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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铁锁至冷,不及心寒 ...

  •   天瑞二十二年,甲子,小寒。

      整整一夜,东洛城那血腥的喧闹终于平息了下来......

      凌冽的寒风好像孩童的小手,不断拍打着房门,即便是插上了门栓,却还是能够感受到门扇在轻微的摇晃着。就在这门缝屡屡被推开缝隙的那一刹那,彻骨的寒流就趁势钻进了屋内。刚刚耗尽灯油的烛盏上,升起的最后一丝青烟,被这股寒流吹散了。

      父亲奉诏入宫赴宴后不久,贾府院墙外便有不寻常的吵闹声,无法入眠的贾笙寒,选择和母亲季婉一同等待彻夜不归的父亲贾彦秋。然刚满及笄之年的她终究还是架不住困意,不知不觉依偎在母亲的膝上睡着了。

      府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贾笙寒的睡意,她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暖炉起身:“是父亲大人回来了!”

      说罢,满心欢喜的她赶忙跑到门边,伸出双臂将门拉开。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朔风砭骨般的寒气迎面而来,以至于令贾笙寒顷刻间有难以呼吸之感。但却这并不能熄灭她内心对父亲热切的期盼。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走进门内的并不是贾彦秋,而是另外一个人:刑狱司主理-----沈冰。

      对于眼前这个人,贾笙寒并不感到陌生。他看起来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院先生,虽然年过不惑,却有着俊朗英拔的面容。更令她印象深刻的,是沈冰那无论何时脸上都有着温和儒雅的笑容。

      但整个京都东洛城内的人都害怕他,因为一旦被他盯上,那就意味着你的人生......

      不,你全家的人生都结束了......

      看着站在门口的沈冰发现了自己,并朝着自己信步走来,贾笙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右后肩抵触到了母亲的胸膛。她抬眼回眸,发觉母亲的表情有些不太寻常,似乎格外的凝重。母亲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朝她们母女靠近的沈冰。

      笙寒已然感觉到了些许不寻常,映入她那如泉双眸的不是有沈冰一人,还有门外甲胄锃亮的刑狱司役卒,以及他们手中那随时准备出窍的长刀。

      就在她把目光移回到沈冰脸上的那一刻,恰好视线与沈冰连成一线,还有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沈冰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贾笙寒身后的季婉,恭敬的拱手行礼道:“见过季小姐......”

      虽然沈冰礼数周全,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歹意,可贾笙寒却觉着他的话有些不对劲。细想之下才明白,沈冰称呼自己母亲为季小姐,这是不合常例的。

      想到这里,她便脱口而出纠正沈冰道:“沈大人,您应该称呼我母亲为贾夫人才是。”

      听到贾笙寒给自己纠错儿,沈冰嘴角轻扬道:“过去是。”

      随即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很快,门外恭候着的刑狱司参事和役卒便快步走了过来。

      贾笙寒注意到他双手捧着的承盘上面,放着两卷锦轴。不待她细想,便见着两名役卒上前将她的母亲拉开,并将其手脚锁上镣铐。

      一见这场面,贾笙寒当即意欲上前阻止,可身为弱质女流的她哪里挡得住身形健硕的役卒,很快便被推开。

      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的贾笙寒,转身质问沈冰:“我父司职国尉府左都候,享禄六百石。沈大人一大清早就登门锁拿朝廷要员的家眷,是何道理?”

      见贾笙寒小小弱智女流居然敢当众质问自己,沈冰并未因此而感到恼怒,他上前一步附身笑道:“你又错了。昨夜中书令季屏、光禄大夫张禄在宫中谋反,南公奉命镇压平叛后,贾彦秋已被擢升为少府丞了,享禄千石。”

      沈冰此话一出,贾笙寒当即怔住了,她缓缓回过头看向早已面如白纸的季婉,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母亲,外祖父他......”

      未等她问完,贾笙寒就意识到另一个更加让她心头一颤的细节:自己的外祖父季屏谋逆事败,先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但他的女婿,同时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贾彦秋,居然升官了......

      直觉给了她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见贾笙寒没有了方才的生气,好似蔫儿了的娇花,沈冰伸手从一旁参事手捧的承盘上取出了一卷锦轴,递到了贾笙寒的面前:“本司刚从襄州归来,也不想对孤儿寡母下手,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贾笙寒缓缓伸手接过了锦轴,将其展开后看到了上面写着自己外祖父叛逆的罪行,因贾彦秋迷途知返,做出了提前高发的大义灭亲之举,不仅不在株连之列,反而因功封赏。但季婉参与谋逆,罪不容赦。

      不过当她看到卷末的时候,却发现御庭下诏锁拿的人并不是季婉。而是自己。

      “是我?”

