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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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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Music在这一轮融资的同时还需要搭建VIE架构,涉及大规模的股权变动。这导致尹子姗和梁希丞之间确实有一些来往。
他并不实际参与,无须亲力亲为,但名字还是位于项目组虚拟架构的第一行。
工作电脑里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完整的尽调资料和BP文件。点开PDF的第四页,就是J-Music的创始团队资料,陈述三位创始人的履历。最中间那张是周仪嘉穿着职业装的照片。
她的面容被摄影师修得有些失真,裁成小小一个圆,向屏幕前的人微笑。
他从未见过她这么正式的模样,看起来透着陌生。
梁希丞把这份BP单独放在一个文件夹,但很少点开。周仪嘉在这七年里的每一条履历都与他无关,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只是不想被一遍遍地提醒。
他尝试忘掉这七年里发生的事,但总有新的问题提醒他时间的存在。
走出宸弘总部大楼,车已停在门口。
司机还是在梁家服务了近二十年的陈叔。他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说腰椎出了点问题,要向他请几天假。
梁希丞询问需不需要介绍医生给他。陈叔连连道谢,婉言推辞:“老毛病了,治也治不好。估计开不了几年咯。”
不知为何,他在这一刻的心情很糟。
沈湘已经飞回了美国,拍了猫的视频给他,哭诉:「我感觉伊奥有点不认识我了。它是不是寄养在宠物店太久忘记主人是谁了。」
——「我打电话问了寄养中心的客服,她说一般情况下宠物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我遇到了一只格外无情的猫。」
——「等我把它带回国,看看它还认不认识你。」
车窗外还是相似的日落。梁希丞望着黄昏时分的城市,怀疑今天是不是不会有一件好事。
他打算回复沈湘,唤醒键盘,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就在此时,微信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某个消失了半个月的人突然问他——
「眼睛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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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仪嘉正在开她弟弟的家长会。
平时这项工作都是她妈妈的专属。这次她恰好在家里,她妈欣然把这份差事交给了她。
弟弟周至灏今年刚上初一,但已经长得比周仪嘉还高。她特意踩了双高跟鞋,穿了一套较为正式的毛呢套装,以显示身为家长的庄重。
一踏进学校,熟悉感便扑面而来。这里同样是她和梁希丞毕业的初中,虽然校舍都经历过翻新,设施升级了不少,但大致格局仍然不变。
她拍了一张梁希丞以前常去的画室,说:「这里好像还是老样子。」
和老师预约的面谈时间是六点半。周仪嘉刚在办公室里坐下,就收到了梁希丞的一个字——「嗯。」
也不知是在回复眼睛问题,还是对图片表示赞同。
周仪嘉不由自主地走了会儿神。私立学校的老师只挑好话讲,面前的班主任已经在说:“Jeffery这学期表现还不错,而且外教说他很有科学天分。学校明年有组织部分学生去北极科考的冬令营,家长可以询问下他有没有参加的意愿。”
她回过神来,得体地点头,说多谢老师:“我回去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周仪嘉离开办公室,又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圈,拍了几张照,才回到车上。
一坐下,她又看着微信上那个冷冷淡淡的「嗯」,找不到话可接。
她的搭讪本来就很刻意。上一次讲话已经是半个月前,他的眼睛假如到现在都还没康复,大概有失明的危险。
和一个毕业十年的人聊过去的学校,也是种糟糕的叙旧。画室墙上悬挂的习作不知换了多少轮,连她自己都觉得沧海桑田。
周仪嘉上车之后发了很久的呆。弟弟周至灏留着个寸头,脸又瘦长,长得很不好惹:“你干嘛去了,逛这么久?”
