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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只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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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行宫景色极美,院中有方池子,荷花挤挤挨挨,粉白花苞在风中颤颤。
亭子旁垂下一只手,花苞随风轻轻碰了碰那只手,主人便收了手,从凉亭上坐直。那只手抬起来拉了拉衣襟,朱红凉亭上满是靛青绘彩,深蓝的衣衫下肌肤如瓷,连指节都染着花苞似的粉。
带着宫里人送完折子的李行知溜出来找三皇子,在凉亭刚好看到这幕,不由得呆了。
皇宫是什么地方?全天下各色美人什么没有,可李行知心里没有人比得过三皇子。
皮相的美虽然惊艳,但看久了便也无味。唯有三皇子的神态,让他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叫人一眼便知——这是个美人。
美而有骨,艳极反清。是枝头骄傲的花,开尽春色的旖旎。
他倦懒地抬眉朝李行知望来,眼睫鸦青,眼波与漫天碧荷一般漾漾生波。那双空茫而美丽的眼睛微微忽闪:
“小李子?”
林春温见李行知立马恭谨地磕头行礼,并不奇怪他这样的态度,尽管以双方的身份来说,一个得宠的大太监对不受宠的皇子完全没必要如此尊敬。
他稍微坐直了些,问走到近前的李行知:“你怎么过来了?”
夏日暑热,林春温脑袋昏昏沉沉,靠着凉亭解解暑。李行知垂着脑袋,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只听到他恭敬的声音:“奴才奉旨给皇上送宫里的折子,顺便准备回宫的事宜。”
林春温有些惊讶,他问:“今年这么早就回宫么?这夏日最盛的时候才过去。”
李行知对他自然是知无不尽:“最近民间动乱,边境夷人蠢蠢欲动,宫中事务累积,皇上已经准备回宫处理了。”
听闻这个消息,林春温倒没有什么感触,行宫日子虽然清净自由,但二皇子实在让他头疼,回了宫好歹有各方势力牵扯,二皇子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想到这,林春温心下也不由得一松,想起李行知,抬头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李行知早习惯三皇子说话直白,越发觉得一个眼神动作都是阴谋的宫里能出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奇迹,他微微低头,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递给林春温。
林春温一愣,接过去问:“这是什么?”
按理说,对诏狱了如指掌的李行知早已麻木不堪,美好的丑恶的。但是在三皇子轻轻的,仿佛带着绿荷香气的询问里,李行知竟觉胸如雷鼓,仿佛他变成了无数次看过的,站在杨柳河边红着脸解答心上人的疑惑的男子。
他声音有些颤:“奴才看殿下在收集露水,宫中玉兰寂寞,我便擅作主张,给殿下收集了些。”
林春温脑海里闪过宫中几棵玉兰的样子,询问道:“可是那株粉色的玉兰?”
李行知点点头,林春温忍不住大喜过望,这正是他缺的一味药引,没想到李行知竟帮他收集了来。他又算了算瓶子分量,面上带了丝喜色:
“多谢公公,有心了。”
李行知见他高兴,心中也跟着高兴起来,他红着脸摇头:“殿下谬赞了,奴才做的不算什么,能为殿下分忧就好。”
林春温不知该说什么,当初他救了这小太监后,再次遇到小太监就一直在帮他,还从来不问为什么。他想起自己当初还怕人家不认得自己,心下暗暗自嘲。
不过若林春温真说了些场面话,李行知恐怕还没有这么开心,他今日目的已经达到,这半天的话也够了,李行知便向林春温告辞。
林春温见他背影消失在花丛转角,手中把玩着白瓷瓶,心下暗自沉思。
今年秋猎后大皇子便及冠了,槿妃本欲娶丞相家的嫡女,只不过如今恐怕不行了。那嫡女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若没有外力因素,断不会嫁入皇室。
不知到时候槿妃会给大皇子娶哪家的姑娘,入了冬后二皇子也跟着及冠,到时候便会出宫立府,成了亲,应当没空管他。他必须抓紧时间……
因为就在一年后,秦毓羽带兵攻破城门,江山改姓。
正想着,手中一空,林春温错愕低头,谢一在他不远处出现,手中正摩挲着白瓷瓶。他古井无波的眼睛望来,林春温便懂了他的意思。
你怎么总是在收集露水?