      贾笙寒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沈冰听后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哟,恕罪恕罪,我拿错了。”
      说罢,沈冰又从承盘上取出了另一卷,在贾笙寒的眼前晃了晃:“这才是令堂的。”

      话音刚落,沈冰笑着挥动右臂:“把她也给锁起来。”

      得令的役卒拿起了冰冷的镣铐,戴在了表情木讷的贾笙寒手脚之上,随后他们将季婉母女押解出贾府。

      她低头看着那对自己生平第一次亲身体验的镣铐,锁在双脚踝上,沉重的铁链随着脚步的移动在地上拖动着。没走出几步,那冰凉的铁环摩擦脚踝产生的痛感,令她不得不紧咬着牙关。可她却并没有喊出来,因为真正让她感到痛的并不是皮肉伤的折磨。而是来自于亲生父亲的背叛和抛弃。

      站在一旁并列而走的沈冰,看着贾笙寒那稚嫩圆润的脸颊已然冻得发紫,身上拖着几十斤重的镣铐,明明举步维艰,却咬牙都不吭一声的倔强模样,不禁会意的笑了笑。

      不知走了多久,贾笙寒甚至连自己脚踝早已被磨破皮都没有察觉到,直到耳畔处隐约听得到鬼哭般凄厉的惨叫声,她才抬起头,仰望着大门上面那块外漆几乎脱落殆尽的匾额,上面刻着两个醒目的大字:

      国狱...

      入口内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见底,就好似一只凶暴残酷的洪水巨兽,正朝着自己张开了那血盆大口,将一切吞噬......

      通道两旁的栅栏内,一双双如饿狼般冒着绿幽幽光芒的双眸紧盯着她们,他们纷纷扑到遮拦前对着母女伸手乱抓着。即便是他们那满是泥垢污腥的手远远触及不到自己分毫,但无论是贾笙寒还是季婉,都是紧紧抱着彼此向中间靠拢。

      幽暗的地牢之内,隐约可以听得到蘸水皮鞭抽打在人肌肤上的渗人声音,以及受刑者的哀嚎声。这种恐惧直到她们被关进了角落里那最不起眼的囚室之内,仍旧持续在蔓延着。

      此时,贾笙寒开始体验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

      她看着孤零零站在墙角处的季婉,从沈冰进贾府大门的那一刻起,贾笙寒就没有听到她说出一句话,安静的有些吓人。

      靠着光秃秃的墙壁缓缓坐了下来,贾笙寒双手抱着膝盖,眼神之中满是迷茫与无助。她喃喃说道:“母亲,父亲大人他升官了对吧,我们还能见到他吗?”

      这个问题就好像一道惊雷哗然从天而降,精准的劈在了季婉的头顶,让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

      事实上在问季婉这个问题的时候,坐在杂草堆上的贾笙寒就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即便囚室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但是她却依旧看得清,母亲那慌乱到紧捏成拳状并不安颤抖的右手。

      恐怕,她们两个人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而且都是一样的。

      整整两夜,贾笙寒都和母亲生活在暗无天日、阴森可怖的囚室之内。

      慢慢的,贾笙寒发现每顿饭菜都与她所理解的牢饭不一样,不光碗碟干净,而且有荤有素。更重要的,是送来的饭菜都是她母亲季婉平日里最爱吃的。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菜式,贾笙寒心想,了解母亲饮食喜好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自己的父亲:贾彦秋。

      然而她们母女二人却丝毫没有半点食欲,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筷子。

      直到第二天晚上。

      身体终究是无法抗衡饥饿和疲倦的,贾笙寒的意识开始渐渐薄弱。

      恰好此时送饭的人再度提着食盒来到了栅栏前,将菜盘一道一道端出递放进去。

      送饭者见巡查狱卒刚刚走过,便小声对囚室内的季婉母女说道:“夫人、小姐,小人奉贾大人之命前来传话。”

      他的这句话迅速吸引了贾笙寒和季婉的目光,而送饭者也从怀中掏出了贾彦秋的随身玉佩,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贾大人托小人转告二位,南公早已觉察出中书令大人的谋划,他临时倒戈也是权宜之计,都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如今他正在设法营救你们,刑狱司他也打点停当,请你们一定要撑下去。”

      刚说完,巡视的狱卒走了过来,见送饭者还未走,便呵斥道:“你怎么还在这?”

      送饭者赶忙低头离去。

      原本贾笙寒心中对父亲产生的疑窦和怨怼,在听了送饭者的一席话后,使得她心中产生了疑惑,好似暗流卷沙,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回想起平日里将自己视作掌上明珠般疼爱的父亲,贾笙寒还是选择相信了他。在这种情绪的催动之下,她抗拒饥饿感的信心也就不那么坚定了。

      她扭头对季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母亲,父亲并没有背弃我们。”

      季婉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欣慰。她很清楚,如今的朝局都控制在南公长孙焕的手中,又有陵阳翁氏的力量支持,即便是朝中以季屏为首的大臣都对此不满,想要拔除长孙氏独霸朝政、藐视天子的局面,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当初得知季屏和贾彦秋谋划这件事的时候,她就知道:结局已经注定了。

      如果能在这种情况下保住她们母女的性命,对贾彦秋来说已然实属不易。

      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原谅自己的丈夫之时,她听到了筷子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贾笙寒紧扼住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表情非常痛苦。这可吓坏了季婉,她赶忙上前将贾笙寒抱了起来:“笙寒!你怎么了!”

      此时的贾笙寒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只感到呼吸十分困难,就好似溺水一般的难受。

      她看向了地上那些看似精美的菜肴,终于明白了:

      原来,虎毒也是食子的。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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