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还魂记》阿画画

15、雪夜2

　　冬夜，鹅毛大雪纷扬而落。
　　屋内只有一点雪光，银丝炭在笼中安静燃烧，整个房间温暖又静谧。
　　落薇睁开眼睛，向身侧看去。未晞正在这一片温暖中沉沉地睡着，密长的睫毛服帖地盖在眼睑上，沉静又美丽。她自锦被里伸出手来，抚上小明王的肩，轻轻推一推，悄声唤道：“邸下，未晞？”
　　小明王只是睡着，呼吸均匀绵长，落薇再唤，他也只是梦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并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稍稍翻了个身。
　　他的脖颈上挂了条红绳，其下系了个锦囊，是未晞惯佩的护身符。老明王妃还在世的时候，非常相信这枚护身符可以保平安，于是这枚护身符便跟着他上了无数次战场，从不离身。此刻看去，那条红绳衬在未晞雪白的皮肤上，在暗夜中十分鲜明，像是一道血痕，横亘在未晞白皙的脖颈。
　　落薇小心地替他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上轻裘大氅，缓缓推开了玉堂居的门。
　　外头大雪连天，风却不紧。落薇裹着银白色的大氅，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飞快地走在连绵的屋檐下，在身后留下一排细碎的脚印。玉堂居离明王府藏宝的积珍阁不远，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便到了。落薇避开巡视的侍卫，小心地用银钗别开三层大锁，闪进了积珍阁的内室。
　　明王一门深受皇帝宠信，府上珍宝自然如山海泱泱，令人目不暇接。此时此刻，虽未掌灯，可堆积的珍宝反射着月光，依然耀目无匹。落薇将风灯提近，在成堆的金玉器里翻找着。她从未见过赤阳珠，只是听说那珠子通体赤红，在冬夜亦暖融温润，因而将积珍阁中能见的珠子都尽力翻找了出来，挨个儿的试探温度。
　　积珍阁外起了风，夜里，呜呜咽咽的，落薇听不见满园风声，只顾着在一堆珍宝里挑挑拣拣，在掌心试温，恍然肩上一重，骇得她低低惊呼一声，弹开了半步。
　　回头看来，未晞正站在她身后，将一个平金手炉塞到她手中，皱眉道：
　　“夜来风雪大，落薇，你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捧起落薇冰冷的手，放到嘴边呵着热气，不断揉搓着，希望她暖和起来。一动手，落薇指间骨碌碌掉下一枚珠子，在地上滚了老远，最后停在一匣子明光璀璨的东珠前头。
　　落薇觑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陛下和皇后娘娘赐了红石榴头面给我，我想着该有些什么压得住的东西作配，下次宫中夜宴也好戴去谢恩，刚好做了梦，醒来便睡不着了，就来积珍阁随便看看。”
　　她看不出未晞是否疑心，因而只能蓄了得体的微笑，将手炉揣在怀里，上前替未晞拢一拢大氅领子上的风毛，刚好遮盖住了他柔润的脖颈：“邸下怎么也跟出来了，也不把衣裳穿好。”
　　未晞笑出了一点浅浅的梨涡，拉下她的手攥在手中，温声道：“你不也是，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了，外头还下着雪呢。”于是牵着落薇往里走了几步，在一口紫檀木的箱子前蹲下身来，翻找了一会儿，拣出一朵赤金嵌红宝石的宝相莲花押发，在落薇拆得素净的头上一比，眨一眨眼睛：“这个可好？这是我母妃的陪嫁，再配一对玛瑙耳坠子，远远便如红云一般艳丽。”
　　他的笑意比满室的珍宝更为夺目，落薇只觉得自己要陷进去了，迷迷糊糊地摸着头上的押发，只知道点头。未晞帮她系好了大氅的带子，抚摩着那朵赤金莲花道：“满意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吗？不然叫父王知道可要怪罪你了。”语气温柔，仿佛真的从未有过一丝疑心。落薇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浑浑噩噩地回应着他，由他展开大氅裹住自己，提着风灯一同回了玉堂居。
　　躺进柔软的锦被中时，她还是懵的，身边的身体太过温暖，将她妥帖地揽在怀中，让她一时间忘记了赤阳珠，忘记了娑罗，只是嗅着未晞身上清浅的白檀香气，不多时就落入了沉沉的梦境。
　　那朵金莲花被搁在桌上，映着炭盆里的一点火光，光华流转。
　　翌日，本答应与落薇出去挑选耳坠，可未晞下朝回来，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皇上的柳昭仪殁了。
　　那柳昭仪本是未星之母柳侧妃的堂侄女，论亲疏，未晞该叫一声表姐的。如今宫中传来消息，柳昭仪在上元夜里失足跌落，溺毙在太液池中了。清晨宫人们洒扫，发现太液池的冰面被砸开了一个窟窿，漂上来一只绣了柳叶的绣鞋，这才发现了她。
　　落薇听了，只是默默地取下身上的颜色首饰，没说太多的话。倒是未晞，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元宵那日，你曾说酒醉去更衣，偏殿靠近太液池，你可听见过呼救声吗？”
　　这话问得突然，落薇眉尖一跳，抬头正视他，摇头道：“那日我喝多了，和玉玳往园子里逛了逛，去的是西边的流觞曲水亭，并未靠近太液池，因而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未晞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落薇忙蘸了薄荷油替他去揉太阳穴，一面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吗？”
　　小明王按着她的手指，摇摇头，闭着眼睛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从兄长、柳姨娘，到舅舅，再到表姐，柳家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寻常——万幸，没有牵连到你就好了。”他握一握落薇的手：“只是可怜了鎏华公主，这么小便没了母亲。”
　　鎏华公主乃柳昭仪所出，序齿为二公主，今年只有三岁，因是早产，平素身体便弱些，柳昭仪出事时，她尚在病中，今晨才略有起色，只是不知母妃已经不在了。
　　桌上的安息香静静燃烧，落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那么臣妾明日递牌子进宫，给公主送些补品衣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