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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

      “如果让其他人看到现在的我,他们多半会说我已经疯了。不过在他们眼里,可能我本来也就是个疯子,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个月以来,我的神智在无止境的疯狂幻象中翻腾着,勉强保持理智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于是,我尽力把这段时间以来所遇到的一切记在纸上,那么即便我彻底陷入疯狂了,后来者也能够知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可惜的是,语言的力量过于薄弱,根本没有办法描绘出那些怪诞离奇场景之万一。所以即便我想要把那些围绕在身侧的恐怖诅咒尽皆告知公众,恐怕也是难以做到了。

      当我第一次走进这栋房子的时候,立刻就被其中那股粗狂阴郁的氛围给吸引住了。对于这房子的前任主人,一个急于将它变现的乡巴佬看来,卡佩拉庄园只不过是一栋经过几十年海风摧残,破败颓废的废墟罢了。有眼无珠的蠢材,他哪里能领会这栋建筑世所罕见的美。在它断落的残垣断壁、不知道顶过多少次狂风和暴雨的雕梁画栋之中,那些古朴而富有神韵的雕像、狭长孤寂的走廊以及攀缘着形象逼真巨蛇的石柱,一切愚蠢之徒将其称为“诡异恐怖”的元素,却正是其无法理解以至于感到恐惧的绝美所在。

      只有一个拥有真正智慧心灵的生命体,才能在冰冷至极的沉静氛围里领会到它绝无仅有的美妙之处。

      并且我敢说,这屋子里必定曾经发生过许多惨绝人寰令人畏避的可怖事件,即便时间过去,现在的人已经没有办法目睹当时的情景了,可无形中飘浮的幽灵与几乎永远无法消散的怨恨绝望情绪却依旧萦绕在庄园的上空。

      如果有人能够有幸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他可真是幸运极了,我眼前所见的哀怜景象如此动人心魄,能够带给任何一个具有天赋的艺术家以无穷的创作力。可惜,目前在这里的只有一个我罢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必为此感到可惜。

      一位客人即将来到此处与我作伴,还记得在修缮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曾经给格雷写过一封邀请函。如果他收到了信件,那么我可以确信他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当他来到这里之时,我以及我孤独的灵魂是否还停留在这具脆弱的躯壳之中呢?”

      抚摸着本子上的字迹,格雷一字一句默默念着其中的内容。

      在念到最后一段时,他停顿了一下。

      正如同埃德蒙所深信的,虽然时隔数月,但他的确依约来到了这里。

      回忆当初收到埃德蒙所提到过的那封信件时,格雷依旧会对它的出现而感到疑惑,并且他知道自己将会继续疑惑下去。或许这个谜团将永远无法解开......直到他与埃德蒙那孤独的灵魂重逢之日到来。

      信件出现在一年之前,也就是1904年1月的某个清晨。

      现在回忆,格雷依旧能够清晰的记得当时的画面。

      那是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伦敦的天气依旧寒冷刺骨。前夜里下了一通宵的小雨,到了早上雨虽然停了,可天空却依旧阴云密布。

      空气又冰冷又潮湿,道路也是泥泞不堪的,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就在早上六点钟左右,格雷乘上了车,带着他不多的行李和书籍一起回到了学校。

      当他推开宿舍房门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紧锁了整个假期的屋子里居然多出了个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是灰白色的,就服服帖帖的躺在他落了层薄灰的书桌上。

      信封上贴着邮票,寄信地点是一个他不知曾经在哪里听闻过的港口小镇,是个他从未了解,也绝不会感兴趣的地方。

      当格雷拆开信封的时候,他满腹狐疑,认为这或许是哪个同学放在这里的,是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可是,当他真的展开那折叠的整整齐齐的高档信纸,仔细阅读起上面所书写的文字时,他立刻就知道了——

      是的,哪怕他不去看信中任何一个词组或句子的含义,格雷都能够立刻认出来写信的究竟是谁。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纸上墨迹分明就是他阔别已久的挚友,埃德蒙·希尔的字迹。

      我亲爱的朋友:

      艾德蒙在信里这样写道——

      自从离开学校,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清静可言了。

      我已经彻底厌烦了社会潮流中叫人作呕的俗世纷争,路上游荡的可怜人,就像是一具具板结的泥土人偶,庸庸碌碌的徘徊在这个世界上。你说他们是活着的,可他们和死了也没有区别,形貌真是可悲至极,叫我感到恶心,又感觉可怜。

      如果要说,他们的愚蠢和堕落来源于对真正心灵的无知,那么我倒也能够理解。

      如此说,要是撇开他们去看所谓知识渊博的宗教份子呢?可也是够空虚无聊的。

      受人敬仰的本堂神甫们站在台子上滔滔不绝的布教,可内容无一不是空洞贫乏、装腔作势的,真是叫我倒足了胃口。

      我要是刻意迎合装作虔诚,他们就相信我是真的虔诚,我要是甩开包袱忽然间发起疯来,他们就当我真的是疯子了。这群所谓的神灵代言人愚笨的叫人发笑,言行举止看不到一丁点代行者该有的宏伟愿力,不过只是一群弄虚作假、自欺欺人的傻瓜罢了。

