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还魂记》阿画画

6、冰肌

　　三日后便是十五，金晖寺开山门的一天，四人提前沐浴斋戒，十五清晨，便早早赶到了寺门口。
　　贺朝晖十分虔诚，先是在山门前拜了三拜，尔后掸尽衣上尘土，一步一步慢慢而坚定地往山上走去。落月忙上前扶了，钦佩道：
　　“贺公子对尊夫人真好。”
　　贺朝晖微微牵了下嘴角，淡淡道：
　　“内子万里远嫁，诚心待她是我为人夫的本分。且在我家乡，同内子情况相似的人还有很多，今带回去一试，若真有奇效，也可解困了。”
　　他的话让落月想起未晞昨日夜里所言，因而偷眼去看落薇，见她只是如前日一般盯着贺朝晖看，便暗暗推了她一肘。
　　白落月实不能理解白落薇一直看着这位贺公子做什么，但念及未晞的话，又碍于朝晖在身边，因而在落薇皱着眉看向别处后，只是蓄了笑容，温言道：
　　“那贺公子慢些走，山路雪滑。”
　　栖霞草长在山后的峭壁上，众人进了香，在宝殿拜过佛祖，便到后山去求药。朝晖拿了一卷绳子，摸索着系在树上，另一头捆住自己的腰，打了个结实的节，双足一点，整个人便顺着绳子轻巧地溜了下去，精准无误地落在一株栖霞草侧畔。他伸手摸了摸叶子，似乎在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找的药材，尔后连根一拔，将草小心地揣进怀里，自己顺着绳子又攀了上来。
　　这一串动作动作太过利落，未晞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道：
　　“贺公子似乎丝毫不为目盲所扰。”
　　朝晖隔着衣料轻抚怀中的栖霞草，帛带遮蔽下的半张脸露出一分笑意：
　　“在下自幼目盲，因而除却视觉外，其他感觉都格外敏锐，乃至师从能者，学了一手辨气识人的本领——适才便是循着风吹栖霞草的声音找对了位置。”
　　未晞还待再问，忽从身后挤过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来，也拿了绳子往自己腰上缠，无奈身材太胖，好半天竟是摸不到绳子的另一头，正急得满头大汗，忽觉肩上被人拍了一记，来人淡声道：
　　“我帮你吧。”
　　那胖男人惊喜了一下，转过头来，却正对上未晞一张白净妙丽的脸，一下子有些怔忪，只是又很快地恢复了先前的笑模样，热络地一拱手：
　　“这不是世子邸下吗，怎么也到金晖寺来了？”
　　这位便是明王庶妃的长兄柳员外了，未晞也不理他，只是扯着他一路回了客栈。
　　柳员外此人，城府不深，因而未晞两三句便问出了原委——几日前夜里，柳员外与友人宴饮后归家，途经明王府后身，见一个人影正从墙上翻过去。那里杂草丛生，巡防时不易发现，想来那人已经盘算多日才找到了这样一处地方，摸进王府欲行不轨。柳员外便捡起一块石头掷了过去，恰中后脑，那人一骨碌栽下来，头磕在青石板上，血流了一地，眼还睁得大大的，过去一看，竟是银瞳。
　　唯一的妹妹与外甥，唯一的指望都死在娑罗人手里，放眼整个长安，再没人比柳员外更恨银瞳两个字了，因而借着酒意，抓起血泊中人的头发，往墙上狠狠一撞，末了，还挖出了那一对银色双目，才愤然而去。
　　那块玉珏，午前刚刚被柳员外买到手里，晚间便丢失了，原是那娑罗女子垂死挣扎时抓下的，不想却祸及落月。
　　未晞本想带着柳员外即刻回京，可还没收拾行装，落月便道手疼，已忍了一整天，不见好转，实在忍不了了。落薇忙拉过他的手一看，见手背上已然红肿发紫，与他修长姣好的手指相匹，触目惊心。未晞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瞧了，叹了口气，说是冻伤。
　　落月自小娇生惯养，又生长在温暖的南国，从不知冻伤为何物，只道疼得厉害。龙泉天黑得早，医馆早就关了门，幸而客栈里备着防冻的貂油，落薇去取了些与他涂了，拿棉布细细包裹，一夜过后，不但不见好转，反而鼓胀将溃，愈发严重，连医师都束手无策。
　　落薇自小疼爱这个弟弟，见他受苦，自然忧心不已，倒是落月反过来安慰了她一番，只说回了长安，多少好大夫等着，不愁治不好。
　　一夜无话，晨起动身，将往长安去，几人又在客栈大堂遇见了贺朝晖。
　　他亦背着行囊，佩一把长剑，似乎要归家去，听见几人的声音，只是淡淡颔首示礼，言语之间，听得落月生了手疾，便说要看看。
　　未晞抱臂挑眉：“贺公子还懂医术？”
　　“不甚通晓。”贺朝晖的声音清亮如冰，“但居雪山之下，寻常伤冻杂病皆有解法。”
　　遂轻触落月手上红肿之处，又切了切脉，倏然顿住，开口问道：
　　“白公子昨日是不是取了屋檐下的碎冰？”
　　落月不明就里，懵懵地一点头：“我看屋檐上挂的冰锥细长可爱，从未见过，所以就……”
　　朝晖将他的手轻轻放下，向未晞和落薇道：
　　“这不是冻伤，而是一种奇毒——”
　　未晞抢了一步：“冰肌？”
　　朝晖点头。
　　“冰肌”乃天下五奇毒之末，中毒者起先状如冻伤，但不生水泡，尔后以一旬为一轮回，身体渐冻，直至呼吸不能，彻底死去。
　　落薇当即惊得倒退一步，被未晞稳稳扶住，托着她臂弯的手暗暗用力，似乎支撑着她的身体。她难以置信地问：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未晞扶她坐下，解释道：
　　“栖霞草至阳，冰肌至阴，二者常生一处，阴阳调和，冰肌在廊下结成冰锥，融出水滴，栖霞草才能生长——也是怪我，没有尽早提醒他别去碰那些冰锥……”
　　“你是没见过冰吗！碰那个做什么！”落薇吼了落月一句，瞥见他红肿不堪的手，又软了下来，探求似的扯扯未晞的袖子：
　　“那阴阳调和，栖霞草是不是可以解毒？”
　　未晞只是摇头：“要解此毒，非以毒攻毒不可。从前在军营听谋士们说过，昆仑以东有玉珠、玉虚姊妹两峰，其一的峰顶有终年不化的九棱冰晶，至阴至寒，可以解冰肌之毒。只是当时我还小，已记不起到底是哪座峰了，亦不知传言是否为真。”
　　落薇的眼睛明显地暗淡了下去，却听一直没有说话的贺朝晖说了一句：“可可赛极门。”
　　未晞道：“什么？”
　　“可可赛极门。”朝晖重复了一遍：“蒙语，也就是你们说的玉珠峰。我家就在山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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