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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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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J-Music的公众号和官博更新了公益宣传图和vlog。
阿硕掌管公司的所有公开账号,喝得五迷三道还是在回程的车上敬业地编辑完所有物料,对着时明时灭的路灯确认了两遍才正式发送。
夜间的山路很不好走,司机全神贯注的开车,只听得见车底碎石滚动的声音,没有人声。
周仪嘉发完微信,握着手机歪在后座上。刚才像是说了一些梦话,此刻急于回到现实,随手点开公司的各个账号,翻看阿硕刚发的宣传照。
这些媒体编辑的活原本可以交给实习生,但阿硕总是亲力亲为,说“做习惯了”。
他们高中就在一块儿搞乐队,那会儿还正儿八经开了个官方主页,海报和视频都是阿硕一手制作。周仪嘉算是编外人员,但上镜率很高。
后来她业余接一些演出,阿硕兼任她的经纪人,所有演出照片都经由阿硕之手。
周仪嘉有时会觉得别人眼里的她并不完全是她,是阿硕修过的样子。
此刻她认真对比阿硕今天拍的自己,认为和本人的容貌差距甚微,他的修图工作量应该没有很大。但照片看上去总觉得气质不同,显得很有距离感。
周仪嘉把这项发现告知阿硕,问的是:“干嘛老选我不笑的照片。”这种公益活动,不该是笑容温和亲切的样子才更好?
阿硕靠在椅背上的样子像是睡着了,眯着眼睛口齿含混:“以前柯泓傑让我这么选,说你不看镜头也不笑的时候最好看。久了就习惯了。”
周仪嘉忽然沉默。
阿硕酒劲都清醒了几分,笑出一声:“怎么,怀念前男友了?”
身为多年的共同好友,坦白说他至今还是站在柯泓傑这一边。回头却只见到周仪嘉像在安慰他似地,很勉强地考虑了一下:“有一点吧。”
其实柯泓傑对她说过类似的标准,说有些人就是最高傲时分才最光彩照人。所以很讨厌她变得温顺,甚至讨好别人。
她记得她那一阵问梁希丞能不能教她写免修申请。那天恰好跟阿硕他们一起去唱K,刚进包厢没多久就接到电话,匆匆忙忙跑出去,说要去给梁希丞送表格。柯泓傑坐在包厢里给她发消息骂人,刻薄地说「他是买不起打印机吗」。
周仪嘉为自己的一去不返道歉,请他不要生气。
柯泓傑说他没有在置气:「只是觉得你谄媚的样子很难看。」
以前她登台演出的时候目光不知该往哪放,是他教她去看观众席最后方的墙,「那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在看他。但你其实看不见所有人。」
直至今日她上台唱歌前都会偶尔想起这句话。可惜再也没遇见过朋友像他这样,一身锐利的锋芒,却照得穿她。
人真的很奇怪,把朋友变作恋人,真正想做恋人的却只能当朋友。直到最后失去所有。
周仪嘉觉得自己可能又在做一些错事,重蹈覆辙却身不由己。发送出去的语音已经无法撤回。愿望算是一种谄媚吗?没有人再给她答案。
她望着夜色里的某个方向出神良久,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雪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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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十二月,融资消息正式对外披露,尹子姗登上了一个青年企业家的榜单,风光无限。连老谭都在朋友圈转发尹子姗的访谈链接,热情道贺,两人在评论区你来我往,熟络地约下一轮酒。
尹子姗最开始认识老谭,其实得益于周仪嘉的牵线搭桥。但现在身为纽带的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翻看周仪嘉的社交主页,只有一张阿硕抓拍的照片。
她坐在一张露营椅里,面前是湖泊与雪山,因为寒冷和缺氧抱着借来的毛毯只露出小半张脸,但看镜头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澈透亮。
原因是她在夜里返程时发现一座雪山,临时修改导航开了三个小时来到了观景位置,运气很好遇上了日照金山。
为了偶得的景致,她打算在川西多待几日,遣返了工作人员,留下阿硕陪她驾车闲游。归期不定。
梁希丞把照片下的定位输入进地图软件里,找到一个海拔三千五百米的小镇。又鬼使神差地搜了它和上海的距离。
他想沈湘的说辞实在有所偏颇。周仪嘉确实对他说过无数近似表白的语句,但从来用不上“追”这个字。
因为即使从物理的角度而言,她也一直在远离他。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偏离过正轨,读书的时候念到顶尖,学成后顺应父亲的心愿,接掌他的事业。但周仪嘉不是。她读百无一用的艺术专业,也不愿意认真做歌手,满足于唱一些没什么人听的歌,做一些随心所欲的工作。
周仪嘉是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无法预测的结合体,像晴时的微风。