她尝试输入几个字,嘴上敷衍:“很久没回来看过了,随便逛逛。”
“有什么好逛。”周至灏不满地催促,“你平时在家不是没事吗,想逛可以天天来逛。”
看得出来,小朋友难得周末,归心似箭。周仪嘉拇指无意义地磨过输入框,最终心浮气躁,长按住了退格键。她把手机搁进扶手箱,打足了方向盘,倒出停车场。
人的失败可能是一以贯之的。
不然为什么会刚出校门,车尾就传来“砰”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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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希丞有点埋怨她半个月以来的杳无音讯,克制地回了一个字,等着下文,却迟迟没有等到。
周仪嘉好像只是单纯冒出来说两句话,说完便抛之脑后。
可能本来就没有所谓的下文。
所以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吩咐司机在前面路口右拐,绕一段路。
他们过去的学校位于一个国际社区,闹中取静。缺陷是每逢家长开放日,校门口双车道的路面时常堵得水泄不通。陈叔对路况很有经验,尽职地提示,这段路不太好走。但他的雇主依然坚持。
果不其然,刚刚开到路口,就堵得水泄不通。
路旁停了一长排家长车辆,时不时有学生穿过马路,需要避让。车速几乎停滞,穿着统一制服的学生走在人行道上,一批批经过他面前。
梁希丞望着他们胸口跳动的徽章,很罕见地,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这身校服时的心情。
那天是开学典礼,着装要求非常严格,从白衬衫到正装外套,并需要佩戴校徽。整座礼堂,所有的新生穿得整齐划一,听一位知名企业家校友冗长的演讲,氛围透着肃穆。
周仪嘉迟到了半个小时以上。他给她留了座位,但她和一起迟到的男生推门而入,顺势坐在了最后一排。
演讲的内容他已经全无印象,只记得后排的角落里时而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隔着十几排的距离,他不太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也无法参与。
身边的座位是空的,那种茫然的心情好像持续至今。
他坐在凝滞的车流中,多年前没有发出的问句被再次输入进会话框——「你在哪里?」
车轮向前转了两周,两畔的风景随着文字一起后退,被按了四下退格键。
车窗外一片混乱,陈叔探身观察了一番情况,语气带着愁闷:“唷,前面还出车祸了。”
梁希丞蓦地抬头,遥遥望见了事故现场。
校门□□通混乱,擦碰在所难免。透过人群,依稀能见到一黑一白两辆事故车辆,在路边停靠。
周仪嘉敞着灰蓝色的毛呢小西装外套,下搭同设计的套裙,毫发无伤地站在路边。
对方的保险公司效率极低,她只好在冷风中奉陪,环抱双臂,像个耐心匮乏的女家长。
周至灏就站在她身后,拽拽地插着口袋,怨道:“不就撞个后灯,搞这么磨叽。”
冷锋过境,户外起了风。周仪嘉大约想上车去等,向车行道走了两步。
就这样,瞥见一个眼熟的车牌号。
她反复把那串数字读了好几遍,才抬起头,整个人像被魇住了,鬼使神差地向那辆车走去。
事故加剧了拥堵,陆续有人违规鸣笛。车流如两条长蛇,将他们阻隔。
可周仪嘉还是向他走来。
他望着她越来越近的身影,仿佛回到那场开学典礼——散场之后,学生们涌向礼堂大门,而周仪嘉从最后一排逆着人群,一层层下来找他。彼时拥挤的人潮化作此刻密集的车辆,周仪嘉在其中不停张望,穿梭,绕过障碍,最后来到他身旁。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清隽而熟悉的面容,抬眸与她对视。
真的确认是彼此,反而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好久不见」是不对的,「你怎么会来」也不对。
周仪嘉眼中的惊大过喜,有些手足无措地说:“真的是你。”
就像当初她穿过人群找到他,说“原来你坐在这里”。
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有认真找过他。
梁希丞隔着窗,问:“出什么事了吗?”
“被追了一下尾,小问题。”周仪嘉神情里满是茫然,甚至又四处张望了片刻,“你刚好路过这里吗?”
很简单的问句,梁希丞不知为何没有作答。
身后的周至灏莫名地跟了过来,嘴里不耐地喊着——“周仪嘉你在干嘛?”、“天都要黑了姐,要不然我自己打车回去算了!”
声音引得梁希丞侧目。
周仪嘉有些下不来台:“我弟弟周至灏。你是不是没有见过?”
