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两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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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老者的外孙女与杨淮一样，乃是藏剑山庄出身。怎奈天妒红颜，此女天生三阴逆脉，胎里自带的沉疴痼疾，无法习武，且命不长久。
当年万花孙医圣、长安盛神针、两湖卓怯病三名医者先后出手，始终未能将其痊除，撒手人寰不过早晚之事。那老者偏又不在现场，诸多往事均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真教他心疼没个着落，日日愁苦难安。
所幸他多年来走遍大江南北，攀三山，访五岳，也颇有几分家底，积攒下些许草药。估摸着可能对症，有点疗效，便打算去一趟藏剑山庄，将手中存货当作拜庄见礼，不求续上那几近不存的亲戚缘分，只盼望外孙女今后可少受些药石苦楚。
谁知行至半途，竟意外撞到离庄出游的外孙女。尽管祖孙二人一直不曾碰面，相见不识，但那老者眼见此女长相不俗，又与自家爱女颇有几分相似，便有心搭话。一问之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那老者欢喜之余，想起商二娘曾得医圣真传，万花谷岐黄之术又与自己平生所学本同末异，说不定其可从旁相助。且当下不比往常，患者乃自家心尖尖上供着的外孙女，多一人出力，多一分把握，遂托人送信与商二娘，相约枫华谷碰面。
然而天下事物，往往泰极而否，乐极哀来。正当一老一少并行至枫华谷，满心惬意之时，他外孙女却因贪玩风景，竟遭外出寻觅人才的红衣妖女盯上，趁其不备，劫持入宫。
荻花宫内人多势众，防守森严，那老者虽有武功在身，入夜后也悄悄在周遭探查过两回，始终不得入门之法。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含恨返回午阳岗，等商二娘来到，再商议救人计划。
杨淮越听越觉奇诡，当即问道：“恕在下冒昧，前辈的外孙女，是否姓叶，双名婧衣？”
那老者点头道：“不错。”
杨淮忙赔礼道：“在下不知前辈与大小姐尚有血脉渊源，礼数不周，还请宽恕则个。”
那老者呵呵笑道：“无妨。老朽这外祖父的身份，本就不喜外人知晓。婧衣她出身大家，哪能和背负骂名的老朽相提并论，没得辱没了她。”
杨淮摇头道：“肖老前辈此言差矣。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禽兽尚且懂得疼惜儿孙，何况人呢？老牛舐犊之情，不应为身处异域而受人指摘，否则那人便连禽兽也不如了。”
“您这一番拳拳之心，情真意切，足令在下动容，想必家师听到，亦要落泪。不瞒前辈，家师实是藏剑山庄大庄主，名讳自不必说。他一向极疼爱大小姐，您若到得山庄，必尊为座上宾，无人敢给您脸色看。”
就算以前素未谋面，如今杨淮也已十分清楚，眼前那老者不是别个，正是藏剑山庄叶大小姐的外祖父，位列恶人谷“十大恶人”，人送外号“阎王帖”的肖药儿。
恶人谷，乃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入谷之人，没有一个不是满手血腥，没有一个不让正道人士恨之入骨。其谷位于昆仑山下，四山合抱，路径崎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许多恶人高手汇集一处，因而虽说“正邪不两立”，虽说江湖大侠总要手刃奸贼，报仇雪恨，却也少人敢孤身独行，千里迢迢奔赴昆仑山。
昔年少林寺方丈曾出面号召，率领名门正派一道，与朝廷官军合谋，齐力攻打恶人谷，结果伤亡惨重，却未能伤其根本。那一场大战过后，中原武林元气大伤，明教趁虚而入，广收信徒，日益壮大，这才引出后来的“枫华谷之战”与“大光明寺之变”。
亦是经此一战，武林正道始感各派虽自有绝艺在身，但总是单打独斗，未免技有缺憾，力有不逮。故此欲仿照恶人谷之格局，草创同盟，以求群策群力，博采众长，压制恶人谷的嚣张气焰。
开元二十八年，八大门派达成一致，各遣精英弟子，集合成立“浩气盟”。取名典出《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一句，意求浩然之气，永远长存。
浩气盟自初创伊始，全盟上下一心，只做一事，便是与恶人谷对峙相抗，弑其锋芒。据传盟主谢渊出身天策府，本是籍籍无名之辈，上任不过数月，就连使三大杀招，广布疑阵，声东击西，将恶人谷在中原武林的暗桩据点逐一铲除，极大削弱了恶人谷势力。
其后十大恶人之首“雪魔”王遗风率众南下，奇袭浩气盟总部落雁峰，浩气盟七名头领力战十大恶人，谢渊与王遗风对拆百招，不露败相。
时至今日，“七星战十恶”这段往事，仍为无数民众津津乐道，成就武林一则传奇佳话。而恶人谷中人亦同西迁的明教教众一般，于中原地界行走办事，再不敢似从前那样肆意张狂。
梅英昨夜曾自言“身份污秽”，那时杨淮尚不明其意，姑且一听。如今细想其中缘由，多半便打此处来。