此刻吹向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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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仪嘉将毯子还给了路上经过的民宿老板。对方很好客,哪怕阿硕已在下一个目的地订好了一家度假酒店,仍然热情邀请他们去他开的小酒馆吃饭。
盛情难却,周仪嘉乐于应承下来,并在朋友圈免费给老板作了宣传。
酒馆的位置在一个热门露营地旁边。这个季节人不多。吧台配备了一台音响,只有一个店员小哥拿着话筒在唱。
意外的是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志愿者队的男生,队长江昊,说是周末陪两个来川西旅游的同学一块儿玩。他认出阿硕时眼睛都瞪大,忙给身边的两个女孩子介绍,说这是给他们支教学校捐款的公司领导。
阿硕连忙摆手,说:“别别别,我算个鬼领导。我们老板在那儿。”
一抬头,周仪嘉正走进门。
十一月的高原冷到大家在室内都把冲锋衣穿得严严实实,唯独她系着件黑色羊绒大衣,高挑而清瘦,像一只冰面上的黑天鹅。
两个女生正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一回头,变成了“你们老板好漂亮”。
阿硕颇有几分得意,招呼周仪嘉过来亮相。
唯一脸熟的江昊惊喜地跟她打招呼:“总、总裁姐姐!”
外面下了一点雨,周仪嘉下车时没有撑伞,正用吧台提供的纸巾擦去肩上的冷雨。阿硕给她倒了杯热茶,她接过也没喝,抬头勉强礼貌和几张生脸打过招呼。
几位同学以为她天生冷淡,顿时不敢亲近。还是阿硕活跃了气氛,自称学长,又是请客,又是关心他们从哪里来,住在哪边,要不要他顺路送。
听得两个妹妹连连推辞,说她们就在隔壁那家民宿下榻,离得很近,多谢他的好意。
江昊不怎么参与他们的对话,偷偷观察着周仪嘉,她时不时拿起手机打几个字,好像想给谁发消息,又全部删掉放下,端起茶杯。
阿硕间歇瞟来一眼,咂摸出了味儿,心里惋惜他运气不太好。周仪嘉的宜人性是根据心情变幻的,从蝶舞花间到冷若冰霜,今天显然在最低的那档,大约是有点心事。
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喝完两杯热茶回暖后才开始笑。
店员中途来招呼客人,寒暄时发现他们出自音乐学院,热情递来话筒邀请来上一曲。被塞话筒的女孩正一叠声婉拒,周仪嘉想提提神,干脆伸手替她接了过去。
在座所有人都颇为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伴奏响起,是一首英文老歌。原唱是一个男子乐团,但和她的声线竟然相得益彰,在落雨天气里显得格外轻缓。
放下话筒,旁边仅有的两桌人都捧场地鼓起掌。阿硕低头指指她放在桌上的手机,说刚有人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周仪嘉拿起来,民宿老板已经给她发了短信,称有她的朋友找来,因为联系不上她,所以自作主张告诉了对方酒馆的地址。
阿硕再问是谁,周仪嘉却摇头说不清楚。
“大小姐人气这么高,朋友圈广告当天就立竿见影。”阿硕开车喝不了酒,捧着瓶汽水,阴阳怪气地调侃。
临走时,周仪嘉第一个走入雨中。
两个女孩同样看出了些端倪,在身后挤眉弄眼地怂恿:“江昊你怎么这么怂。”、“还不帮姐姐打个伞。”……声音藏在雨声里,嘈嘈切切。
管弦系的大男孩面色酡红,忽然勇敢上前一步,在周仪嘉头顶撑开一把伞。
阿硕站在一边,递来一个看热闹的眼神,唯恐天下不乱地叼起一根烟。
不知是哪个女生窃笑着偷拍了一张,又点开刚录的一段视频,编辑朋友圈文案。十几秒的live只录到开头,声音开得很轻,夹杂在嘈杂声响中,依稀能分辨出歌词——
“2a.m.andtherainisfalling
Hereweareatthecrossroadsonceagain……”
声音结束的那一霎,一道强光刺破淋漓夜色。
车灯照彻灰湿的路面,银色车身出现在旷野的尽头,分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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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伞沿,梁希丞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
周仪嘉站在一个陌生男孩身边,冷风卷起一缕碎发,挡住了她错愕的目光。
车窗在她面前降下,梁希丞几乎能透过雨丝,闻到她身上广藿玫瑰的香味。
阿硕见这景象,对她嗤道,“有人接也不提前说一声。”
周仪嘉显得有些呆怔,好似数秒后才确定眼前的人是梁希丞。她胡乱跟阿硕应付了几句,说待会儿和他在酒店会合,便迅速钻进车。阿硕无语地一挥手,任她去。
车门隔绝了雨声,也隔绝了身后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矮个子女生悄声向阿硕打探:“学长,这个是总裁姐姐的男朋友啊?”
