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只是过客 ...

  •   嫣墨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房东张阿姨吃惊地看着嫣墨,问:“怎么今天怎么早?没出什么事吧。”她摇头道:“没出什么事,今天场子被包了,宴会难得没开晚,所以早早回来了。”张阿姨见她脸色苍白,关心道:“要多休息休息,嫣子。最近你脸色不太好,我炖了汤你来喝一碗。”嫣墨知道张阿姨这人挺固执,只说:“好。”跟着张阿姨进了厨房。一碗汤喝下,似乎力气一下子回来了,她感到精神一振,微笑着将碗还给张阿姨,嘴里像掺了蜜似地甜:“张阿姨,您的汤越煲越好了,又香又鲜。”张阿姨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张阿姨对于嫣墨的事挺清楚,在直隶三年多来常常帮衬。由于张阿姨没结过婚,又喜爱孩子,干脆认嫣墨是干女儿。“张阿姨,我哥你见着了吗?”嫣墨小心问。不问还好,一问张阿姨脸色就变了。“那是什么哥哥!光和街坊就吵了一架,劝架的还受他气。身边那女人妖里妖气,浓妆艳抹跑去勾引我们楼下那对新婚小夫妻她老公。那男的不争气,和你嫂子勾搭上了,结果你哥上门开始吵起来。邻家老伯劝了几句,你哥那话骂得……直叫人不想看,嫣子你是一派有钱人家大小姐的样子,你哥怎么一副地痞流氓样子。真是生错了身子啊。”张阿姨一向快人快语直来直去,不爱绕弯子,嫣墨清楚自己哥哥的样子,只点点头。张阿姨语重心长提了一句:“嫣子,以后的生活别让你哥给拖住。”想不到,竟一语成谶。

      唠叨了一番后,嫣墨回到房间,打开了那张扔在口袋里的纸条,上只写了“元鄂”两字,附了一组电话号码。原来那副官叫元鄂,看他给自己递纸条,是不是那个承诺的关系?还是他认为,大帅与她关系不一般?她不过一个学生,说得难听点儿,还在舞厅里当服务生,并不是什么正经女孩。要是她们班其他女同学,便是天作之合,只有门当户对的两人才可能生活在一起,有时爱不过是一时昏头罢了。母亲与父亲就是那般爱上的,年少轻狂的父亲与韶华正当的母亲是一见钟情,可他是大家少爷,她是贫民之女,又怎么可能在一起长长久久呢?朝朝暮暮过眼云烟,两人还是分开了。在战火之中,父亲曾成为俘虏,将身上的富贵气一并洗去了。后来父亲逃了出来,与母亲相遇,又重新在一起。记得那时她天真地问母亲,她会不会也遇上这样一位呢?父亲在一旁笑着道,他们家的女儿又怎么可以随意嫁了?要遇上满意的,一定要给他们瞧瞧,满意了才许嫁,不满意让那小子滚蛋。而母亲说,要不是这场战争,她再遇不上父亲。幸亏打仗,他们又能重在一起。

      这样美好的童话故事,背后又有多少辛酸?当年母亲与父亲分开,怀着她拖带着哥哥。江浙那儿有没个亲人没个朋友,一个商量的依靠的都没有,愣是活下来的母亲将她拉扯到了上学的年龄──没有办法为两个孩子供读书,母亲只好去求父亲,于是哥哥被父亲带走,她留在母亲身边,艰难念完了小学、中学。直至江浙打仗,流离失所饱受欺凌的日子过去,这段恋情又重新开始。不、不,父母的恋情未有中断,不过将其掩埋的较深罢了。

      嫣墨极爱这一段,父亲与母亲的重逢──那样俊朗的父亲与仍带小女儿嗔态的母亲,几乎美得让人忘记周遭的一切战乱。这样美的爱情经历,每讲一次母亲就会年轻一分,父亲总会在旁边静静地聆听,久久地盯着母亲羞涩的脸,这时嫣墨便会退开,留他们在里面。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她笑起来,看向那窗外月色,想到父亲为她改名。原本叫月泠,取自“月光泠泠水掬影”,后来父亲想了一句,是“妃色胭脂化墨痕,淡淡嫣润绕鼻息”。母亲笑说父亲又诗兴大发,由诗起名。父亲摇头,问母亲胭脂有没有,听这话母亲将胭脂递予父亲,用上好的徽墨和这大红的胭脂,调出的墨用羊毫笔写上小楷,连字也妩媚生香尤为瑰丽。父亲一笑,将笔一转,让嫣墨写两字──便是她的新名字。那嫣墨古字今字都那么写,于是她提笔写下,女子的字毕竟不比男子,柔软到令人想起那大观园里的林妹妹,与她的宝哥哥嗔笑嬉戏。得了新名的她连笑里透上几分尊敬,向父亲鞠躬称声谢谢,兴冲冲地拉着母亲说个不停。韩嫣墨,她叫韩嫣墨!

