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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交谈 ...

  •   李小姐本名李曼之,在河北还被叫直隶,皇帝还住在紫禁城时,李家就是出了许多翰林的地方豪绅,到洋务运动那会做了开明体面的进步士绅,在北面开了炼钢的大厂,又垄住了一方水土的煤矿生意,连那些手底下有兵员的大帅,有些事都得看着李老爷子的面子。

      只是到诞下李曼之父亲这一房时,历经几代总统去世上台,家里不仅因为被北洋政/府强行征用了厂子大不如前,李曼之的父亲,还因为去留学时喜欢上了逛花街柳巷,还抽上了福/寿/膏。糊里糊涂的娶了烟馆附近的二等妓/院,一个妓/女唐氏当小妾。唐氏给李父生下的女儿就是李曼之。

      打从李曼之有记忆起,父亲就整日和唐氏在屋子里的塌上吞云吐雾,还笑着哄着年幼的她也去抽一口。如果不是原配张氏看不下去,抱走了李曼之养在屋子里,三岁懵懂的孩子就要接过父亲的烟枪,成了面色蜡黄的大烟鬼。

      张氏养着李曼之虽然精心,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的。李家虽然大不如前,可李父这一房是得宠的小儿子,膝下除了张氏的儿子,就是李曼之这个女儿,刚好凑了一个好字。

      张氏早给儿子定了一门好亲,同时打算让李曼之许给自己娘家的侄子,好继续拢住李家的权势。故而把侄女张小姐借口开蒙也一并接到家里,和李曼之一起上的李家私塾。

      张家原本开铺子的小商人,张氏嫁进李家后,才变成了开得起汽车的有钱人。张小姐张新芽从小跟着母亲学打算盘,心性爽直,毫无城府。倒比她那个见了李小姐就说不出话的哥哥,更得李曼之眼缘。

      二人一起进的德功女塾,带一样绣花的手帕,绑一个颜色的头绳。只是张小姐性子急躁,李小姐性子沉静。张小姐做事风风火火,李小姐文文静静。张小姐觉得什么社团都比在家里好玩,最近喜欢上了去公园打网球。李小姐带着张小姐进了读书联合会,不到一个月成了骨干成员。

      李张二位虽然像亲姐妹一样形影不离,喜欢做的事情却完全不同。

      比如张小姐最近喜欢上了看侦探小说《宋慈洗冤录新编》,天天在联合会里和反对路尚的社员争论。李小姐喜欢看俄文的诗集,最近在试着翻译一位十八世纪无名作者的长诗。

      张小姐对一个跳级升到她们班的路小姐很感兴趣,李小姐却拉住她,让她陪自己忙联合会下一次组织活动的计划。

      张小姐对旁人口中,路小姐吓住了两个不怀好意找茬的人的事迹,很是觉得对胃口。李小姐却冰冷的审视着学生登记信息里路小姐居住地一栏,敏锐的嗅到麻烦的气息。

      路临真刚升到新的年级,关于她和原本班上同学发生冲突的事情就传了个遍,更别说怀恨在心的冯眉卿、祝玉英二人,散布路临真是被交际花收养的消息出去。

      一时间,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新班级的众人都默契的把她孤立了起来。除了班长李曼之和她客套过几句话外,路临真在课后的班级里如同一个透明的幽灵,孤单的呆在她的座位上,没有一个去人搭理她。

      张小姐还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和新同学说话,李小姐拦住她,说了得到的确凿消息,急脾气的张小姐很气愤:“大家都坐在一个班里上课,都是同学,分个三六九等有什么意思?路同学犯了什么错?她只是因为孤苦被收养罢了。做交际花的女人有错、上不得台面,包她的男人没有错?为什么人们总觉得交际花低贱,连她收养下的孩子都看不起。没有人去想一想,究竟是什么人在追捧这些女子……”

      张新芽是在说完,才忽然想起这通话不对——它实在太像在含沙射影李曼之的身世。

      新芽脸色慌张的张张嘴,看着李小姐,原本气哄哄的脸一下子变得忐忑,底下的袖子伸过去,小心去够李曼之的掌心,有些磕巴:“曼之,曼之,你别乱想,我,我就是替路同学说话,我多嘴这一下……”

      李曼之还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表姐是个什么脾气?会有什么心眼?这一番话,只不过更显得张小姐心地赤诚如稚子罢了。要知道从小张家私塾开蒙那会,张新芽就是个连台面话都听不懂,回回被别人挤兑惨了,但一次都说不赢,只能哭的流大鼻涕的傻妞。