方才匆匆一瞥,只能见到一个清隽出尘的侧影,和周仪嘉身边的任何一位都对不上号。阿硕吐了口烟圈,说:“鬼知道。三天换俩,这个我也没见过。”他安抚眼前两个面露尴尬的女生:“没事儿,咱们公司企业文化就这样。两个女老板,一个忙于搞钱,一个忙于搞男人。习惯就好。”
雨声嘈杂,但还是有模糊的话音隐隐约约飘进来。
梁希丞只向外看了一眼,伸手把她牵到身边:“还要再和他们交代什么吗?”
周仪嘉忙说不用,给了酒店地址,便知会司机可以启程。
开出去一段路,周仪嘉才发觉,她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平复了心跳,才感受得到他温热的体温,干燥而平稳。
梁希丞似乎感受不到她失序的脉搏,只是把她被冷雨浸凉的手指扣进掌心,若无其事地问:“刚刚那个,是冯天硕?”
朋友之间喊惯了小名,周仪嘉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阿硕的本名。
她惊讶道:“你认识他?”
不论是她的助理,还是她高中时候的狐朋狗友,阿硕的每个身份都和梁希丞毫无交集。连他自己也觉得,记得这个名字有些匪夷所思。
玻璃之外,雨声淙淙。
所幸周仪嘉有更关心的事。她缓过那一阵难以置信,定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周仪嘉无所适从地恍惚,刻意弯起嘴角:“今天是你替我改期的生日吗?”
好像沉默的、冷淡的、高不可攀的梁希丞,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眼前的他突兀地出现,只加剧了彼此的陌生。
梁希丞想起她口中的节日愿望。“白来日追”是宗教节日,若非信众当然不必遵守。所以宁愿找很拙劣的借口,说路过成都:“顺路过来。”
周仪嘉看起来并未采信,但仍然很高兴。
她在他垂眸时,留意到他微微泛青的眼眶:“顺路也要开六个小时吧,是不是很累?”
他诚实答:“有一点。”
从早上飞到成都,处理完临时安排的会面,再驱车来到这里,一路颠簸上三千五百米的高原,几经周折。身体的疲惫已然分不清是困倦,还是高原反应。
雨声衬得车里寂静安宁,两畔青山隐没在夜雨之中,灯火寥寥无几。梁希丞闭上眼睛时,侧身靠上了她的肩膀。分明是她从前的伎俩。
他的动作很轻,好像怕她觉得沉重,黑色碎发拂过她的锁骨,像柔软的羽毛。
周仪嘉几乎在这一刻止住了呼吸。
她唯恐惊扰她的候鸟,只能暗自睇眄,欣赏他安然的睡容。
原来即便是一片沙洲,也会在淤渟中化为沼泽,滋生暗暗冒尖的獠牙,想要将栖息的飞鸟吞入腹中。
相握的手不知何时已变成十指相扣,她不敢再收紧,在心跳声中轻声埋怨,语气却像是早已接受——“这样会害我也梦见你的。”
清浅的呼吸浮在她的肩膀,她察觉到他缓缓转过脸,埋进她肩窝,含糊不清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