      微风打断了她的思绪,嫣墨也极久未回过家了,等她毕业就回家去住上些日子,好好陪两位老人家,尽一份孝心。想着想着,她高兴起来,将两小时前发生的事忘得差不多了。迎着窗户,那风带起她的长发,一丝丝一缕缕,那样美的长发只用支简单的钗绾上,耳边几簇发飘下来,衬得嫣墨古典之美。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这八字用在她身上一点儿不夸张,并不显过分赞誉。

      这种美,更吸引了他的注意呵。

      大帅正在景华官邸办公,大叠大叠电报铺在桌上,看得人心烦。萦绕在他耳边的只有她最后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真是这样,脑海里满是她的一颦一笑,怎么也脱不出。她对他下了盅吗?使得他心甘情愿陷进去,还不想逃出来。他一恼,丢下手中的笔,背向桌椅看那冷月如华。他的母亲是极喜欢赏月的,以前常常抱着整日哭闹的他,一边安抚一边看那不圆的月。父亲有次看到母亲独自在外看月亮,温柔的为她披上厚巾,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些孩子不懂的话。他那时探出脑袋,父母的影子溶在一起映在地上,慢慢拉长。

      好像时间恍然一瞬,孩子已成了堂堂四省总督一方军阀。父亲皇甫迪在母亲死去时几乎老了三十岁,鬓发斑白的父亲只念叨一句话,就是“谁也逃不过一个‘情’字”。整日重复这一句,直至第二天,脸色憔悴的喊来副官,重新处理事务。那时父亲就已撑不了大局,有心的人趁机建立党派,使得现在他必须重整景华派系,重振当年雄风。当年的父亲也是在事业如日中天时遇到了母亲的,命运巧合的是父子一样。斩杀最后一位逆党,重掌大权的他好像有些爱上了,胭脂混上墨是那么的诱惑。她是那艳红胭脂,他是那浓香徽墨──他和她是注定的,注定要纠缠在一起,一生一世被红线牵着。

      大帅笑出声来,笑自己的痴,笑自己的傻。嫣墨,她会让他接近吗?即使她是锦上花,也决不由他添上。短短六字已让他半疯,要她说“恨”,岂不会让他想杀了她!大帅冷哼一声,走回桌前,砸下桌上的一叠文件,将副官元鄂喊进来。元鄂瞥了一眼大帅的脸色,明白过来。桌上那些是报纸对于削减军费的评论,笔如刀的评论员数尽理由逼政府下通告,而景华官邸竟未首先得知消息。他冷冷一笑,问:“想来每年花下的钱都白费了,阻止这点儿事都得经我下令吗?”元鄂平静回答:“另三大派系也未得到消息,这评论完全没……”“我没要你报告另三个人的动作,而是为什么?不是说直隶尽我掌握,连份报纸阻止起来也束手束脚,怎么回事?”

      元鄂不回话,等他气消。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唯等大帅先气消了再谈其他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明天有什么事务?”元鄂打开日志,回答:“去圣洛特女子学校开一个讲座,这几个月前就定好了的。下午没什么事,并且电报明日发出去。”他知道那时张李两人毙命的电报,总得有诚恳尽忠之词,电报室的个个都会写这种虚文,为他挡下许许多多浪费时间的事。“元鄂,明儿就在这学校晃一圈?”他终于笑了,见他高兴,元鄂点点头,退了下去。

      这一夜,月光清泠如霜,谁也不清楚,有一件轰动全国的事出现!

      第二天一早,全国通报,景华派匪首已死。各大战区都纷纷致电,电报室一律以“勿贺勿询”为内容发了出去,这一日是民国二十年四月二十日,被后世军事学家、历史学家认为是景华派系正式对外的日子,十年后同日,景华派吞并其他派系,俨然成为新的政府。

      大帅正在查看写给他读的稿子,声情并茂倒还好,冠冕堂皇实在到底,做惯虚文的他也不禁有些烦恼。怎么也罢,虚文最大,他想到街上流传的一句话,低低笑出来。又继续扫向下一行字,免得生疏。元鄂瞧着大帅的高兴样,以为是在想嫣墨小姐,悄悄在进了圣洛特女子大学之后,找到接待的校方。原本要改,竟看到韩嫣墨的名字在接待栏上,问:“这人怎么样?”校方见那名,急忙道:“那女孩儿不错,真不错。门门全校第一,礼仪课也极好,以前诸如沈义觉、杨帆都是由她接待的,都夸口不错。”

      沈义觉、杨帆各是北宁大学,南燕大学的校长,著名的教育工作者,在教育界素有“北沈南杨”的称号。既是他们夸奖韩嫣墨,可见她聪明伶俐。便是大帅问起来也可有来由讲,这么想着,元鄂笑道:“不错,就派她好了。”校方一听喜出望外,连连向他奉承。他不喜奉承,推脱几句就往大帅那儿赶,嘴角抿起一丝笑。

