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第二章

      “今天是1905年9月30日,距离我第一次踏上黑石岛已经过去了一周。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被推理小说迷的失去了神智的年轻人,一时冲动买下了一栋数十年前落魄乡绅建造的空旷大宅来满足自己的冒险欲望,有趣的是,我本身的目的与这个伪造出的身份在某些地方达到了高度的重合,偶尔会让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伪装哪个才是真实。

      卡佩拉大宅独自坐落在黑石岛西北角的塔洛斯海岬,这附近几公里内只有岩石和树林,找不到一个活人做邻居。岛上是没有汽车的,带轮子的交通工具就只有马车,沿着林子里的一条小路乘上半个小时左右的马车就能到达岛上最大的村庄,在那里有警局邮局,也有旅馆和餐厅之类方便游客的地方。

      与其他任何一座远离城市工业发展的偏远海岛相同,我脚下的这座岛屿荒凉而贫瘠,这里的居民们贫穷麻木,对外来者满怀戒心。这几天以来,尽管我几次三番的试图打听消息,可依旧没能得到任何可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

      但值得庆幸的是,尽管调查一无所获,我的日常生活却非常平静。只不过,或许是由于地处偏远,岛上又没有很多的农田和养殖场,于是新鲜蔬果和禽畜肉类价格都很昂贵。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岛上的居民们日常更多食用海鲜鱼类。

      但可惜的是,我一向不太爱吃鱼。

      这几天以来,因为这份饮食上的偏执,我花在食物上的钱已经超出了原本的预算许多。

      不过,我身上余留的现金还足以支撑到信托基金收益到账。并且,这栋房子曾经得到过一次规模很大的修缮,我搬进来以后只花钱添了些日常用品,又找人查了查壁炉和下水道,其余的花费可说微乎其微。

      倒是有件怪事——

      我的管家凯尔文·史密斯先生是黑石岛的本地居民,每天早上,他都会来到宅子里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和他同行的还有厨娘和几个佣人。

      虽然房子里还有不少空房间,可即便我再三邀请,他们都不愿意在这里住下,无论如何也要在天黑之前回到镇子里去,哪怕是那些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也是一样。

      这或许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我也尝试查问他们缘由,这些岛上的居民们给出的答案不一,但很显然,其中没有一个是我想要的真相。

      黑石岛上的居民们有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们共同的保持着这个隐秘,防备着如我一样的外来人。

      将我往外推的不只是人类,这座孤远的岛屿本身也被某种冷漠而诡异的氛围所包裹。

      在这里,我唯一能听到的两种声音就是永无止境呼啸的狂风和海浪,漆黑色的海水日日夜夜的拍击着悬崖,而漆黑色的枯木将卡佩拉大宅,这栋古老的房子围的如同一座寂静的坟茔。

      这地方没有一处和我曾经的家类似,难免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的孤独。

      但所幸,每逢清晨和黄昏,黑石岛上就会起大雾。

      浓稠的雾里有一种夹杂了腥味类似煤炭燃烧后的刺鼻气味,那味道如此亲切,总会让我想起伦敦。

      而现在,无论是伦敦还是我心爱的老房子,往日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昏黄而脆弱的旧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算算时间,查尔斯应该已经收到了信,希望我的解释足够合理,能够让他相信我——他唯一的哥哥,这次鲁莽而不知所谓的决定。

      他能吗?

      仔细想一想,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离开了家,直到今天,我和他也已经有接近4年没有再见了。

      在他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待在一起玩耍,他比我要小那么多,可他对我的信赖和爱护却比任何人要更深。

      小时候的我们是多么要好啊,而现在......这状况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好像就是从父亲去世,埃德蒙为了开解沉浸于悲哀与伤痛之中难以自拔的我而住到家里来开始。

      尽管,那时候的他对查尔斯也是非常亲切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查尔斯并不像我一样喜爱这位朋友。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我过于沉浸在自身的负面情绪之中,遗忘了我这位幼小的弟弟同样失去了他挚爱的父亲。查尔斯所感受到的悲痛并不比我少许多,可我却下意识的忽视了这点。埃德蒙作为我最要好的朋友,出于对我的同情和关爱,也只把注意力放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以至于在查尔斯最需要兄弟安慰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暇去照顾他。

      哎,后来,当我好不容易走出了伤痛之后,每当埃德蒙来访,查尔斯就会借故出门或是推说身体不适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于是渐渐的,我和埃德蒙共处的时间反而要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的多。

      而距离埃德蒙离开我也已经一年多了,不知道查尔斯还记得他吗?记得这一位在他幼年时候经常来访的同伴吗?