      但是我亲爱的朋友,不要以为我只是来和你抱怨的,我不会一味地向你倒苦水。那不是我,我只会向你分享最至极的快乐,唉,请允许我将这份快乐分享给你。

      就在不久之前,格雷,命运将我指引向了一片远离尘世烦恼的真正清静地。就在这里,我只花了一点小小的钱就得到了一栋完全符合我心意的完美居所。你应当过来看看,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这片远离俗世的人间仙境。

      只需要再等一小段时间就好了,等到假期来临,一切修缮工作也就结束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将会看到我所看到的:一栋真正堪称艺术的杰作。

      到时候,我们就能够重新相聚了。

      是的,虽然我们已经分离数年了,但你应当清楚明白,我对你的诚挚之情从未改变。

      学业、家庭与生活,这其中任何一面墙如果阻挡住了你的脚步,任何困扰,哪怕它在你眼中是轻微至极不足一提的,也请你务必要叫我知道。

      这样,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旁,尽己所能为你排忧解难。

      我会将地址附在信中,希望你一定要过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无论需要多久。

      你亲爱的,埃德蒙·希尔

      “我会一直等着你,无论需要多久。”

      这就是埃德蒙留给格雷的最后一句话,这封信到这儿就算是结束了。

      直到今天,格雷也想不通自己的这位朋友到底是如何办到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并且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信件送到了他紧锁房间的书桌上。

      但好奇一旦对上埃德蒙就没有什么用了,格雷很清楚,自己的这位朋友向来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秘主义者。他总是会做出一些叫人惊诧莫名,如同魔法一般神奇的表演。

      于是在两人认识了这么多年以后,格雷也已经习惯了不去对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大惊小怪,追根摸底了。

      然而,这封信件固然来历诡异,内容也的确称得上愤世嫉俗、背离道德的,但是与之后所发生的恐怖的事件作对比,恐怕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就在收到信件的几个月以后,假期即将到来,格雷终于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

      他提前回到了伦敦,并且花费了好几个小时收拾行李,满心喜悦的期待着几天后与挚友的重逢,一直忙到了深夜才洗漱睡下。

      可这一觉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者是因为兴奋,当时针转到午夜两点钟的时候,原本静静沉睡的格雷忽然打了个哆嗦,一下就从安宁的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等到他睁开双眼,却仿佛依旧在梦中,竟看到一道黯淡的血红色光芒从窗外照了进来,径自将屋子劈成了两半。

      而就在这道红色光芒组成的河流对岸,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漆黑沉默的人影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静静的伫立在了那里。

      透过红色的光芒,可以依稀看清人影的轮廓——那是......天哪,那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那东西有接近两米高,身体周围缠绕着一层又一层沾满灰土的漆黑色布条,活脱脱就是一具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木乃伊。

      它的下肢是正常人类一样的双腿,可它上半身却干瘪的如同一具僵尸,胸膛处棱角锋利的骨骼在黑黢黢的皮肤下凸起,组成了一个阴毒凶狠三角型躯体。并且,最可怕的是,干瘪骨架与双腿就已经是它全部的肢体了,那东西,啊,它没有头颅!那绝不是人类社会中应当存在的东西,它虽然站立着,并且很显然有着自己的意识,可那东西绝不能被称作是个活物。

      格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它,就看到滚滚浓黑色灰尘水一样从它身上滴落,而它本身就站在毒液般流淌着的灰黑色雾气里,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任何可以与外界事物沟通的器官。可是,格雷可以如此清晰的感觉到,那东西正在用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恶意目光紧紧的盯视着自己。

      就在此刻,格雷听到了从自己喉咙深处传来的一道极为尖锐的吸气声。与此同时,一种不详的声响也从人影所在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是一种......饱含恶意的古怪嘶鸣声,听起来就像是毒蛇进攻前的讯号,亦或是某种语速极快的连续低语。

      任何人在面对面前这场诡异的景象时,第一反应恐怕都是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然后想尽办法逃离这间屋子。

      但是格雷依旧静静的躺在床上,平静的连手指也没有动弹一下。

      沉默与静止不代表勇气,不幸的是,如果真的不害怕,那他的处境还能更好些。

      格雷希望自己可以叫出声或是跳起来,可他的嗓子却干涸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而四肢就好像是冰冷坚硬的岩石一样纹丝不动,大脑向着躯体发出的一切指令都被轻蔑的无视了,连接肢体的神经变成了摆设,是断了的桥梁,再也无法派上原本的用场了。

      而叫人汗毛倒竖的嘶嘶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格雷已经可以听得明白了——声音正是从那怪物的腹腔里传出来的!

      充满恶毒的诅咒一般的细碎声响无穷无尽,如同翻涌的海浪般涌入他的大脑,让他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哆嗦,而脸色也变得如同死人一般惨白。

      他忍不住去想象,在自己忽然惊醒过来之前,那东西已经站在角落里凝视了自己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难道说,它其实一直就在那里......当格雷回到这栋房子,在他走进这个房间之前,这可怖而诡异的造物是否就已经站在了角落里?