      “不要!”阮家大小姐猛地一跺脚,吵道:“凭什么要嫣墨来接待?她接待过那么多次,就不能换换?况且她也答应了,对不对,嫣墨?”一旁埋头背书的嫣墨没什么反应,玉灵一恼,拉着嫣墨的手,拖到了班主任周老师面前。正要开口说话,周老师道:“这是校方的事,我只是依此办事,要有异议找校方,我没权力决定临时换人。阮玉灵,去和嫣墨换衣服。离开场没多少时间了,快去!”玉灵不接受,“哼”了一声坐下来,也不理谁。嫣墨指导周老师与玉灵脾气都挺犟,和气说:“老师,我去与校方申请临时换人。玉灵的礼仪是比我好的,接待的事她也能干。我接待那么多次,少一次也无碍。”周老师挥挥手,示意她快去办了这事儿,自己也轻松。嫣墨笑了笑,向老师点点头,去了校方接待室。

      校方坚决不肯更换,玉灵威胁要父亲停止每年赞助也不行。校方代表张宇通拍拍嫣墨,让她与玉灵换衣服,这样的情况下,也只好如此了。在更衣间里,嫣墨没有动,见着玉灵,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老师上午通知,你下午没有转达,不是记性差,为什么?”玉灵一怔,道:“我想要这个机会,以后他或许还是我的丈夫。我只想见见他,要不好还能早早跟父母商量。”原来是这样,嫣墨才明白过来,瞧她身上正式的裙装,笑着安慰她:“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没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学校统一的正式宴会洋装,不错呢。”历次来宾接待,嫣墨总以这装束示人,穿在玉灵身上更显一份妩媚。眼珠一转,她拉过玉灵,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瞧她那一脸兴奋,嫣墨知道,她接受了。

      大帅在礼堂后台坐着,身边荷枪实弹的卫兵们一排排立在墙边,更显一份威严。卫兵长林甫在一边站着,由于狭隘空间又加上天已临夏,重重军服上早已淋了汗水。忍不住让他过来,大帅问他:“林甫,你妹子现在如何?”林甫没来由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摇头。大帅这时表情严肃了起来,语重心长对林甫说:“昨晚,或许你妹妹在那混战中死去了。今天趁这个时候,你会想杀我,对不对?”心惊肉跳的林甫慌不择言,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不会。终于大帅笑起来,拍拍他肩膀,道:“这事儿你要谢谢韩嫣墨,她替你妹子当了靶子。”

      当林甫点头后,惊惶离开。在外抹去额上的冷汗,才想到,要没那“不”字,他早已成了蜂窝了吧。定下神后,眼尖的他瞧见了韩嫣墨与另一个女孩一起向这里来,见她们俩捧着花束,他明白过来,跑进后台报告。大帅似乎早已知道似的淡定,挥挥手让卫兵无须过于戒备。一个女孩儿进了门,林甫一惊,诧异道:“怎么是她?”穿着洋装的女孩子一怔,抬头看向大帅,脸如苹果似的,羞涩一笑才道:“我是阮玉灵,是接待大帅的人员。大帅,我与你有父母的口头婚约。”玉灵以为大帅底下的人都知道她与大帅有婚约,听林甫的话更信以为真,抬头对上那深邃的眸子,却不见什么情绪。她做得不好,哪里错了?玉灵在心里责怪自己,嘴上补充道:“若有不对之处,请见谅。”

      在角落里的元鄂替大帅回道:“请开始行程。”正当玉灵点头时,门又一次开了,进来的是韩嫣墨,她只是平静提醒:“请大帅上台演讲,时间快到了。”元鄂林甫都吃惊地看着嫣墨,只大帅回她一句:“好。”说着便迈开步子走出去,卫兵更急急跟上,最后元鄂拉着嫣墨,对她说:“你要想好,没了你还有多少人候着。”她倒一笑置之,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玉灵,解释道:“这位副官我曾经受他帮助。”那“候着”什么意思?玉灵没多想,跟上元鄂,将嫣墨抛至身后。

      女子大学早已有过多次讲座,同学们也见怪不怪。不过由于这次竟是直隶总长,被政府授予四星大将的皇甫祉季。几乎所有女孩儿都想那接待的位子是她们的,见到阮玉灵是接待人员,吃了一惊。次次接待的韩嫣墨站在台后,远远瞧着并不在意的样子。有人想到玉灵是嫣墨的朋友而将这机会让了,感叹起朋友间的好处来。

      “嫣墨。”玉灵悄悄比划了胜利的手势,微微一笑。嫣墨望着她那么高兴,也微笑起来。突然大帅回头一望,也未说什么,又转过头去。嫣墨轻轻叹气,默然转身走了。那样的佳偶天成,她只怕是过客吧。人恍恍惚惚在校园里逛,一个声音止住了她的脚步:“韩嫣墨,你不是接待人员吗?怎么在这儿?”回头便见到林老师捧着教科书追上来,秀气的脸洋溢着喜悦。

      “林老师,这次接待人员是阮玉灵,不是我。”她先向老师鞠躬行礼,林昊琅被她弄得一怔,连忙道:“这不是教室里,在校园里没有学生老师。韩嫣墨,别当我是老师。”嫣墨似被他的喜悦感染了,点头道:“是啊,是啊。教室里的林老师严肃得跟快退休的王老师一样。”嫣墨抿唇浅笑,和老师调侃起来。这样子的生活才是她该老实呆着的,于他于她,都不该跨过身分那条界限,对于他来说,她只是转瞬即逝的过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只是过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