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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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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时梁希丞望了一眼破晓的天色,冬至次日的天光算不上明朗,但至少一年中最漫长的夜已然过去。
计程车驶离之前他从后视镜里见到了周仪嘉的身影,却没有要司机停下。
他想他只是终于不再想向她妥协了。
回想这一夜最初争吵的起因,竟然已经觉得可笑。但后来由着残存的酒劲吐露了过多,以至于眼下身心都觉得疲惫。
却觉得疲惫也算一种释然。
口袋中的手机适时响起微信提示音,打开来却并非来自周仪嘉。
沈湘连着给他传来三个场面恢弘的视频,说他正在度假,结果遇到火山喷发,目前正在根据当地政府的安排连夜撤离。他本打算在这里度假结束便转机回国,祈祷火山灰不会影响他的航班。
比起火山喷发,自己所遇到的大约都算是小事。
所以梁希丞播放完了三段视频,认真回复:「注意安全。」
他平静地回到母亲的住处道别,取走行李飞回上海,却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收到一个香港号码的来电。父亲在港岛别墅雇佣的帮佣操着不太熟练的国语告知他,梁先生的病情有所恶化,入院抢救了一次,尚未度过危险期。
于是行李干脆也不必重新收拾,他掉头回机场买了当晚飞往香港的航班。
最终竟然连续三天都在飞机上度过。
红眼航班穿过铅灰色的云层,很像火山灰的颜色。
世上有太多大事发生,他一度感到他对周仪嘉的那些失望是否不值一提。待在医院的几天里他很少想起周仪嘉,看着满眼苍白的床单甚至觉得庆幸,至少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不用理会任何人的通讯。
直到十多天后沈湘回国时特意来香港转机,美名其曰是对他的关心。
但见面当天他请他去吃一顿几乎每道菜都过敏的日料Omakase,并在对面吹嘘说这家店很难订。
梁希丞坐在包厢里婉拒了他喝点清酒的提议,并让他尽可能多吃一点。
沈湘憾然道:“不能喝酒真的很可惜。你这个情况多适合喝两杯。”
梁希丞明知故问:“为什么适合?”
沈湘夸夸其谈:“不是说情场失意,你爸又刚脱离危险期?你这个惨状随便在街上拉个路人都听不下去,Chloe怎么忍心还不回心转意?”
他只是三秒没开口,沈湘便猜道——“她不会还不知道吧?”
梁希丞对此依旧避而不谈,开口只说他父亲的病情已然平稳,目前只需疗养。
沈湘仿佛完全没在听:“哎,你别不信。不然我现在就出去喊个女孩子进来给你分析分析。”
说着便拉开包厢移门,扬言要从板前随机采访一位女生。
梁希丞担心他真的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连忙按住包厢门阻止。沈湘却对着他紧皱的眉头大笑,说:“不要这么紧张嘛!好歹是你生日,开心一点。”
假如不是沈湘提醒,他大概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他的生日好像注定过得惨淡,开心与否也都身不由己。
就连店里的女将都在沈湘祝完他“生日快乐”的下一秒推开包厢门,躬身问“哪位是周小姐的朋友?”并倾情送上一瓶名贵清酒。
沈湘盯着他变化的脸色愣了片刻,才连忙举手道:“是我,是我——”
他莫名其妙上去接了一通生日祝福,客套地感谢完店家之后才捧着酒无辜地解释:“这回真不是我故意啊。都说了这家店很难订,多亏大小姐的人脉。鬼知道人家这么热情,听说是过生日还送一瓶酒。”
梁希丞闻言误会是周仪嘉出面预订的餐厅,沈湘却面色尴尬说不是——
“这个事说来话长。是这家主理人在上海开了分店,试营业的时候有朋友带Chloe去媒体宴,Chloe说鲔鱼状态不好,恰好被主理人听见。开这种高级日料店其实不太赚钱,主理人都是凭情怀吧,人也挺较真,跟她莫名吵出了点交情。前阵子在北京再开新店还特意邀请她去试,刚好我找她吃饭就一块儿去了。就是那会儿留了个联系方式。”
一长串说得口干舌燥,沈湘喝完一盅汤才讲完这个“不打不相识”的故事。
梁希丞惊异地发现原来人在彻底灰心之后对这些事不会再有反应,甚至中肯地在心中点评,周仪嘉这么多年邂逅的美丽故事也许三天三夜也讲不尽。
但沈湘很快提出更离谱的决议,拿出手机说要感谢周仪嘉间接送来的人情。
梁希丞又一次没能阻止他打电话,只好偏过头去示意不会听。
沈湘接通不出三句话果然对电话那头极度刻意地问起:“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仪嘉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度过了昼夜颠倒的半个月,沙哑声线像是才刚刚睡醒,懒懒散散问:“今天几号?”
“你翻翻日历?”
