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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世风 ...

  •   王朝阳卸了铠甲,只穿了件竹青色的道袍,一碰面便上前道:“城中今日的粮价翻了倍。”

      他今日一早同往常一样接收边庸飞来的信鸽,不料他们才离开这么几日,城中竟起了变故。

      梁绍脑海中针扎似的疼了一下,脸色骤然变白,王朝阳吓了一跳,忙扶他坐好:“怎么?这几日没用药?”

      梁绍推开他手,语气有些冰冷,“怎么一下涨了这么多?”

      战后粮价不稳是常事,边庸又地处人烟稀少的大西北,粮价更是跟鱼米之乡的江南没法比,朝廷这几年对这块地方不上心,总觉得挨着幽并二州迟早也是守不住,便没派个像样的布政使过来,一概事除了那软泥一样的知州能偶尔帮着记个数,其余都是梁绍在挂心。

      王朝阳:“我查了几个粮铺才知道,柏氏用了手段,先是哄抬粮价,停了城中所有粮铺每日的供给,后又以合伙生意为名,拉拢几个大的粮商签了入股契约,这股便是得用当日粮售卖给柏氏的现银做本金。粮价已经抬上去了,几大粮商白白得了高价股利,这契签的一个比一个痛快,柏氏控了场,直接将粮价翻了双倍。宗敬,柏氏踞伏益州,以弯月河为中心能将交州六郡和荆州十四郡所有的粮食弄来,西北目下这点子粮食又都被他们掠完了,五斗粮二两银,长此以往,这是要逼死城中的百姓啊!”

      梁绍语气陡然升高:“这会儿急了,早干嘛去了?”

      稳定粮价也是王朝阳这个兼职军需官的差事,平日里他手下也有一帮人专门听记城中生活用品的价格,柏氏能将动作搞得这样大,可见早早便开始预谋,而王朝阳手下的人居然未能提前察觉。

      他脸上火辣辣的,想说这个把月他都泡在路上带兵了,后来又是打仗,这些听记的事都交代给了方孟,但这话到了嘴边却委实说不出口。

      方孟是半大孩子,心性不定,即便边庸的下属信中流露些蛛丝马迹出来,里面的门道,他看不出也不想看。

      这事若是前几日出手,尚有余地,如今契约都签好了,军方再出面,就是断人财路,能被人骂死。

      梁绍问:“柏鹏飞上个月刚发配岭南,柏氏谁支的摊子?”

      王朝阳:“柏锦轩。”

      梁绍隔着屏风看庭院,原本光秃秃的院墙和青石,隔着那么一层薄薄的料,倒显出几分生机和梦幻,“柏家那个差点死去的病秧子。”

      王朝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庭院,还当他嫌黑,便起身另点了盏灯,“就是那个多少年都没出过门的病秧子,十六七岁,一出手不曾想竟是雷霆之势,看来柏氏在做生意这方面确实有天资,普通人没法比。”

      梁绍收回目光,“他爱折腾就让他折腾,边庸这地界,属于朝廷都不待见的三不管地带,刚打了这么一场仗,连个布政使都没派过来呢!他对此地了解能有多深?你飞鸽传书回去,明天出个告示,告诉城中百姓,这几日都别买粮,家中不够的,咱们按照旧价出售军粮,谁也不用吃高价。”

      王朝阳陡然跳了起来,“你疯了!私售军粮,你是想被——”

      “你急什么。”梁绍打断他,“几天而已,将话写的含蓄些,别给人抓住把柄。”又问:“柏锦轩调了多少粮食过来?”

      王朝阳想了想,“听几个粮铺掌柜说,最少也十几万石,是边庸一冬的口粮。”

      梁绍想了想,沉吟:“咱们跟他拼狠拼不过,柏锦轩肯定也知道,所以他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你打听好他下次粮食入郡的时间,敢在我的地头玩阴的,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

      翌日,天气炎热,乌云压顶,临近中午时,竟下起了雨,泛着白鳞似莹光水润的雨珠如同断线的珍珠,焦急地砸到浓翠欲滴的荷叶之上,冲散了满府蒸笼似的热意。

      雨停后,俞幼薇问起梁绍,红姑道:“侯爷尚在前厅议事。”

      天气凉爽下来,俞幼薇手中的冰镇百合粥便失了胃口,她起身到内室更换了普通衣衫,又请红姑自去告知梁绍,带着长月和晚莹几个上的街来。

      沿着棋盘街,马车粼粼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停在一处正在装修的铺面门前。

      这铺面是上下两层,门口悬着两只火红的烛笼,俞幼薇方下来马车,便从门里走出一个清秀文雅的姑娘,不是严淑君又是谁!