林春温有些含糊地说:“个人兴趣。”
不待谢一反应,亭中吹过一阵湖风,碧荷带起“哗啦啦”的声响如连天波浪,凉亭四周的白纱高高地飘起,遮住了两人相接的目光。
粉白的荷香随着白纱漫满了凉亭,林春温还闻到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荷叶摇着风,把刚滴上去的血滴倒进湖水里。哗啦啦的风声里,匕首入体传来细微的“噗嗤”声。
湖风停了,林春温坐在原来的位置,仰头看着旁边突然出现的谢一。他看上去有些累,低垂着眼睛,手中的匕首闪过秋水般的刀光,上面没有一丝血迹。
林春温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铁锈味,才发现谢一的喉间缓缓出现了一条小口子,只要再深一点,再上去一点,谢一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谢一缓缓把匕首收好,然后摸了摸喉间的伤口,看着指尖的血迹,突然伸手摸上林春温的唇。血有些干涸,变成棕褐色,在海棠花般的唇上如瓷器裂痕,美玉微瑕。
林春温摸不准他的意思,微微后退躲开谢一的手。谢一把血抹上就放下手,他低头打量着林春,然后说:
“任务完成了。”
所以其他的杀手都死了?
林春温这样想着,点了点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谢一。
谢一后退几步,消失在凉亭内。
“等我。”
话音落下,凉亭四周的白纱轻轻拂动,凉亭里只剩下林春温一人,他慢慢就着茶水擦掉嘴巴上干涸的血迹,望着不远处行宫的方向出神。
最后的平静要结束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宫女的尖叫,沉重的鎏金盆闷闷砸地,还有玉器瓷瓶破碎的声音。
“啊啊啊——刺客!槿妃——娘娘!”
尖叫声如同被射中翅膀的飞鸟,凄厉地划过天空。林春温猛地站起来,往那边看过去。
槿妃出事了?!
在不远处的睡梨闻声匆匆赶过来,和林春温同回宫殿,以免在外面多惹是非。
安静的殿内,睡梨给林春温倒了杯热茶,袅袅白烟更衬外面喧嚣慌乱。林春温看着天青色的茶盏,心中莫名想起了谢一。
谢一走之前会做什么吗?
“你找机会出去打听下发生了什么事。”
林春温按下心中不安,对睡梨如此吩咐道,尽管他不说睡梨也会如此做。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然而不待睡梨多打听,他已经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槿妃死了。
在睡梨的伺候下换上孝服的林春温随林询白前去吊唁,皇上的面容一夜间苍老许多。大皇子陪在他身旁,眼睛红肿,见到往日最讨厌的林春温,竟也只是怏怏点头。
皇帝没有多看自己的三个儿子,他鬓发散乱,眼底血红,呆呆看着桌上槿妃生前的画像。林珣白与林春温去后殿祭拜,
他们刚点上香,林明为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如愿了吧?我母妃死了,你们明明一个比一个高兴,装出这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真恶心!”
林春温和林珣白默契地没有理他,林明为更气了,他箭步上前,一把夺走林春温手里的香,说:
“母妃不想你出现在这里!你走!”
他粗喘着气,朝林春温大吼道,仿佛看着仇人一般狠狠瞪着他。
林珣白皱着眉,把林春温护在自己的身后,即便此刻此景,他的语调听上去仍然从容温润:
“大哥这是何意?槿妃身为侧妃,我们本是看望父皇。既然大皇子不想兄弟们祭拜,我们走便是,不劳大哥驱赶!”
说完,他拉着林春温,绕过有些懵的大皇子从灵堂出去。
他们走出去后,灵堂里响起一阵动静。林春温侧头看林珣白,林珣白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朝他微微弯唇,拉着林春温毫不犹豫地走出灵堂。
林明为喘着气,狠狠砸了两下庭中的柳树,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神阴翳。
林春温被拉着走出去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甩开林珣白拉着他的手,道:
“不麻烦二哥,臣弟自己会走。”
林珣白并不生气,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林春温,竟一反以往翩翩君子的姿态,毫无包袱地笑得前仰后合。
林春温奇怪地看着他,林珣白好不容易止了笑,对他说:“三弟不高兴吗?以往大哥总是针对你,可恨我却不能做什么。如今终于帮你出了口恶气。”
林春温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实在不像林珣白以往温润如玉滴水不漏的风格,甚至大相径庭。
林珣白似乎却不觉得这有多奇怪,他仿佛完成什么夙愿,眼睛里透着孩子气般的光芒,笑得得意又心满意足。
林春温不懂他究竟在高兴什么,敷衍应付道:“是吗?谢谢二哥关心,臣弟先回去了。”
他走了几步,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重重拉住。林春温不解回头,入目却是林珣白阴沉沉的面孔。
前后变化太快,林春温不由暗暗感叹皇家人果然都有两幅面孔。
林珣白使了些力气拉助林春温,一字一句地说:“三弟这么快要回去,可想过二哥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