周仪嘉看了一眼骤然清醒,难以置信般问道:“已经一月三号了吗?”又恍恍惚惚说生物钟颠倒之后过忘了日子,感觉还活在昨天。
言语中仿若从未遗忘他的生日,只是一时不知今天是一月三号。
该难过的是一月三号,不是他。
沈湘得寸进尺,透露他现在便坐在梁希丞的对面,问她有没有话想说。
周仪嘉却苦笑:“我怕他这回真的不想听见我的声音。”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沈湘说着便把听筒强行按到他耳边。
窸窸窣窣的一通摩擦声和沉默的呼吸令周仪嘉意识到此刻对面已换成了梁希丞。她的心跳在黑暗中忽而砰砰作响,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什么,熬了半天只试着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梁希丞。”
暌违十余日的声音如风一般掠过耳蜗,短短七个字却仿佛堆积了万千心绪。
梁希丞低着头抿唇一直沉默。
周仪嘉等了很久也不确定他是否有听见,直到沈湘举累了,把手机拿回去说:“他看起来蛮开心的。”
她将信将疑:“真的吗?”
沈湘说:“你自己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仪嘉短促一笑:“开什么玩笑。”
沈湘气定神闲地夹菜:“怎么,你一个香港人没有香港签证吗?”
梁希丞这才抬眸,惊讶于沈湘竟然知道。
周仪嘉其实出生在香港,至今拿的都是香港护照,根本不需要任何签注。只是因为从未在这里生活过,只要她不亲口告知,没人能看得出端倪。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好奇他们为何会跑去香港。
“见面告诉你?”沈湘声线轻佻,挑起眉哄骗,“过来咯,实在不行还能来找我玩儿。”
转过头却见到梁希丞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沈湘无语地倒吸一口气,继续对着电话催促:“赶紧来啊,过两天我可走了。”
挂完电话他甩开手机,给自己重新斟了杯清酒,全部喝完才长舒一口气,说:“你俩万一结婚千万不要找我当伴郎,我要坐你爸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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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仪嘉挂电话的那一秒抬头,被吓了一跳。
尹子姗没有开灯,端着一盘牛排正从黑暗中现身。
周仪嘉惊魂未定,评价道:“你右手还端一个蜡烛,看起来真的很像来探监。”
“不是你说的不想再吃草?这个和牛我特意找人订的。”尹子姗把晚餐和烛光一起摆上影音室的边几,将昏暗的地下室都变得浪漫柔和,“这个不是蜡烛,是灯。我看你整天待在这里,怕你伤眼睛。”
但周仪嘉总算又向她开起玩笑,尹子姗欣慰地一笑,瞧了瞧她手里的手机:“刚谁的电话?”
周仪嘉报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沈湘。”
“……已经有新的了吗?”尹子姗几乎在自言自语。
同一时间周仪嘉的微信提示收到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周仪嘉认出柯泓傑的头像的同时默契地抬头和尹子姗对视,立刻心领神会:“你推的?”
尹子姗的人生哲理是遇见问题就要解决,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周仪嘉一样裹足不前。周仪嘉很快认识到她最好的朋友为她设计的方案是用新欢盖过旧爱,并为她亲自遴选了一棵回头草。
“不用的话就拒绝好了。只是他跟我提到过你几次,年会他说不定也会来,到时候大家还是要见面。”尹子姗讪讪道。
周仪嘉却切到航旅软件刷来刷去,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
“没有新的。”她用肯定的语气终结这个话题,“应该也用不上旧的。”
她又想起梁希丞。他在她心中难以用新旧来囊括,也许更类似于某种亘古存在的天体,超脱了凡人对时间的感知。
航班时刻从清晨一直排布到午夜,她却反反复复也选不出合适的一班。周仪嘉又下意识地点开梁希丞的头像,好像它能给她答案。
尹子姗每天在她的屏幕上看见这只猫好几次,以为是她在网上关注的宠物博主,随口问它叫什么名字。
周仪嘉回想了下沈湘似乎提过,是梁希丞取的名字,“好像叫,伊奥。很奇怪的两个字母。”
尹子姗却说不奇怪:“是木卫一的名字。”
周仪嘉却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木卫一是哪三个字。
尹子姗耐心地解释:“木星是太阳系卫星最多的行星,木卫一是发现得最早的四颗伽利略卫星之一,也是其中离木星最近的一颗。”
周仪嘉诧异她连这些都有涉猎。
尹子姗只是轻描淡写说十几岁的时候很想学天文,但后来觉得爱好终究只适合当爱好,最终还是选择念商科。
周仪嘉搜了搜这颗卫星。眼前是太阳系中除太阳以外最炽热的星体,表面被四百多座活火山覆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熔岩流喷发的炙烤之中。
她在某一瞬间被滚烫的灰烬与熔岩击中,明白了梁希丞取名的原因。
如果她曾有心去探究,大约也能轻易得知他是从什么时刻开始向她期望一个确凿的结果。或许比她预想中还要早得多。而她的痴迷却缥缈若叶公好龙,退而遥望,纸上临摹,从未有一刻胆敢真实地触摸。
周仪嘉无法确认,过去二十年间,无望的单恋算不算一厢情愿的忏悔。
但如今要怎样证明她的虔诚?
假若是月亮一直追逐着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