      因铺面正在修缮,二人便绕到后院来。

      开张在即,严淑君早已物色好了各位大师傅和经验老道的大掌柜,一一指着各人让俞幼薇认识过后,二人又商量了各色钗环和头面的定价和样式,开张那日要打折的几款成衣。

      “我准备先从这几处着手,首先将成衣和首饰两处各设一个‘平价台’,这两处只售卖普通布料的素服,先带来客流,然后再推出每消费十两纹银,便赠送一只双珠钗的活动,再有这新嫁娘的版区,我都设置在了二楼雅间,喜服、头面、凤冠、胭脂等可以请专业的女师傅们为其搭配讲解,再有就是你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紫绡珠,我只让人镶了一些珠钗,成衣这块还没想好怎样搭配和构造,我便琢磨着,不若先不卖,等几位师傅画出了图样子,咱们瞧过后,再让人大批量做,再定个统一的价格出来。”

      俞幼薇知道她没请错人,笑着说:“果然姐姐比我想得周到得多,这紫绡珠是我派出去的人先送回的样本,本就没有多少,若是推出后,供不应求,咱们便算欺诈和糊弄,自不可草草就让它面世,我想着,你方才说的赠送双珠钗的法子,不若将其换成这镶着紫绡珠的‘紫钗’如何?”

      “紫钗?”

      “对,总要为它取个名字,不过要将消费的银两提高至五十两。”

      严淑君大感吃惊,“这么多?有多少人能消费得起呢?”

      “咱们开张当日,便着人立个牌子,将紫钗只赠不卖的消息散播出去,必会惹来许多华贵妇人的好奇,姐姐信我,此举不但能带来高的回报,还会为咱们接下来推出的关于紫色绡珠的一系列活动都做好预热。”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一阵吵嚷之声。

      俞幼薇皱眉唤道:“外面何事?”

      长月进来道:“夫人,姚府一个小丫头,满身是血,晕倒在咱们门前,李掌柜让人送来了后院,那丫头却在这时醒了,哭着闹着要见您。”

      当日,俞幼薇和梁绍骑马先回了京都,便将姚曦月托付给了王朝阳,让她随军回来。

      自她回京后便在第一时间回了姚府,俞幼薇也曾派人向姚夫人打听过,回话只说:“姑娘一切都好。”

      俞幼薇想着依照姚文止的为人,多半得将姑娘拘起来在后宅过个几年,再远远发嫁到外地去,不曾想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俞幼薇让长月将人带来,这才看到面前娇娇弱弱一个小丫头,梳着双髻,清秀的鸭蛋脸,又见她浑身是血,遂问她:“可是你家姑娘有事让你来寻我的?”

      小丫头身子似乎受了刑,没有力气,指缝里还在往外渗血,半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哑声说:“求郡主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姑娘吧!”

      俞幼薇脸色一变。

      “你且将话说清楚些,”长月暗暗替这口齿不伶俐的丫头着急,“先从你这一身血讲起,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原来名叫双喜,本是伺候在姚曦月院子里外围的洒扫丫头。

      月余前,姚曦月回府,姚文止便让婆子们为她验了身,顿时雷霆大怒,拿了白绫想要勒死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姚夫人哭闹着以死相逼,又要将事情闹到大理寺,这才为女儿留了条性命。

      在姚夫人建议下,姚曦月被关在了后宅,对外则称生了大病需要静养,可不知怎么,消息还是在前几日走漏了出去,姚文止在一次同侪宴席上,听到隔壁雅间的几位夫人乱嚼舌根,自觉因这个女儿失了颜面,故此回到家中,便让婆子们动手为女儿褪了绸衫,换上僧尼穿的海青,要将人送到‘杵庵堂’去。

      杵庵堂是京都近郊专门关押犯了错的女眷的一处僧尼院,其间种种磨人的手段自不必说。

      姚曦月自是拼命反抗,可其父姚文止却是下了决心,将她院内近身的几个丫头一律发卖,又将几个小的打了板子,见再无人到姚夫人娘家传讯后,这才吩咐底下婆子动手为女儿落发,双喜自后门逃出来时,那几个婆子已然拿着剪刀、海青等物进了内院。

      “奴婢去了侯府,得知郡主您来了此地,这才唐突跑了过来,求郡主可怜可怜我们家姑娘吧!”

      俞幼薇听完,眉间沉雪,起身同严淑君道了别,便让车夫赶着车驾在一片暮色中朝姚府而来。

      进了二门,迎上来接待她的不是姚夫人,却是姚大奶奶,“郡主,您这新婚第二日,怎有时间来我们姚家了?”

      俞幼薇径直问说:“姚大姑娘可在里面?让她出来见我。”

      姚大奶奶知道旧日里两人因裴铭朔有几分隔阂,可如今都嫁了人,一时也闹不清楚俞幼薇气冲冲前来到底为的什么,但不论为什么,总归有当日相帮的情分在,她暗暗瞧了一眼旁边的婆子,斟酌道:“妹妹今日不舒服,不方便见客,郡主今日兴致好,不若由我陪着到内里坐坐。”

      一面说,一面引着俞幼薇向内而行。

      俞幼薇领悟过来,跟着姚大奶奶转了几个弯,陪同的婆子便被晚莹强行拖离开了。

      一路上湖石累叠,小径幽致,待过了两三处月洞门,又经行一大片的桃林,隐隐看到一处枯败的黄杨树,姚大奶奶这才指着一处院落说:“大妹妹就在里面,也不知现下如何了,公公正在气头上,将婆婆派人看管起来,也不许我探望。”想起大姑娘宁死不屈的模样,姚大奶奶也红了眼眶,“郡主去看看她吧!”

