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凛冬》玖拾捌亿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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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山的道路弯弯曲曲，小路边均生着高矮不一的杂草，嫩绿的草尖上还缀着清晨时分透明的露珠。
　　早间的这个时候，山间还有些隐的雾气，空气微凉，山风吹在人的脸上还有些弹人的疼。
　　通往上山的小路上，从远处看，有一个小小的点正慢慢的移动着。
　　凑近了去看，才知道那是一个穿着素色袍子的青年和尚。
　　他在石尖嶙峋的泥土路上小心的走着，步子小巧的就像是未出阁的姑娘。
　　在山顶上有一座很大的寺庙，每天早晨他都会从山脚下的住处走一段距离，然后到寺庙里去进行每日的修行。
　　等他快要走到山顶的时候，从上面就传来一声轰鸣的钟声，声音悠远而悠长，林间的鸟儿被惊走一片，呼啦呼啦的，从他的头顶急速的飞过去。
　　大门外的扫地僧见他来了，都亲切地称他为慕河小师父。
　　他一一回了礼，然后规矩的迈着小步子进了寺庙里。
　　经过外院，他遇到了寺庙的方丈，便走过去向他行礼。
　　方丈见了他眉头舒展了一下，然后就慈祥的问他上次给他的经书有没有看完。
　　他有礼貌的回答了方丈的问题，之后也问了一些自己不懂的地方，随后就进佛堂去找了一个小角落，安静的坐在蒲团上，与众僧人一起念经。
　　佛前的香案上烟雾缭绕，厚重的贡香味在整个佛堂里经久不绝，长年累月，香味粘在人的衣角上，可以整日整夜的不散去。
　　佛说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双忘乃是真法。
　　他总是想着像自己这样的小僧侣，到底怎样才算是心境双忘，到底要修行到何种程度，才能够到达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只是目前心中无他，修成正果是他现在唯一最想做的事，别的方面暂时不做他想。
　　到了黄昏时刻，他就去辞了方丈，与众僧人道别后，在暮色里伴随着寺庙奏响的钟声，走到了下山回家的小路上。
　　等他回到自己在山下的小屋，天色还尚早。
　　远处的林子里面模模糊糊的，偶尔有几只小动物在林间跑过去，他就倚在门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风景。
　　落日的余晖颜色是暖黄色的，并且以一种很柔和的色泽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将他原本显得很锋利的脸部棱角给细细的磨平了一些，让他的面容显得很安静，俊朗如玉，如果凑近了看就可以看到他脸上的一层细小的绒毛，莫名的有一种大型猫科动物结束了进攻状态之后的那种异常稳重的样子。
　　他心里觉得他现在的这种生活已经是让他最为满足的了。
　　他想着每日参禅修佛，静心修行，等待在某一天自己能够突然顿化，上升到真佛的境地，那就是让他最为开心的事了，但是当他在每次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的时候，他的心中总是会无缘无故的升起一种巨大的落寞与落差感，总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总觉得自己的屋子里应该改再添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等他每次回到住处的时候，自己在佛堂里刚刚参悟的那些禅语就仿佛变得不再有意义了。
　　所以他也一直在等，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能会让他真正参悟透佛法的契机。
　　但是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他一直在这间山下小屋里住着，住了十几年，也没有等来自己的契机。
　　雄狮狩猎时的状态，是在丛林中潜伏，目标越危险越庞大，他就越稳重，以此等待一个在静默中沉淀出来，蓄势待发的致命一击。

　　2
　　到了晚上，幽静的树林里总是骇人的。
　　偶尔有些蓝色的鬼火从远处的坟地里飘出来，在黝黑的林子里一闪一闪的，就像精怪们变幻莫测的眼睛。
　　如果往树林深处走，在最里面，就会发现有一片面积很大的坟地，里面墓碑林立，大大小小的坟堆林林总总，越往深处坟堆就越密集，阴气就越重，隐藏在里面的鬼魂就越强。
　　而此时的晚间，是鬼魂们最为活跃的时刻。
　　久居于寺庙山下，耳濡目染，久而久之鬼魂们也就不再去害那些过路的行人，但是他们也会偶尔捉弄一下人们，每天晚上都会从自己的棺材里出来，与别的小鬼们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一些他们从人类那里得来的小料，然后再彻夜狂欢，在晨光熹微中回到自己的棺中。
　　但是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鬼魂，那些久居于坟地深处的存在了很多年的大鬼们，他们依旧是心地不改的，他们的心中始终深藏着对于人类的憎恶与仇恨，以杀戮为乐，以仇恶情绪为食，以血腥狂欢为瘾，那些被山顶寺庙的钟声熏陶了的，都是一些死亡年岁很短的新鬼，他们很容易将自己的郁结给淡化掉，修为浅到很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与同化。
　　而此时，在坟地的边缘处，有一个小小的坟堆，石碑上的日期显示死亡时间不满一年，在这个不起眼的青色墓碑上，正搭着一只皮肤很白的指节纤长的手。
　　而后似乎是有些看腻了鬼魂们的狂欢，他就从自己的墓碑上直起身子，转身悄悄远离了这片坟地，向外面一步一步的，蹦蹦跳跳的走出去了。
　　他才刚变成鬼没有多久，还是喜欢在地上走路，只是身子会轻飘飘的，偶尔一不小心用力过头，还会猛地一下就窜到树枝上，然后自己就被吓坏了似的捂着心口，呜呜丫丫的安慰自己半天。
　　走到林子边，前面就再也没有东西遮挡，只是一座山，一间小屋子。
　　山上面有一座寺庙，他每天都会听着寺庙里的钟声，在自己的小坟头上跟着双手合十，然后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
　　众所周知，鬼魂与佛，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佛克鬼魂，鬼魂惧怕佛家，所以即使是鬼魂自己说一句阿弥陀佛，都会遭受魂体被灼烧的痛感，自此不再敢说与佛有关的半个字，更何况还在手上做着动作。
