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堇》樱语未希

1、一、暮槿

　　秋日，明媚中染着一丝萧索。
　　一个身穿蓝紫衫裙的年轻女子缓步走进一片树林，她的面容秀美，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昔日繁茂青翠的小林现在满目金黄，周围并无他人，除了她踩在枯叶上的轻微响声，安静得仿佛一汪深潭。那女子抬头，日光投下来，明亮却不温暖，细小的破空声蓦地出现，她微皱着眉，猛地转头，一支袖箭已赫然插在旁边的树干上。
　　她上前，取下箭上的纸条。
　　“任务开始，九月初七未时悦城客栈。
　　小槿”
　　……
　　九月的洛城芳菲已尽，集市却依然热闹，好些店家都撑起了摊位，摆出得意的货品由伙计当街叫卖。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孤身一人的白衣少女显得格外特别。
　　北俞流入异国风俗已久，女子出门早已不受拘束，大多甚至连帷帽都不带。但那些尊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一般都会带着丫鬟仆妇，小门户的未婚女孩也往往结伴才会到这种大街上来，似这少女般独自而行的，实在少见。
　　对于这种少见，人们心照不宣——私自出逃到底难得一见，那大概不外乎两种情况：带了暗卫的千金，有些本事的女侠。这两种，可都是招惹不起的。
　　少女带着面纱，沿街从容穿行，似乎对两旁玲琅满目的货物并不感兴趣。然而即使只露了一双眼睛，也能教人隐约窥出这是个美人。
　　有堆着笑的伙计跟她搭话：“姑娘，来看看吧，这是我们玲珑阁最新的样式，用的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别处断找不出重样的。”
　　那少女的脚步顿了一顿，视线往伙计递出的簪子上扫了扫，终还是收了回来。
　　“不了，谢谢小哥。”她微微一笑，又轻步离开了。
　　“槿姑娘若是喜欢，为何不逛上一逛，这集市也是会发现奇珍异品的。”
　　被称为槿姑娘的少女警觉地转身。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槿姑娘那日送信时刚好被在下看到了，若有失敬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你是何云晖？”小槿一边暗想此人的功力着实了得，一边问道。
　　“正是在下，槿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与在下同行？”
　　“好啊，反正是去同一个地方。”
　　悦城客栈里，轩辕落伊早已坐在雅间等候，还是那身蓝紫色的丝绸裙衫。
　　“等很久了吗？”小槿的声音悠然响起，软糯清甜，却让轩辕落伊猛然一惊。
　　这一惊尚未消，何云晖又接道：“这位便是轩辕姑娘？”
　　“正是，二位？”轩辕落伊急忙答道。
　　“叫我小槿便可，这位是何云晖。”
　　“轩辕姑娘，在下何云晖有礼了。”
　　“落伊才是，初次见到二位……”轩辕落伊略微停顿，回想刚才这两人进来时，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她自认武功不算差，警觉也不低，这世道，果然人外有人。
　　“客套话我们就不说了，大家坐下谈吧。”小槿接了下去。
　　“不知这次的任务是？”何云晖先发问。
　　“你们应该也听说近来有官员和富商被杀一事了。”
　　“一刀断喉，左手拇指被砍去，据此可以断定是同一人所为，而且定然是高手。”轩辕落伊接道。
　　“不错，崇侯司正是要我们调查此事。”小槿说完，缓缓看了另两人的反应。
　　“没有线索要从何查起？”何云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被杀的官员和富商之间有没有什么共同点？犯人会不会有什么针对性？”轩辕落伊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不过我这有一份名单。”小槿将那份被杀者的名单摊在桌上，接着道，“崇侯司的探官们会做详细的勘察，我们这些暗探的任务，就是看能不能搜集到更多的情报，来帮助发现受害者之间的联系。”
　　何云晖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但他没有让小槿和轩辕落伊注意到。
　　“不知道。”轩辕落伊一边摇着头一边说，“这样看根本没有关系啊。”
　　“那我们就先分头调查吧。”小槿说，“崇侯司如果有消息，我会再告诉你们。”
　　三人出了客栈，便分开了。小槿走了阵，回头望望，便快步拐进了一个胡同。胡同的尽头却是一条河，河边小舟上，一个白衣男子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对着秋水出神。
