起？啊？我看座位得调调了吧。”
　　封一阳明白了，扔得那么准，原来是因为加了怒气buff。
　　他一抬眉毛，站起来，皱了一下鼻子，说：“好的老师，我这种差等生以后不会再打扰黎原了。”然后咣当一声坐下。
　　下课铃一响，老师就光速离开班级，似乎是被他气的。这是这天的最后一节课，但是除了他以外好像没有人要走，封一阳刚收拾两下书包，就皱起了眉看着平时一脸正经的班长站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
　　“整顿不良学生，肃清班级风气”
　　封一阳没忍住咧嘴笑了，但是看着大家那么安静，好像真是站在刑场上准备为他处刑，就只好给个面子不笑。封一阳虽说不会也不愿打架——那天要不是看到解爻已经奄奄一息而且几个打一个太不厚道，估计会直接就走，心里更是忌惮着赵哥那类的社青，懒得招惹麻烦，但是心里还是有股孤傲劲儿的。
　　班长站在讲台上一声不吭，死死盯着封一阳。班里死一般寂静，仿佛在为封一阳的不良行为默哀，就差找个耻辱柱给他钉上了。
　　封一阳看了这个想让他羞愧而亡的架势，啧了一声，满心“你看小爷这么好对付？”，站起来就收拾书包。莫名其妙不能理解拌上怒火直直向头上窜，脸色已然很不好。但是他并不想惹事，于是拎上书包抬腿就走，全然不管端坐的全班，与那一片并不礼貌的注视。这一刻他才想明白，原来他已经被孤立了很久了。只是，他的满不在意让孤立本身没有对他发挥任何那些人预期的作用。
　　封一阳大步出校，对晚自习忍痛割爱——他虽然喜欢安静得呆着，但是他知道只有一个东西能让他平复下来，而它，在家里。
　　他深吸一口气，走街串巷，正要扣上耳机，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
　　“一阳，”黎原气喘吁吁的，好像追了很久，“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封一阳没忍住瞪了他一眼，随后看到黎原关怀的神色，怒火忽然偃旗息鼓，“不过确实是我的不好，不应该在上课时去打扰你的。”
　　“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一阳，”黎原叹气，“但是，我们绝交吧。”
　　“什么？”
　　“绝交。”
　　封一阳看着瘦瘦小小的黎原不禁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黎原抬头看看周围，低下声音：“他们，不让我说的。”
　　“我没办法。”黎原声音更低下来，“你以为你身边都是正常人，却没想到他们站在一起就立刻变成恶魔。群体给邪恶者的底气比善良者的勇气还要大。”
　　“对不起，一阳。”黎原又叹了口气，不愿看着封一阳的眼睛，“多保重。”然后他转头向一个方向走去。封一阳呆立在那里，看着另外的一群似乎很眼熟又似乎没有印象的他们班同学立刻从那个小巷的边缘冒了出来，他们转头看了一眼封一阳，交谈两句，和黎原一起走了。
　　封一阳什么话也没说，仅仅是，有一瞬间他很想哭，但是不知道是男子汉的本能还是什么，他居然分泌不出眼泪。不过拜各种家庭经历所赐，他已经懂得怎么在没有眼泪作为发泄渠道的时候剥离自己，怎么理性地处理这种痛苦的情绪了。
　　妈妈今天不在家。封一阳疯狂地拧钥匙，钥匙串撞得叮叮当当响，闯进家里，重重关上门，不放心地给自己房间的门又上了一道锁。他拿出抽屉里放的一小盒剃须刀片，从药箱里准备好酒精和棉签。
　　当指尖触碰到刀片的凉意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冷静下来了。瞄了一眼表，右手熟练地抽出最近用的那片，心里计划着再用这一次就让它去垃圾桶里退休了——以防不再锋利。撸起袖子，封一阳略一思忖，想到要在妈妈面前隐藏伤口，就把刀片用力在大臂内侧上划下。第一下只是红肿，于是他在原位上重重叠叠下了五刀，终于血流如注。
　　他蓦地想起自己在第一次自残后，写下的话：
　　“歇斯底里，用平静的利刃划破手臂流下的静静的血，淡然地抚下吧。”
　　可以收手了。
　　实体化的痛苦、镇痛的内啡肽、脑海中什么也不想的难得的静谧如期如愿发挥了作用。他收拾好自己，也收拾好房间回到刚到家时的模样，在书桌前坐好，看了一眼表，正好十分钟。
　　“不错。”封一阳随口点评了一句。他如同失忆了一样，完全回想不起发生的事情。其实就连采用这种特殊的处理方法，并不是因为那些同学对他有多重要，让他多么伤悲。这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一种安抚心情的习惯——有人用听歌，有人用大哭，有人用乱侃，有人用伤害别人，他用伤害自己，仅此而已。