      俞幼薇进了院子,便见门口守着几个粗壮婆子,婆子们不认识俞幼薇,还当是这姚大奶奶又想借故来探自己弟妹,便抬着下颌,不敬说:“恕奴婢们失礼了,这老爷先前传过话,姚大姑娘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人,大奶奶若是还想送东西进去,不若先去前面回了老爷再来吧!”

      姚大奶奶沉了脸,“这位乃是堂堂镇北侯的新婚夫人,也是咱们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女,趁着闲暇过来探望探望大姑娘,尔等是活腻了吗?敢拦郡主的驾!”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一时又不敢全信,俞幼薇懒得跟她们废话,便对身边的侍女吩咐一声,只听得几声‘砰砰’的响动,在姚大奶奶惊异的目光中将几个婆子踹倒,又取了为首一人身上的钥匙,这才将门打开。

      就见到姚曦月一身僧尼海青,青丝自肩而下已然被绞了一半,神情呆滞地蜷缩在角落里静静望着屋顶上结成的蛛网。

      “大妹妹!”姚大奶奶哭着扑了过去。

      俞幼薇顿了顿,这才抬脚进去,走到她身边道:“姚曦月,你可听得到我说话?”

      姚曦月目光瑟缩了一下,很快转了过来。

      还好,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俞幼薇暗暗松了口气。

      突然手臂一紧,被冲上来的姚曦月牢牢抓在了手里,顿时一阵撕心的尖锐刺痛袭来,只听姚曦月红着眼睛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呀?”

      俞幼薇说不出话来,待她将委屈尽数哭出来后,这才道:“你还想留在姚家吗?”

      姚曦月猛然抬眼,惊恐万分地摇头:“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再不愿回到这个地方,寿安,往日是我对不住你,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带我出去,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当初在望江,她那样遭人羞辱,可还是想活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归家,本以为会得到父亲庇护,不料却成了令家族蒙羞的孽畜。

      “你想去哪?”门外一声厉斥。

      姚曦月身体抖得厉害,只紧紧抓着俞幼薇,眼眶里汹涌着哀求。

      俞幼薇推开她的手,转过身,敛衽行了一礼:“姚伯父!”

      “不敢当!郡主昨日大婚,怎的今日有闲情逸致来我姚家消遣?”

      俞幼薇:“曦月同我一起长大,如今我嫁为人妇,念着小时候的情义,便想带她到西北散散心,还望伯父应允。”

      “不可!她犯下此等不可饶恕的大错...”

      “她犯什么错了?”俞幼薇冷冷打断他,“被人劫掠,遭人羞辱,她艰难求生,就是因对亲人的这一腔思念这才能活下来。”

      “我宁愿她在第一时间以死明志也好过如此这般令家族蒙羞!”

      俞幼薇简直要被气笑了:“喔?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吗?姚大人,自己的亲生女儿历经艰险回到身边,等到的不是亲人的嘘寒问暖,不是父母的殷殷关切,不是对敌的同仇敌忾,等到的是自己生父的另一种羞辱,姚夫人十月怀胎,女儿又由您亲自抚育养大,这样活色生香的女儿竟比不得外面几句不咸不淡的流言蜚语,比不得您在同僚面前那张假的面皮来得重要,对吗?”俞幼薇嘲讽出声:“您如今一时之气,便将女儿折磨成如今的面貌,更想将其送到那种暗无天日之地,若有一日,她真的魂断而去,焉知您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姚文止眼尾一跳,他自然不想让这个女儿死,毕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嫡亲闺女,他想着先将人送到庵堂待个五六年,待他在朝中稳定下来,再将人接回到家乡的老宅,大不了养她一世便可,不曾想,这女儿自小被他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说什么也不想暂时入庵修行,他一气之下,便想让人绞了她的头发,彻底让她遁入空门。

      因挣扎太过,他又唯恐真的伤了她的性命,遂头发剪了一半,便将婆子们又碾了下去,刚到前院想喘口气,便听到内院的眼线来报,说是寿安郡主到了,他不欲家丑外扬,便着急赶了过来。

      俞幼薇知道人的思想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转换过来的。

      姚府自姚老太公起,便简在帝心,也曾一门几士随着武帝爷天南地北的征战,但到了姚文止这一辈,虽从姚老太公手上接过了兵部,可却武不思战,日日琢磨着如何恭维奉承上位者,承平帝身体不好,最是忌惮这些武将,是以姚文止这些凡事退缩往后的个性倒是很合他的心意,可目下是太皇太后掌了朝堂,最是不喜这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形式做派,是以许多重要的大事便交于他下面的兵部侍郎执行,大有将其搁置不用的意思。

      姚文止近些日子都在跟内阁的人四处打点,正是紧要关头,闺女曾走失之事又被人当场翻了出来,他也是气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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