　　小槿走到河边，男子仿佛心有所应般，转过身来，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带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结束了？”他的声音低醇，带点温柔，又带点魅惑，配上挺拔的身姿和秀逸的外表，当真容易让情窦初开的姑娘们沦陷。
　　可小槿却像是见惯了一般，只是冲他浅浅一笑，应了一声。
　　男子脚下微微借力，一个旋身便落到了岸上，动作潇洒又利落。他上前牵住小槿的手，对她说：“那我们回家。”
　　小槿似乎不想以这个姿势走，轻轻挣了挣。
　　男子转头看她，唇角漫上一丝笑意，语气带着点逗哄，对她说：“怎么？牵自家夫君的手还害羞？”
　　小槿的声音低低响起：“在外面，会有很多人看……”
　　男子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眼神满是宠溺，嘴里说出的话却并没有顺了她的意：“那又如何？你我夫妻，牵手而已，何惧他人来看？”
　　他眼见少女眼中划过一点犹豫，却是要妥协的前兆了，心中暗自叹息一声，牵着她慢悠悠地一边走一边说：“一会儿到人多的地方就松手，好不好？”
　　转身间，他的余光犀利地扫过某个方向，小槿一无所觉，由他领着走了，一副羞答答的小媳妇模样。
　　两人渐行渐远，何云晖从方才藏身处走出来，正是刚才男子盯过的方向。
　　他的眉头再次皱起，就他观察，这次任务的同伴虽都是年轻女子，武功却都不可小觑，而其中小槿更胜一筹，即使放到整个武林中，也是高手，只是依旧不及自己。那男人究竟何方神圣，竟能发现自己隐在暗处？他们到底，都是谁？
　　轩辕落伊从客栈离开后，一直在漫无目的地瞎转，这是以前在山上养成的习惯，每次想事情入神，她都会不自觉地到处乱走，直至理顺思路。
　　这次更是走得格外远，等她回过神来时，已快出了洛城。城门外，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女子在与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交谈。
　　“千盈姑娘是要回庄里？”
　　“是啊，今天夫人让我来买些东西，贾老板生意可还好？”
　　“托暮槿山庄的福，好得很啊。”
　　暮槿山庄？
　　这个名字将轩辕落伊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过去。
　　她原本是个弃婴，被师父捡回落山上，顺理成章地就进了落山派。这个门派，一共也不到十个人，轩辕落伊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门派出身。但师父师兄武功都极高，教出来的她自然也不差，所以她才敢孤身下山闯荡，并来做这个崇侯司的暗探。
　　山上的生活枯燥，她最喜欢的就是看话本，以及听山下的新鲜事。在她掌握的故事里，暮槿山庄可是个传奇的地方。
　　几十年前，有位姓庄的秀才，因父母均患重病，家中急需用钱，毅然放弃了科考之路，转而经商。
　　经商其实已经是美化的说法，他那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刚开始是摆摊卖些自己所作的字画，也去做些帮佣的零工，后来不知什么方法慢慢打开了门路，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
　　只可惜他的父母到底是没救回来，没有看到他事业有成的这一天。
　　这时来往的人都会称他一声庄老板，庄老板以丝绸业起家，却没有止步于此，他将自己的商业领域逐渐拓宽，大概此人也确实天赋异禀，到晚年时，他已是全北俞都数得上的富商。
　　庄老板仅有一独子，在他过世后，小庄老板接手了家族的产业。他也是个争气的，不光将家业进一步发扬壮大，甚至还搭上了朝廷的线，一举成为皇商，同时也让庄家成为了北俞首富。
　　这暮槿山庄，正是小庄老板所建，传闻其中雕栏玉砌，华贵雅致，此后庄家嫡支都居住在这里。说是嫡支，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因为小庄老板也只得一独子。
　　外界都传庄家人重情，从庄老板开始三代人都不曾纳妾，然而还不待人们继续见证这一传言的真实性，庄家的覆灭来得猝不及防。
　　就如当年的白手起家一般，庄家的灭门惨案也令人难以置信。十年前的某个晚上，庄家被人屠戮殆尽，据说嫡支成员全部遇害，被发现时，暮槿山庄一片猩红，了无生息，那晚在庄里的，无一人生还。
　　庄家的辉煌宛若昙花一现，就这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那几代当家都是热情好客之人，结交也极广，曾经门庭若市的暮槿山庄就这样走向衰败和寂凉，着实令人唏嘘。
　　庄家的生意，似乎被还活着的忠仆以及朝廷接手，具体是怎样处置的外人不得而知，但曾经属于庄家的店铺确确实实还开着。而荒废已久的暮槿山庄，一年前也有了新主人。
　　这又要提到另一段传奇，即星无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