从来说话故事，无论三国、隋唐，抑或这两年方兴起的“不羁会”话本子，主人公无一不是英雄豪杰、江湖好汉，即便正主儿名声不显，说话人一张口，自有本事将其说成忠勇仁义俱全的人物。却从没听说过哪个大恶人、大魔头，能担当“四梁八柱”。
饶是说话人自个喜欢，另辟蹊径，开了套旷古绝伦的新书，大谈“雪魔”王遗风冲冠一怒为红颜，情义可撼天阙，哪里像个为非作歹之人，所以其昔日屠城所杀百姓，并非出自其手，乃是有心人栽赃嫁祸……听书的也决计不会让他说下去。
要脸的出门骂两句闲街，从此再不听他说书，那还是轻的。设若有那粗鲁汉子，上去提起钵大拳头，照着说话人尊脸就砸，旁人见着，也只会大叫一声“打得好”，皆道说话人活该。
况且梅英的义姐商二娘，与肖药儿互称师徒，关系非同一般，就算他现下尚未入谷，今后若还与商二娘一路同行，多半也是要入的。待到那时，且不提声名还能否与英雄人物相比，便连寻常清白人家，也再做不得了。他自言“污秽”，倒也算不上过分低谦。
反观商二娘，对此却不以为忤，大庭广众下见着肖药儿，仍然如常称呼。只是一路上从未主动明言，有意教杨淮误会到底。
不过这也好理解，试想她一羸弱女子，在红叶湖畔遭贼人围攻，靠“刺穴激力”秘术才有余力行动，与杨淮又是初见，彼此不识心性好恶，如若直说自己出身，万一遇到嫉恶如仇的人物，安能保全性命？
到得肖药儿这辈，已可凭仗本领能耐，纵横江湖，丝毫不惧出身，更有甚者反以为荣，自认足以和名门正派一同相提并论。只是他身为长者，本可倨傲自衿，今日却对杨淮这一介小辈宽和以待，实属反常，当中必定有所谋求。
若较武功高下，肖药儿只能排在十大恶人最末，但其一身精湛毒术，世上少人能敌，无论治病，抑或杀人，反在十大恶人之首。“阎王名薄手中攥，鬼使回头莫不换”这两句评价，夸的就是他施毒于无形中的本事，“阎王帖”名号也由此而来。
况且此人向来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往往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故而杨淮虽得了他的脸面，言谈中仍持重礼，举手投足都恭敬小心得很。
江湖传闻，肖药儿祖上本是汉王麾下的名医世家，后遭旧日同僚投毒，原本盛极一时的肖家几近灭门，且子孙后代皆受奇毒困扰。肖药儿医术虽高，却始终不能清除自身毒素，心态愈发不可捉摸，遂起了明面悬壶济世、背后下毒害人的心思。
此等行径大违仁心仁术之道，不是医者所为。终有一日，“药王”孙思邈识破其伎俩，受害者联名追缉，肖药儿自觉双拳难敌四手，不得不逃入恶人谷。往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四处抓人试毒，仅剩的一点爱心和良知，恐怕已全投在子女后代身上。
按说常理，肖药儿应恨极万花谷中人才是，可他却仍将商二娘收为徒弟。此女非但带艺投师，还是旧敌门下，竟能让阴狠可怖的“阎王帖”以青眼相看，遇到难事时还要送信求助，视为心腹体己，其心计城府足见一斑。
至于肖药儿的外孙女叶婧衣，本在叶老庄主膝下排行第六，庄内下人依男女次序，称为大小姐。叶大小姐并非嫡出，与五位庄主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年纪又小，众兄长平日待她十分亲厚，当作一脉同处。
外人只闻藏剑山庄手足情深，却决计不会想到，如此一位名门闺秀，竟是以试毒害人为乐的“毒王”后代。杨淮如未能投在叶英座下学艺，那些陈年密辛恐怕也要到今日才知。
数年前，叶婧衣无故离家，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叶家上下人人挂忧。便是杨淮，也早已领过师父嘱托，在外行走时不忘查探一二，无奈一直没有发现踪迹。今日闻听肖药儿吐露心声，才知叶婧衣已身陷囹圄，急需救援，一时间心情甚是矛盾。
回想恩师叶英一生所嗜，唯剑而已。毕生心血，也全投在剑上。其下兄弟四人，多有姻缘情劫，传出不少红粉故事，独他从来不理外物，更无半点儿女绮思，每日或抱剑观花，或闭关剑冢，任凭时光流逝，犹自孑然一身。
师徒二人多年相处下来，杨淮深感叶英亦师亦父，一身本事毫不藏私，倾囊相授，即便叶氏直系，本家血脉，也未有几人能与自己比肩。纵然他不姓叶，在旁人眼中，也已若叶英子嗣，并非等闲外姓，肖药儿与叶婧衣这一场是非因果，合该视为自家私事，全力相助。
倘若他因嫌肖药儿恶名昭著，拒绝帮忙，于“正邪不两立”上本无错可寻，但却大大有违师命，甚至在江湖道义上，也是难辞其咎。肖药儿此行出面，并不为寻仇厮杀，不过是以一介孤苦老人之身，求他找回自己外孙女儿，如若不应，他日回庄，又该如何向恩师交待？
何况肖药儿的手段作为，江湖人鲜少不知，杨淮如敢回绝，只怕再难活着走出曾家小店。
可他若真答应下来，实不知还要在枫华谷中驻留多久，耽上多少时日。需知长安之行，关联甚广，不仅关系到“不羁会”今后发展走势，甚至大半江湖的生死存亡，也牵涉在内……
杨淮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已在暗暗叫苦：“不想昨日随手做的一件小事，竟让我落到如今这等两难处境。到底该如何行事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两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