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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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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则柔又被请到一品阁芙蓉雅间,她到得早些,歪在椅上看着窗外干热蔫哒哒的绿柳垂杨想事儿。
卢正清没能当上宰相,皇帝提拔了吏部尚书南顾廉。这几日乐家大宅喜气洋洋,南顾廉是二皇子妃的祖父,也是乐三夫人的父亲。
让这样一个人成为宰辅,似乎是皇权又一次向世家低头。
但乐则柔丝毫不显喜悦,她从邸报角落里看见冯子清为新任吏部尚书的消息。
冯子清此人出身寒门,一生大起大落,当初少年探花光鲜荣耀,一进翰林院就被先帝带在身边下棋讲书,人人以为他能借此飞上枝头仕途坦荡。
但此人颇有几分孤拐脾气,不知怎的得罪先帝,没过多久就被放到穷乡僻壤当主簿。
后来他几次重复升官贬职,最高当过吏部尚书,最远曾被先帝贬到了琼州六年,永昌元年才被皇帝从琼州调到京城当上顺天府尹。
他之前几次起伏也被世家注意过,但他实在惯会作死。
上次明明都当上吏部尚书了,却因得罪了先帝幼子,那位神神秘秘的辽东逸王,被先帝打回原形,起不了多久就落下去。
甚至有人开庄做赌猜他能在高位上呆几个月,故而这次冯子清成为吏部尚书根本没激起什么水花。
但乐则柔不这样想。一个在全国各处都做过官,六部从上到下转过一个遍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小角色。
她甚至觉得冯子清比卢正清还要难办,此人宦海几度浮沉必有过人本领。
且要是说乐则柔克夫克父,那冯子清就得改名叫冯克全,发妻早逝无儿无女,拿筷子扒拉都扒拉不出来什么亲眷。他对人情世故亦淡漠,时常跟群野道士混在一起,是根本无从下手的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他今年才四十三岁。
乐则柔沉声吩咐,“玉斗,下午让温管事来一趟。”
玉斗没应声,豆绿在一旁推推她。
“啊?”
豆绿小声说,“七姑让温管事下午来一趟。”
玉斗这才茫茫然应下。
乐则柔挑眉看玉斗一眼,“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玉斗确实反常,谁都能看出她这几日失魂落魄,全无以往精干利落。
如果是别人乐则柔肯定懒得理会,但她对玉斗不同,温声问道,“家里有什么事儿?有什么难处和我说就是。”
玉斗还没来得及回答,六皇子一行已经推门而入,乐则柔连忙起身见礼。
落座之后,伙计送上来各种时鲜果品精巧点心并一壶铁观音,几人又赞了一番湖州的珍馐美食。
六皇子拈起一枚菱角,眉眼很生动地挑着,笑道,“今日请乐小姐来,不为别的,是向你道喜。”
高隐在一旁捻须而笑。
乐则柔浅笑道,“殿下这可弄得我一头雾水,喜从何来呀?”
高隐往乐则柔身后看了一眼,笑说,“事关重大,还请乐小姐屏退左右。”
乐则柔让玉斗她们都退出去。
六皇子但笑不语,指指站在角落里进来之后一直垂着头的安止。
安止瞬间涨红了面庞,他站的远又半垂着头,没人看见他咬肌紧紧绷起。
乐则柔心中一跳,但面上一脸不明所以,还往安止身后瞟。
她不解地看向六皇子和高隐。
六皇子在手心合上折扇,朗声笑道,“他是林彦安。”
乐则柔眼睛瞪得很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不可能!”
她喝了半盏茶,仍然略显口吃地说,“殿下,不瞒您说,我这些年也找过林彦安,但他早就没了,跟安公公有什么关系?”