　　所以他对于自己变成了鬼魂却能够说佛语，还能够打坐祈福的这一项天赋，心里是感到很满足，很骄傲的。
　　只不过他的鬼龄太短了，还不能够在阳光下待太久，所以他不能去寺庙，晚上也不能去，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佛的接受程度到底有多少，他不能拿自己的第二条命去冒险。
　　所以他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了山下的那间小屋子上。
　　寺庙不能去，但那里总能去吧？
　　他动用了自己作为鬼魂以来的第一次“超能力”。整个的他就像一只巨大的鸟一样，从树林的这头，“嗖”的一下降落在小屋子的门前，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飞过的距离，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
　　就在他要凑到窗户上打算悄咪咪看一眼的时候，从他身后猛地传来一句“你是谁？”的一瞬间，他就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有着“超能力”的鬼魂，就像个被现场抓糗的小笨蛋一样慢吞吞的转过了身子。
　　他看到了一个和尚，正背着筐娄站在他身后看他。
　　他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的“嗯......那个......我是......”之后，面前的和尚就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开了门，把他领了进去。
　　他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房间，带着怀念的意味想着自己的从前，如果他没有死的话，那现在他应该也是这样了吧？
　　一个人住在山间的小屋子里，与鸟兽虫鱼为伴，傍山而居，日出日落。
　　和尚点亮桌子上的蜡烛，把自己的背篓放在了一个凳子上，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人”。
　　第一眼他是惊艳的，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他只在脑后用一根纯白的的发带扎了一小缕头发，剩余的就像上好的墨一样漆黑的披在他的身后、肩头，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衣服，就像是他的整个人似乎是自带着发光体，让和尚产生了一种“这间没有灵魂的小屋子因为他的到来一下子就变得鲜活了起来”的别样的感觉。
　　“你为什么在外面偷看？”他问。
　　“我太无聊了，就想出来玩，然后就到了你这里，我不是要做坏事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能别生气吗？”他温吞的说着话，试探着问他。
　　“我没有生气。”他的语调变得很柔和，就像是在哄小姑娘一样。
　　“这么晚了还出来玩，不害怕吗？”他拉着他坐下。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又问他。
　　“不怕不怕！我胆子很大的。”他说。
　　他看着他摆着手说自己不怕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小兔子，不过那两颗兔牙倒真是挺像的，于是他就假装吓唬他说“可是你这么晚来到我家门前，我怀疑你想要图谋不轨哦！”
　　他坐在桌子边瞬间就慌了，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的，嘴里不停地说着“没有没有......”
　　“就这还胆子大？”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急忙又说“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
　　看到他一瞬间又安静下来的样子，不知为何，他那颗原本很浮躁的心顿时就变的很宁静，之前的所有的不安与焦躁，仿佛因为这个人的到来，全部都消失了个干净。
　　“我是山上寺庙里的僧人，你可以叫我慕河，你呢，你叫什么？”他问他。
　　“我叫铭战，住在那边的树林里。”铭战有点怕他问自己的身份的，毕竟自己是鬼，是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坏东西。但是铭战见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心里就顿时安心了很多。
　　“你每天都在寺庙里干什么啊？”铭战好奇地问他。
　　“就是坐在佛堂里念经啊，其他的也不做什么。”他回答。
　　“哦，那你刚才是干嘛去了？”铭战又问他。
　　“我去山上摘了点果子，还采了点药材。”他回答道。
　　“这么晚了不怕摔下来吗？”铭战问。
　　“我住在这里十几年了，对这里很熟悉了，不怕。”他答道。
　　“哦。”铭战看着面前的人，他能感受得到从对方的身体里面传来的热气，突然想到这可是人啊，是需要休息的，可不像他似的昼伏夜出的。于是他就站起身来对他说：“我要走啦”。
　　他却有些不想让铭战走，但是也看到天色已经很晚了，就没再留他，只是眼底有一层落寞随着铭战慢慢远离的影子一点点的加深。
　　远处的铭战就在这时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着他摇了摇手臂，大声说：“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哦。”
　　他的脸上瞬间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在黑漆漆的夜里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他也对着他回了一个“好。”
　　鬼的视力是很好的，所以铭战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
　　见他答应了，铭战就转过身来忍不住雀跃的小幅度的在地上蹦蹦跳跳，直到那一抹白色的影子一点一点的被树林里无声的黑暗给吞噬掉。
　　他回了屋，关上房门，熄灯上榻。
　　希望明天快一点到来。
　　他就这样想着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