男孩子平时叛逆一点无可厚非,但是当着梁希丞的面这么对她大呼小叫,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
周至灏大步流星走到跟前,见到姐姐阴沉的脸色,终于老实了些,又看见梁希丞,用眼神表示疑问。
周仪嘉寒声为他介绍:“这位是你梁叔叔家的儿子。你喊哥哥就行了。”
周至灏难得乖巧,抬手打了声招呼。
周仪嘉紧绷的嘴角缓和了稍许,告诫他:“你先回车上等……”
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急着回去的话,可以上来。”
说话时,梁希丞没有看她,语速又轻又缓,像是某种幻听。
没等周仪嘉回过神,他已经安排了司机帮她挪车。陈叔对周家轻车熟路,一口答应。她只需要简单交代事项,然后把车钥匙交给他。
周至灏都觉得司机的笑容有些过分熟稔,一口一个周小姐,走之前还帮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说外面风大,叮嘱她快进去。
梁希丞从另一侧下了车。周至灏快速打量了一番,给周仪嘉使眼色:“男朋友?”
“……”周仪嘉被狠狠噎住,瞪了他一眼,压低声警告,“是不是被风吹傻了。”
没想到周至灏变本加厉,很肯定地加大音量:“你手机屏保不是他?”
周仪嘉喉咙里仿佛被塞进一只灯泡,连瞳仁都放大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忙把周至灏塞进车里,甩上车门,“上你的车去!”
等到调匀呼吸,才敢回头面对梁希丞。
他站在行道树下,身姿快要融于浓荫,等来了这样的澄清——
“我弟弟脑子有点问题。”
周仪嘉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按下解锁键,自证清白:“我都没有屏保的。”
屏幕亮起,上面还是系统出厂时自带的墙纸。手机的主人大约懒得设置这些无用的功能。
梁希丞猜他应该点头,承认她无辜。
周仪嘉沉冤昭雪,这才得空,在脑海中搜索些许线索分析——应该是相册,她偶尔会点开看两眼。
也许是频率上出了问题,才会让弟弟误以为是她的屏保。
车流已有开始挪动的迹象。周仪嘉转身东张西望,伺机绕去驾驶座。
梁希丞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下车的目的。
在她抬步的一刹那,他拉住了她的手。
“……你还是不要开车了。”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她的手腕,不自知地放柔了语气。
明明是埋怨的口吻,入耳仍觉得比常人温和。
周仪嘉一怔,已经错失了驾驶座的归属权,只好绕去副驾驶。
周至灏在后座落井下石,冲她老神在在地比口型:Iappreciateit.
车辆缓缓挪动,经过了车祸现场。周仪嘉的表情有点难堪,解释起来更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意味,突兀道:“其实我车技还可以……驾龄六七年没出过什么大事。”
周至灏从书包里掏出一个Switch低头在玩,一边拆她的台:“也就是撞报废三辆车的水平。”
“又不是我的责任。”周仪嘉凝眉,“而且三辆里也就一辆是我的。”
至于另外两辆,就要说到某次连环车祸,她被人追尾,刹车不及撞上了前面一辆。结果前车在冲击力下打滑,横去对面车道,和迎面驶来的一辆保时捷碰得四分五裂。
“所以说我水平很高,就受了点擦伤。”
梁希丞听得连连蹙眉:“这就是你的没出过大事吗?”
周至灏幸灾乐祸:“对,她还经常拿这个跟人炫耀。”
“……”
周仪嘉简直要被弟弟气死了。
她忍了一路,一直到进了小区,周至灏欢快地跳下车,背影都让她觉得很欠揍。
梁希丞没有催她下车的意思,把车缓缓停靠在角落。
凉风游旋,令人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望着车灯前的飞蝇从黑夜中聚拢,又纷纷四散。
良久,才积攒出几个音节:“你弟弟挺活泼的。”
“有点过于活泼了。”周仪嘉靠上车门,语气残存几分不满,“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很聒噪,人见人嫌。”
她口不择言:“所以我以前觉得你特别可爱,像个静音场,一句话都不说。”
周仪嘉顿了顿,勉强吞下去一句「不能怪我喜欢你」。
但有没有这后半句,好像也不影响车里的氛围变得怪异。
梁希丞扭过头,静静看着她,一句话在喉腔滚了又滚,尽力剥除嗓音里的低落:“后来呢,觉得还是活泼一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