      要是张小姐哪天真有了什么心眼,第一个去庙里烧香的,不是操心自己女儿,该怎么嫁人的张小姐亲妈,就是从小负责掏手绢,给张小姐擦鼻涕眼泪的李曼之。

      张小姐打小开始,口袋里绣花的手帕是擦鼻涕的。李小姐口袋里的同款手帕,还是给张小姐擦鼻涕的——眼泪全部留给袖子吃了。

      而且这哪算什么含沙射影?李家大宅院里,因为唐氏的出身,多少不着调的话李曼之从小不知道听了多少。李家上下给的白眼又有多少。路临真现在所遭遇的被众人无视,要常年在冷暴力中长大的李小姐说,只是毛毛雨。

      李曼之轻车熟路,抓住张小姐的手,去盖住她的嘴唇,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我要是你啊,就少说话更少做事。不是我说你,我不觉这话有什么,别人听了觉得有什么,你怎么办?”

      张小姐被教训惯了,虽然脾气急,但这位没有血缘的表姐的话,是她从小最听的。乖乖的把另一只手也盖在李曼之的手掌上,眨三下眼睛点头。

      李曼之见那三下眨眼,无奈的笑着说:“什么懂了,你当事情就过去了,没事了。你以为就只错这了?”

      她们从小一起开蒙,当西席的是族里辈分很高的一位寡嫂,德容言功上管的严,两个人就有一套她们自己想出来,用眨眼睛来表达意思的法子。

      张新芽被捂着嘴,因为李曼之没有移开的意思,所以哪怕脾气再急,也没有挪开巴掌的举动,只是转一圈眼珠子后又很快的眨了几下。

      李曼之玩心起来,捏住表姐的鼻子一下,没等张小姐张开口像小狗一样哈气呼吸,就挪开手笑道:“好了,好了,这在学校那,你呀,遇到事情都认真点,自己先想想看,你现在去给那位路同学出头,是找什么人,打什么招牌去的。”

      “当然,呼,是去找那个,呼,冯眉卿和祝玉英,让她们不要再诋毁路同学了,理由就是……为了学校的校风校规。”张新芽憋了一会,正因为捧着两腮边呼气边说话,像上岸的金鱼一样。随着氧气的流入她的思维也清晰很多,待最后的理由,已经想明白,自己和当事人其实无亲无故,做事师出无名,全靠一腔义气罢了。勉强凑出的校风校规,里面强调女子的温柔和传统,张新芽自己就是出了名的不在乎。

      李曼之在一边言笑宴然,张小姐越看越不服气和委屈,扁着嘴,跺脚靠在墙上,用一口学自生母的西北方言嘟嘟囔囔的说:“好嘛,好嘛,算咧,额就苏看不锅七吗,这帮城里姑娘也太欺负人咧。到处说路同学身世,还说路同学将来也要去做交际花…”

      “她们说的是实话,路临真的确不是你我这样的出身。而且交际花养着的女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做这个的。虽然背后议论猜测不好,但并不算什么欺骗造谣。而且她们欺负的又不是你,你生气什么?还是…老实讲,你究竟是想要为别人出头,还是发作自己前几天公园被冯眉卿气坏了的事情?”对张新芽一生气,就蹦出几句西北话事情,李曼之早习惯了,甚至耳濡目染下也能说上几句。

      “公园的事情你不说我都忘了。唉,这两件事情干嘛分开说。姓冯的两面三刀,我和那个路同学都是受害人,反正就是冯眉卿捣鬼,教训她,是准没有错的事情。”张新芽不记隔夜仇,而且当时占上风的是她和李小姐,这件事自然在喜欢的作者路尚先生被攻击的大事影响下,被迅速的忘在脑后了。

      “你要是为了别人,我当然要劝你爱惜自身。但你要是还咽不下气,我自然有办法替你出头啊。”李曼之拉过还迷糊的张新芽,她们在的这方临水的小亭子视线开阔,不远处走动着挽着手的女学生们。四面低矮的花圃,在春来的暖风里抽出些许脆嫩的芽,欣欣然的迎着光,把一片明绿色的光影,打在她和表姐细白娇嫩的指头上。

      张新芽闻言,因李曼之话语中毫无遮掩的袒护欣然,又见李曼之细嫩的手指担忧道:“好啊,但到时候咱们两个和她们吵起来,万一动手了,我皮厚挨打不要紧,阿曼你记得跑快点,去校长办公室告状。”

      “吵架?告状?”李小姐又被张小姐想法里的“出头”笑的忍俊不禁。但对方一脸认真,想起李家大宅那些鸡零狗碎、不可告人的腌臜,只是抿嘴说:“谁说替你出头,是我要带你去骂人,然后挨打了?这是送上门吃亏。而且校长就是青天大老爷,要真能主持公道,他该去司/法部上班。而且咱们自己先动手,你不怕挨家里的骂?”