　　但是，他还是有心事，从未有过的迷茫搅得他无法做事。
　　过了一会，封一阳的妈妈回来了。
　　封一阳坐到沙发上，认真地和妈妈说：“妈妈，爸爸那事怎么样了？”
　　妈妈说：“一阳，不用担心了。现在没受牵连，就是公司要重新做起了。”
　　封一阳安心地舒了口气，不过还是皱起眉，问：“那我的未来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妈妈显然惊奇了一下，欣慰地说：“哟，开始想这么长远啊。”
　　“怎么啦？”封一阳此时已经能笑出来了，“想不到吧。”
　　“真想不到，”妈妈拍了拍他的头，看出他的担心，说，“没事，是有积蓄的。”
　　“嗯。”封一阳点了点头。
　　“但是你也要做好两手准备。”妈妈补了一句。
　　不过封一阳一眼就看出了他妈妈想让他重视学校课业的企图，笑了笑说：“好，谢谢妈妈提醒。”——虽然一想到这个学校就莫名反胃——他很好奇解爻是怎么在这种高压环境下那么专注地学习的。
　　第二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太阳神好像给名字里带“阳”的他的子孙们赐了个福，让他们在早上都拥有了个好心情。封一阳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班里，自在得就像别人不存在，当然别人也当他不存在，事到如今老师也当他不存在了。
　　“再好不过了。”封一阳呼了一口气，拿出他的托福题开始刷，毕竟已经到了比较关键的冲刺阶段。他的学校生活好像总体上来说，真的像解爻所说，“真幸福”，除了那次以后，再没有人理他，别人以为的冷暴力对他来说就相当于不存在，失去的黎原的友谊，对他来说更是一枚护身符——因为实验班这群被学习压迫到神志不清的人，也神经得超出封一阳想象，似乎本来就等着靠欺负他这个唯一一个差生解个压，所以随时等着他的把柄出现——至少封一阳是这么看的，但是他完全游离于全班同学以外，就让他来也两手空空，去也两手空空，完全没有可以抓到的小辫子点燃全体恶意。
　　校园暴力到底离他还是远。
　　现在他每天的生活大概可以概括为这三个词：刷托福、读书和调戏心上人。
　　虽说前段时间班里的冷暴力和解爻并无关系，但是解爻还是很自责。
　　他说：“一阳哥，你和我保持距离吧。”
　　封一阳说那不是他的错，但是解爻还是坚持着，于是在白天的时候他们很少在一块，打球什么的也都取消了，只是有时一起晚自习，然后放学一起回家。
　　单身十七年，封一阳回想起来也有自己的原因——他根本就没对什么人心动过。也就初一的时候曾对一个同级的学霸小帅哥心动过那么几天，可是未及接近人家就转走了，封一阳潦倒到连人家联系方式都没拿到。
　　中间也有过女孩子追过他，但是显然他看着那个姑娘当妹妹挺顺眼，然而一脑补当恋人，就让他产生生理性不适。也就是这种经历让他彻底确认自己不是双性恋，生活回到普通人“学习工作结婚生子”的轨迹的概率为零。记得坚决拒绝那个姑娘的那天傍晚，他陪姑娘喝了几小口闷酒，漂亮姑娘泪流满面，他也跟着叹了口气，因为发现自己在世界上少了一半的人可以喜欢。看姑娘那么痛苦，他就没忍住告诉姑娘他最新得到的结论，姑娘惊讶地张大了嘴，哭也不哭了，因为彻底死心了，虽说输给了性别真的无比绝望，但是在那一瞬间惊讶还是压过了绝望。
　　姑娘说：“你怎么看怎么像直男。”
　　封一阳说：“你可别被网上那些鉴定标准给骗了，我还不了解自己吗？”
　　在那个还不流行用谎报性向拒绝表白的时代，姑娘没有怀疑就接受了。他们俩商量好，一个不和别人说她表白失败的事，一个不帮他强行出柜，两个人都知道彼此内心的秘密，又都极富契约精神，结果到现在还是好哥们儿。
　　就在封一阳觉得自己看谁都不顺眼，桃花运都给自己败光了的时候，居然在四年后，他又对另一个同级学霸小帅哥缴械投降了，要不是那个浓眉大眼颇具英气，解爻柳眉弯弯桃眼幽幽，他都要怀疑，这两个学霸小帅哥是不是同一个人。见到解爻，极度担心自己成为一枚剩男的封一阳仿佛捡到了宝，每天为自己加油打气，让自己直接冲。
　　不过，其实这都是多此一举，见到解爻的每一瞬间，很多本不该在兄弟之间出现的话就像抹了蜂蜜一样，自己滑溜着出来了。封一阳虽然心里常道“坏了”，但也掩耳盗铃经常安慰自己，这也不能赖他啊，解爻每次都用温柔的微笑面对他说的所有话——过火的、不过火的，一律照单全收，吞噬着他的慌张与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