“您找了个人就说是我未婚夫,未免……”她摇摇头,拿帕子掩掩嘴角。
“七姑稍安勿躁。”高隐呵呵笑着,他给乐则柔的茶盏添满,乐则柔忙站起来接过了。
“我们也是昨日才知道此事,殿下感念七姑贞烈守节不忍心你们对面不相识,才有今日之举。安公公本不愿张扬身份,不如七姑还安公公仔细说说,也好去了七姑的疑虑。”
他这话说的漂亮,听着就跟六皇子多有人情味儿似的。
乐则柔沉吟了一会儿,半晌才点点头,与安止去了隔壁的雅间。
安止始终低垂着脑袋,脚步拖得很慢。
两人走后,六皇子搛一个鹅油卷吃了,“高先生这番谋划甚是巧妙。”
他们是不信乐则柔不知林彦安身份的,不管乐则柔知不知道,索性今日揭了锅盖,她一定是要知道了。
高隐摇摇扇子,道,“不知安公公是否能明白殿下一片苦心。”
六皇子哂然一笑,根本不在乎安止能不能“明白一片苦心”,他的态度不重要,别说他是个罪奴太监,就算是林家林彦安,也没有为一个女人拆台坏了大事的道理。
过了一会儿,乐则柔与安止回来了,她眼圈红红的,进门就深深施了一礼,说多谢殿下照拂林彦安。
六皇子自然是一番感慨惋惜,痛心一对好儿女生生拆散,好在如今能喜相逢。
乐则柔也是附和着说,嘴上不离感谢六皇子,但说完之后喝茶吃点心谈湖州风物,丝毫没有别的意思。
高隐和六皇子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拿不准主意,他们本来设想乐则柔会有所表示,毕竟谁都知道乐则柔日日以寡妇自居,对未婚夫死心塌地。
退一万步说,就算十年过去乐则柔对林彦安没感情,碍于名声也该谈谈安止以后的事儿。
但现在,安止又站回了角落,乐则柔视而不见地该吃吃该喝喝。
高隐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从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啊。”
“高先生这话不对,”乐则柔吃完一个菱粉糕放下筷子,拿手帕掩掩嘴,笑说,“民女四姑姑是娴妃娘娘,早就与殿下是一家人了。”
她给了高隐一个硬钉子,但尖儿直扎在六皇子脸上。
六皇子的脸色立刻十分不好,高隐见此也不再言语,只有乐则柔像是对突然僵硬的气氛一无所察,兀自笑吟吟地剥鸡头米。
六皇子昨晚本就被安止叛主气的一佛升天,今日又因她不识抬举恼的二佛出世。他想乐则柔不过一个小小的江南地主,竟然敢这样恣意妄为,恨不得立刻给她一个教训。
但他终究自持皇子身份,不好真与一个女人计较,只是脸色很差地说要离席片刻。
高隐还追出去几步,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看着悠哉游哉吃鸡头米的乐则柔抚膝而叹,
“七姑素来办事滴水不漏,今日怎么如此莽撞?六皇子殿下天潢贵胄,七姑这样得罪了岂不是自找祸端?”
“高先生过虑了,”乐则柔满不在乎地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我好歹是乐家女,自有家族庇佑。乐家在一日我就能好好活着,什么时候乐家没了,天潢贵胄也留不得我性命。”
她拍拍手,拿帕子把手上的果汁擦干净,慢条斯理不疾不徐,“高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您直说了六皇子的意思吧。”
高隐想了想,斟酌着言语说,“六皇子想让你打理他江南的产业。”语气颇为慎重。
乐则柔忍俊不禁,她竟不知六皇子在江南还有产业,一个冷宫里出来没几年的皇子上哪儿置办产业去。
她强忍着笑意摆手,正色道,“乐七不过一个小小生意人,恐怕料理不来皇子殿下的家资巨万。”
高隐一哂,“七姑何必装聋作哑。”
乐则柔拊掌大笑,说开了,“拿一个不知如何的林彦安或者一个妃位,换我当牛做马,这笔账未免太划算些,殿下比我会做生意。”
高隐微微向前倾身,低声问,“七姑想要什么?”
乐则柔反问,“高先生又能给什么?”