      我希望他还记得,那么他就能更加的理解我了。

      昨天晚上我又一次梦到了船舱里的夜晚,还有那条从我窗前游过的鱼。

      可这一次它不是在我的窗外,而是在我的屋子里,就在床边。

      天花板上倒映着粼粼的波光,是夜晚,可却格外的明亮。

      我看到有光芒从窗外照射进来,像是极近处耸立着某座巨大的灯塔,透镜旋转,灯柱就像是尖锐的刀锋般一层一层的扫荡。

      而清晰的水声就响在耳侧,我可以听到,哗啦哗啦,是池水被搅动的声音,如同巨大的生物翻动尾鳍在游荡。

      哗啦哗啦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而我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我一动不动的僵硬着身体,像是座石膏像一样平躺在原地。

      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床榻也在微微晃动,四柱竟然发出了细微的吱嘎声。

      我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漂浮于某片不知名的海洋。

      当我领会到了这一点后,忽然间就能看到了——

      是的,虽然我依旧僵硬的如同岩石,就连眼皮也没有办法翻动一下,可是的,是这样的,不知如何可我的确看到了。

      哪里是水面,距离我单薄一层床板下,那漆黑色波纹般聚集的并不是液体,而是无数团细长扭曲,相互盘绕、互相推挤,手指长短滑腻腻的鱼。

      是海洋,可并非海水,而是数不清数量蛇一样挤压缠绕摩擦,自不知道多深的沟渠里层层堆积而布满我整个屋的鱼。它们长大了嘴,雪白的孔窍贪婪而无望的张合着,可除了同类,它们什么食物也找不到——除了我”

      笔记写到这里,格雷·威廉姆斯放下了手上的钢笔。

      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全身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包裹着,让他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写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好不容易勉强打起精神,在纸张空白处潦草的写下了最后一行字:我有一种预感,埃德蒙没有离开,他依旧在这栋房子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我一定会找到他。

      合上了笔记本,格雷摸了摸本子浅蓝色的封皮上用金丝织成的细梗蔷薇徽记,把它放进了自己睡衣宽大的口袋里。

      落地窗外面硕大的圆月已经升上了海面,此刻正静静的散发着明亮浓烈的光芒。格雷觉得那光芒熟悉极了,不和他记忆里数十年来每晚照看黑夜的月光相同,而更加刺目、陌生、没有温度,就仿佛是某种人类制造出来的巨大灯具所发射出来的冷光,对了,就和他梦里窗外的巨大灯塔所散发出来的诡异灯光一样。

      可又怎么可能呢?

      月光还是月光,绝不可能变成别的东西。

      格雷拉上了窗帘,把波浪起伏的海洋和其他什么不祥的东西一齐关在了窗外。

      卡佩拉大宅每到夜晚就更加幽静,史密斯先生临走前送上来的红茶已经彻底凉透了,格雷换上了轻便的鞋子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几个小时以前他的仆人们就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了这里,如今的房子里一片死寂。他尽量放轻脚步,可已经磨得花白的木地板依旧在他的踩踏下发出了不堪重负般的吱嘎声,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传的很远,闹的人心烦。

      黑石岛上是没有电灯这种时髦玩意儿存在的,格雷提着灯站在二楼的走廊里,煤气灯随着他的脚步摇晃着,金属杆摩擦之下细细的吱吱作响,听起来像是某种小动物的叫声。就在他行走的时候,能够看到灯光照到的角落里有细小的潮虫为了躲避灯光而快速爬走,飞快的躲进了壁画后或是柜子下面的阴影里。和新搬进屋子里来的人类相比,这些小东西在这里居住的年限要更加久远,倒更像是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

      格雷端起灯,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起走廊两侧的墙壁。

      墙上挂着一些和海洋传说有关的画像,每隔几米,还会有放着小型雕塑的木架立在墙角。这些艺术品和现代主流风格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叫人心烦意乱的残暴原始感。

      在到这里的两天后,格雷就已经检查过了这栋房子里所有画像和雕塑后被遮盖的地方,其后的几天,他也轮流检查了每个房间和走廊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并没有找到哪里有什么被封闭的房间或是大到足以走进一个人的神秘通道。

      乍一看,这栋老旧的宅邸就好像一座空空荡荡的原始洞穴,它所蕴含的不详和危险似乎在一开始就已经全部展露在来访者的面前了。

      那些画、雕塑、墙壁上雕刻成鳞片的花纹装饰,渔网一样繁复古怪的编织品,形状诡异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尖顶阁楼、玻璃花窗……这房子仿佛出自一个疯狂的艺术家噩梦后最癫狂的创作,让居住者身心不畅,倍感压力,但也同时诚恳坦诚,像是没有一点隐藏的要素在里面了。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格雷停下脚步,站在了卧房外的走廊里。

      提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微微摇晃,格雷握着灯具原本冰冷的金属提柄,感到自己的手心也在微微出汗。