      它一直都在,一直......只是,格雷无法看到,是他庸俗的双眼无法穿透恐怖魔鬼所布下的诡计,或者是他人类的大脑从根本上无法理解这可怕物体的存在以至于欺骗了自己?

      啊,即便只是这样去想象,格雷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崩溃成了碎片,向着无尽恐惧的深渊倾倒了下去。而嘶鸣声无休无止,一波又一波的回荡着,仿佛随时要冲破脑膜侵入到格雷的大脑里去。而他的身体下面原本柔软舒适的床单也不一样了,此刻仿佛长出了无数短而尖锐的毛刺,正戳刺着他的手臂、腰背和大腿。

      他感到......他感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一只巨大的蜘蛛驼在背上,而这可憎又可怖的巨大多节肢昆虫正一动不动的蹲伏着,随时等待着袭击的机会。于是他也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能动,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着虚张声势的冷静。

      如此一来,无论是哪种原因导致的僵硬反而变成了一种应对措施。从不得不静止转成必须要静止,静止本身就变成了应对恐惧的盾牌。

      格雷望着床前泉水一般荡漾的明亮红光,无法闭合的双眼流下了两行泪水。非人的造物就在这红色光芒的对岸,而他则居于此端,格雷闻到了大火燃烧腾起的呛鼻气味,又像是死者坟茔里尘土的臭味,这是蔓延在地板上的黑色浓雾爬上了他的床沿,这就是那怪物的气味。

      他闻着这毒雾的味道,感到它通过鼻腔钻进了自己的大脑,它不再是一种无形的烟雾,而成了某种更有力度的存在。格雷感到它顺着自己的血管生长,沿着骨骼,伴随呼吸,它在撑开他的身躯,替换骨头,正逐渐把他清醒神智的灵魂给驱赶出去。

      他挣扎着,并且与其争斗,可剧烈的恶心与眩晕却先一步战胜了意识。他的头颅剧烈的疼痛起来,嘶鸣声却越发猛烈且清晰,他现在可以听懂了,并且每一秒都可以听懂更多。他听到了男人、女人、儿童,无数人的口舌吞吐着难以理解的词汇,字语出现与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如同锤炼钢铁时溅起的火星。声音里没有情感,也没有含义,充满了冰冷、不,就连冰冷都不存在,它完全是空的,是无的集合体。

      他的嘴也张开了,他也开始呼喊起了毫无意义的词语,这不是出于他的意愿发生的,这是他躯体遭到侵蚀的证明。可他的神思却依旧清醒,并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向这外来的侵略者屈服。在这几乎无止境的痛苦折磨之中,他的灵魂也发出了难以遏制的尖锐哀嚎。

      身下的巨大蜘蛛也被他的痛苦所感染,这诡异的生灵开始摆动无数道坚硬的节肢,而居于其上的格雷开始倾斜,并且更加倾斜,最终坠入了面前红宝石一般璀璨的光芒之海中央,并且立刻被汹涌的漆黑色汪洋给吞没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粘稠而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孩童哭声。格雷站在黑暗里,他的神智依旧在混沌浪潮里随波起伏,并且变得愈发模糊。但是渐渐的,哭声变得清晰了起来,并且其中充满了无助的恐惧和悲苦。

      无论是哪一个成年人都没有办法对孩童的哀求视若无睹的,于是,尽管思考已经变得滞涩而迟缓了,格雷依旧尝试着让自己缓缓飘向了声音的来处。不只是哀求而已,此时他可以听得更清楚了,哭声里伴随着似乎是什么人在敲砸墙壁的闷响,还有某种类似鱼类的咸腥味。

      在格雷所能感受到的最后时刻里,听到声音的来处逐渐传来了一种粘腻的啪啪声,就好像是蜥蜴之类的动物拖摆着它长长的肉尾在渐渐逼近。

      那怪异的动静就是这场古怪的噩梦最后留给格雷的印象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并且睁大了双眼望着卧室黑沉沉的天花板。

      屋子里一片寂静,既没有什么红光,也不存在什么冒着漆黑烟雾的无头怪物。

      如果是噩梦,这噩梦也未免过于真实了。格雷从床上爬起来,他的心脏到此时还在怦怦直跳,为了缓解这份压力,他拉亮了电灯并且为自己倒了杯水。

      清凉的液体缓解了喉咙焦灼般的干渴,同时也像是针一样刺激着他的大脑,格雷回想起去年学校里同学们对弗洛伊德博士新书的讨论,下意识的怀疑起了自己的心理状态。他犹豫着靠近床铺对面的墙壁,探手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半空——毫无疑问的,他的手指什么也没碰到。

      胸口处揪紧的部分放松了下来,格雷下意识的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吓坏了吧?”

      “不过是个梦罢了。”格雷漫不经心的回应着。

      他没有费心再去关灯,放下水杯后就坐回了床沿。

      几秒钟后,他忽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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