高隐不禁哑然,他至今仍未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自觉像往日对待学生晚辈的姿态对待乐则柔。但他现在不过是六皇子的幕僚而已,够不上格儿和乐则柔谈判。
“我去请六皇子过来。”高隐对乐则柔这副姿态心里不舒服,但现在不是说他舒不舒服的时候,他压下心中不满,和颜悦色地让乐则柔稍等片刻。
但乐则柔不愿买账了。
她站起来,对高隐粲然一笑,“殿下事忙,还是改日再召见吧。”说完抬脚就要走。
江南仕林不同于京城勋贵,他们不用看皇帝脸色活着,讲究“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谁要是放诞言行惹恼了皇帝,只要人不死,回江南就能成为名士。
故而六皇子对此再不满还就只能忍着,除非他要与乐家为敌,要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那可是他祖父和父亲至今没能做到的事儿。
六皇子是想晾着她的,没想到乐则柔竟然真的敢扬长而去。
他本来在隔壁雅间偷听着,听见乐则柔要走之后没办法,只好自己又转回来。他已经在乐则柔身上投注了太多精力,卯住劲儿要啃下这块骨头。
乐则柔看六皇子进来,心中不由高看他一眼,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今日六皇子没出来拦她,她是万万不可能和六皇子合作的。
夺嫡是一不留神就会掉脑袋的事儿,一个没家底儿有脾气的皇子没法儿让人信服,到时候她还得想办法把安止捞出来。
如今看来,六皇子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六皇子这回也不说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屁话,少了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乐则柔反而自在很多。
乐则柔主动递了一步台阶,“敢问六殿下是要用乐家,还是乐则柔?”
“这有什么分别?”六皇子此言一出,乐则柔看见高隐明显地叹了口气。
乐则柔此时显得耐心起来,“当然是两回事,乐家内外十三房,姻亲盘绕,追随哪位殿下不是乐则柔做的了主的。”
六皇子忍不住刺她一句,“依乐姑娘的能力,收服整个乐家亦不是难事。”
乐则柔提提嘴角,“那殿下之事不如等乐则柔收服乐家再说。”
六皇子,“你!”
乐则柔垂眸喝茶。
“七姑果然爽快,”高隐在一旁紧着打圆场,他也知道指望乐则柔将乐家收入囊中是不可能的事儿。一说乐则柔没那么大本事,二是乐则柔此人看重家族,不可能为了六皇子把整个家族套进来。
“内有安公公,外有七姑,殿下何愁大业不成!七姑也能昌盛家族了。”
乐则柔放下茶盏,十分诚恳地说,“高先生过誉了,殿下成事乐家家族昌盛是他日之事,今日乐则柔想从您身边要个人。”
一直沉默的安止立刻在角落里出声,“小的只愿侍奉殿下左右。”
六皇子掸掸袍子,笑得有些得意,似乎安止的反应为他扳回一城。
“前一条能答应,但后一条却不能,安止眼下是我臂膀,一时都离不得。况且内官身份查验严格,不是说带走就带走的。”
乐则柔看着安止咬牙冷笑一声,六皇子更加得意了,高隐却隐隐有些不安。
乐则柔起身向六皇子施了一礼,语气变得冷硬,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殿下误会了,我想留下高先生。”
高隐大惊。
六皇子摇摇头,“高先生智谋无双,亦是我臂膀,乐姑娘强人所难了啊。”
“我毕竟是女子,江南产业日后谋篇布局,官场上走动,总该有个得力人看着。您既然说高先生智谋无双,就更该留高先生在江南谋划,日后京中往来通信也是便宜。”
她有些无赖地笑笑,“我以往也多仰仗高先生才有了今日的产业,您把我智囊带走了,我以后支应不周怕坏了殿下大事。或者您留下安止为我出谋划策也行。”
她从一开始就意在高隐,既然安止在宫中有事要做,她就要留下高隐,让他别挡了安止的路。
高隐卖了乐则柔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六皇子经此已经对高隐有几分忌惮,也确实需要有人代他看着江南。
他心里有了计较,于是故作为难地问高隐,“先生的意思是?”
高隐心中苦笑,但事已至此他必然要做的姿态好看些,他起身拱拱手,“老朽全听殿下和七姑安排。”
高隐在知府衙门住了不到一旬就搬回乐府。
乐则柔没克扣他什么,依然像以前一样的份例,甚至还多给他配了两个小厮。
聪明反被聪明误,高隐本想以乐则柔为投名状,没料到自己成了六皇子给七姑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