      “不能骂,不能打,不能告状,不能自己去。难道去庙里烧香求菩萨?”张新芽掰着手指头也想不出,这剩下的那根大拇指,会是什么法子。

      李曼之点点她大拇指:“对,当然是烧香求菩萨。只要找对庙,烧对香,这事不用咱们出面动手就能成。”

      “菩萨这种事情,是子虚乌有的。要真有用,我妈就不用为了生男孩,天天逼着我大嫂喝符水了。别卖关子了,你就告诉我吧,阿曼。”张新芽被那句“菩萨”勾起家里的烦心事,苦着脸问李曼之谜底。

      “我所说的菩萨,当然不是庙里金身裹的泥像了。”李曼之当然知道张家的情况,这也是她至今还想法子周旋自己婚事的原因。

      李小姐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张小姐更可爱的女孩子,但张小姐同胞的哥哥们,一点也没有得到张小姐的可爱。张小姐的母亲,更是和现在所有的婆婆一样——只是如众生般平庸,平庸的用恶意对待着自己的儿媳妇们。

      李家大院里的女人们,同样是这样平庸的恶毒着。

      李小姐并不是差别看待着这些女人。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觉得李家的太太们可以对她品头论足,张母嫌弃她的出身就不可忍受,就是在否认二者之间的共通的恶,就是变成了这些后宅女子一样的人。

      而且她就算嫁进去,也依旧有手段自保并且反击,保证自己并不吃亏,甚至占上风。之所以推拒婚事,只是厌倦这些事。

      ……或者说,李曼之不想要在将来,那些同玩弄手段的时候,让张新芽知道自己不堪的黑暗面。

      “……我的意思是,不可强求,咱们静观其变就好。”李曼之敛去眼里一丝锋芒,终归是没有把自己想出的那个“法子”说出来。

      “哎呀,可是就这么…”

      “而且哪用等你找我先合计动手?吃了最大苦头的那个,可不是什么好人。冯眉卿、祝玉英两个,自有她去收拾,咱们看戏就好了。”

      “谁吃了大苦头还不是好人?路同学,她哪有……”

      “好了好了,这种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的,你先担心担心你的路尚先生吧!他新的连载刚写到宋慈发现好友孟良臣,居然去了勾栏行贿长官求官。写信去和孟良臣决裂不久,宋慈的父亲讣告信居然到了。刚成为翰林,要大展宏图的宋慈突然要回家丁忧了!和薛玉贞的感情,又要因为这三年孝期不知道起多少波澜。正被本来就骂他的那群人说他要江郎才尽了,只能开始写男女感情凑数了。你不担心吗?”李曼之机灵的把话题拐开了,这件事本来就是张新芽这几天的心头大事,张小姐的注意力总和小孩子一样,听了后,立刻就被转移了想法。

      “我怎么不担心!忠厚的孟良臣本该是侦探小说里助手的角色,突然,突然,我是说就有了这样的情节,这……还有丁忧了薛玉贞怎么办?她父亲官复原职后可是朝廷大员,根本不愁嫁。可千万别来什么玉贞被逼着嫁人,然后被逼死后,宋慈赶回来破案还她清白的剧情。”张新芽现在一想起剧情和形式就急得搓手:“我发现现在的作者就喜欢写死聪明漂亮的女角色,然后以给她复仇开始新的查案什么的。孙残声的《李文森探案录》开了头之后,都是这样,写死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就能让侦探再去找新的女朋友,再写死……要真这样,又要合了那群人说路尚先生在抄袭的谣言了。”

      张新芽絮絮叨叨的有点神经质的担心起来,咬着手指头,把开始的话题忘了个干净。李曼之正想要说过几天读书会,自己会帮路尚先生发声,让迷妹张小姐帮忙写稿子并且宽心时,花坛的不远处,跑来一个有几分面熟的圆脸女同学。

      她一见着张小姐、李小姐两位,眼睛一亮,停下来,胸脯起伏几下,颇为急不可耐的要把消息传给身边的人。

      就像她们之前热火朝天讨论路临真什么时候退学,去接那个交际花的班时一样,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就殷勤又急切的道:“大消息,大消息,低年级的冯眉卿和祝玉英两个人染了脏/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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