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还魂记》阿画画

12、春秋

　　他们本是少年夫妻，对坐欢喜。成婚以来，小明王的伤势也好了许多，至九月中旬，已能行走如常，阖府上下一片喜气。
　　一对喜鹊落在窗前，呢喃啁啾，在如画秋光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细碎的粟米。落薇穿着一身家常的藕色衣裙，坐在窗下，一针一线专心绣着一条云龙纹的织金腰带，针脚细密又不失精美。秋日晴好的阳光落在她姣好的侧脸上，映出一片金黄的光晕。
　　未晞自外头进来，悄悄走到落薇身后，环过她的脖颈，将一束木芙蓉一下子捧在落薇眼前。
　　木芙蓉花朵或白或粉或赤，皎洁若芙蓉出水，艳丽似菡萏展瓣，花色一日三变①，无边美丽。落薇骤然一惊，又是喜上眉梢，捧着未晞的手将花朵举在眼前，惊喜道：
　　“好漂亮的花！哪里摘的？！”
　　“散朝回来，路过风园，见木芙蓉开得好，剪了些回来给你插瓶，可还喜欢？”
　　落薇一点头，唇角盛开灿烂的笑意，接过花朵，小心地插在盛了清水的双耳青玉瓶里，而后捡起案上绣好的腰带，剪断线头，拿到未晞腰间比了一比，仰脸望着他笑道：“好不好看？”
　　未晞也笑，握住她的手腕拉一拉，亲昵道：
　　“夫人做的，自然好看。”
　　他的气色虽还有些孱弱，但面上终究比从前多了几分红润血色，因此笑起来有如三春盛景，令无边秋光都黯然失色。落薇又将那条腰带自未晞手中抽回来，低头道：
　　“邸下哄我呢，龙须都绣歪了，到底是半路才开始学女红的，手艺不到家罢了。”
　　“你少年时候皆在海东学艺，十五岁上才回金陵，能学成这样已经十分不易。”未晞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明日我便系着上朝。”
　　他二人相视一笑，坐下来用午膳。
　　秋夜，下雨了。落薇自梦中醒来，替身边的未晞掖好被子，借着一点微弱烛火，撑着头仔细端详他的睡颜。
　　小明王生得极好看，肌肤玉白，眼窝深邃，睫毛根根分明，密长卷翘，覆盖在眼睑上，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鼻梁高挺，唇色润泽，在熟睡中露出一副纯真而没有防备的神色。
　　雨细密地下，屋檐上的水珠一串串地落在青砖地上，碎成几瓣，一盏风灯在檐下飘摇光亮。落薇伸出手来，轻轻细细地描摹未晞姣好的眉目。
　　此时此刻，没有家国，只是一个寻常的雨夜，他们也只是长安至寻常的一对夫妻，少年佳偶，恩爱不疑，就像全天下那样多的欢喜夫妇一样。
　　她正心思百转，肩上骤然一重，是未晞已醒了过来，搂过了她在怀抱里，唇瓣蹭着她光洁的额头，迷蒙道：
　　“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深秋的雨夜，落薇枕在未晞胸前，听着他缓缓的心跳声，在一片温暖中相拥睡去。
　　恍然冬日里了，未晞的伤还有遗留，在飞雪天里总是膝盖疼，于是落薇拿新棉絮填了一副护膝，半跪在地上，替他细细戴好。
　　未晞弯腰扶起她，握着她的手在火炉边慢慢烤着，一面摩挲，一面笑道：
　　“太厚了些，走路不是很方便。”
　　外头飞雪连天，落薇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一把推开窗子，伸手去接外头的雪花，一面道：
　　“又不要邸下你走多少路，不过是从宫门到勤政殿一段罢了，这样挑拣，那你便疼着吧。”说罢只专心去看窗外雪景，不再理他。
　　腰间倏然一紧，原是小明王从身后揽住了她。落薇正要去掰他的手臂，忽觉一股幽香萦绕在鼻尖，脱口便问：
　　“你用了什么香？”
　　未晞将下颌搁在她肩上——落薇生得颀长，这样的姿势也并不如何费力。他一手揽着落薇，另一手从身后变出一枝白梅来，在她眼前一晃。落薇一喜，伸手去拿，却没有拿到——那梅枝被未晞扬得高高的，几片花瓣纷纷而落，在落薇的发髻上。未晞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贴近她的侧脸，又把那梅枝递到她手中，轻轻道：
　　“夫人别气，我带着就是了。”
　　雪光甚好，落薇靠在未晞身上，把玩那枝白梅，良久才抚着未晞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低声道：
　　“身上的伤到底没有好全，别大意了。你要好好的，时日长久，别留我一个人。”
　　那时节，他们朝夕相见，王府里的时光如斯静好，春日里，东风漫天，一同种下满园的桃花；夏季在碧水池边饲喂斑斓的锦鲤；秋夜漫长，携手坐在廊下看北斗星的曲折蜿蜒；冬天鹅毛大雪，一道围着火炉温一盅清酒，翻看野史趣闻。
　　夏宜急雨，冬宜密雪，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
　　落薇的女红进益良多，小明王的衣衫鞋袜，腰带香囊渐渐皆是她一手所绣，依据四时花开，勾勒了不同的纹样，栩栩如生，朝中大臣偶见小明王里衣上绣的腊梅纹样，一时盛赞世子妃贤惠手巧，小明王夫妇的恩爱一时也传颂长安。
　　落月自永泰四年送落薇出嫁后，便直接往剑南道去采买货物。唐梨一路与他同行，又颇擅药理，将落月的身体调理得极好，永泰五年途经长安回金陵时，连落薇都道落月长高了些许。
　　唐梨已经褪去了在陇右时候生涩的模样，脸儿越发红润了，人也不似从前沉默，只是落薇待她，终究只是客气疏离，严守着世子妃的气度分毫不错，落月夹在中间，倒不自在了许多——一路走来，他待唐梨越发亲厚，两人似无话不谈的密友，又似忠实默契的伙伴。落月行商在外，一应随身事务渐渐都由唐梨打理，倒也事事如意，家中便慢慢将落月的生活起居都交给了唐梨，落月为此喜不自胜。
　　落薇坐在上首，缓缓喝完一盏云雾茶，静静道：
　　“唐姑娘得力是好，但一个姑娘家，又不是咱们家的侍女，近身照顾你总是不便，不如还是请原先的人服侍你，唐姑娘在其他事务上协助便罢了。”
　　落月嘴上应着，回了金陵仍一切如旧。时光一晃，已至永泰五年的夏日。
　　①改编自百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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