      他的面前,卧房雕刻着古怪花纹的木门微微敞开着,壁炉已经被点燃了,温暖和煦的火光沿着房门敞开的弧度向外蔓延几步。

      可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却从他胳膊后方向上疯涨,格雷站在原地,他一动也不动,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即将来临的那个玄妙而难以理解的神奇考验。

      就在这里,他举着提灯,而面前是卧室柔和的灯光。而他的脚下,却在此时生长出了一个阴影,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时隐时现的声音。

      格雷很难说清自己到底是听到了什么,此刻他的大脑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在正常运转的,于是正常的记忆也变得混乱琐碎。

      如果严格意义上要让他去形容此刻响起在这屋子里的古怪声响,他会说那奇妙的,如同汽笛一般鸣响的旋律似乎是某种婉转低沉的歌声,还有时起时落,仿若幻觉一般响起的铃声。

      铃声还有歌声似乎很轻,如果他不刻意去听,甚至都会把它当做是风钻进屋角缝隙的鸣响。可每当他迈开步子,脚掌落到木头地板上的一瞬间,似真似幻的声响就会在他脑海里更清晰一些。

      于是格雷就没有再往前走了,他的大脑在某种近乎于困倦到极点的晕眩和疯狂至极的狂喜中陷入了麻木。当他闭上双眼,面前敞开的房门在幻象里轻微的摆动着,而其后原本温柔的光忽然炸了开来,一股强烈到极点的白光与愈发响亮的歌声一道扑向了他,围绕着他并且规律的旋转了起来。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幻象,激烈的痛苦与崩溃般的喜悦席卷了他全部的思想,格雷张开眼睛,走廊一侧的窗户外面亮的如同白昼,他看到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中有无数明亮的光球旋转着穿破了云层,细碎的光点如同微风吹拂下的细雨般仁慈而慷慨的向下缓缓飘落着。

      他看着一切,一切看着他,他听到了歌声,而歌声在赞颂着他。

      所有一切都在此刻混合为一,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彼此。

      格雷已经彻底丧失了自己的躯体,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随着向下摇摆的光晕逐渐上浮,而一切的情感也在这漂浮之中逐渐离他而去。

      如此的欢快啊,如此的热烈啊!

      愈发尖锐如同汽笛般刺耳的鸣响里,他恍恍惚惚的漂浮着,身体与心灵在羊水一般温暖的光芒中渐渐分散。

      可就在这一瞬间,如果还有什么时间的概念,那么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清晰而明确的声音,那声音便在此刻刺穿了一切的光芒与幻境,而再一次的将格雷的灵魂与这个冰冷的夜晚一同带回了人间。

      充满了力量的声音非同幻境里神奇的歌声,它是自凡人无趣的喉舌之中产生出来的,平凡的人类语句——

      啊,这分明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埃德蒙·希尔的声音!

      格雷的整个人,无论是意识或是躯体,一切都被挤压成了一个浑圆的整体,而这个整体就在这久违的人间绝响里猛然下沉。

      他努力的去倾听着,分辨着,在强烈的激动与狂喜里试图去记住对方所说的话语。

      可惜的是,如同前六天的每一个夜晚,格雷一切的尝试都悲惨的失败了。

      非人的一切造物消失的远比出现要更快,而记忆也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迅速的融化在了黑白色的印象里。当意识真正回到了自己大脑的下一刻,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已经熄灭的壁炉前厚实的地毯上面,而提灯正端端正正的摆在他的手边。

      卧室宽大的落地窗外面,微熹的晨光撕开黑夜,已经开始向着平静的海洋洒下第一缕光辉。

      天已经亮了。

      仆人们还没有来到大宅,格雷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打开门检查了一下走廊上的痕迹。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昨晚、或者这七天之中任何一个夜晚里曾经听到过的歌声,亦或是那自天空中降临的神奇光芒是确实存在的。

      而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法分清那究竟是不是一场压力导致的连续噩梦。

      可那其中必然有些什么暗示,即便是梦境,其中或许也隐含着某种平日里被格雷所忽视的信息。

      想到这里,他换了件衣服,又拿冷水洗了个脸。

      收拾停当以后,格雷回到了卧室。他盘膝坐在柔软的被褥上,再一次打开了怀里的那本装帧华丽有金丝蔷薇徽记的笔记本。

      打开笔记本的前几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同于格雷自己的笔迹,曾经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写字时无法控制其浪漫洒脱不拘小节的独特个性,上面的一个个字母也是华丽张扬,叫人印象深刻的组合在了一起。

      这正是格雷曾经的好友,老希尔伯爵唯一的独子埃德蒙·希尔所写下的文字,而这本绣着金丝蔷薇徽记的笔记本,原本也正是埃德蒙的所有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