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出嫁 ...

  •   “不必多问,我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更改了。往后雪月阁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不愿意留着,便散了吧。”仍然是子衿的声音。
      “公子……”妩媚女声道:“公子为了得到今天的一切做了多少努力,公子说放弃就放弃了么?”
      一阵沉默,半晌才又响起子衿的声音:“权力失去了还有一万种方法再拿回来,心失去了,便真的是失去了。”
      “公子……”那女子似还要再劝,却被子衿打断了:“够了,不必多言。”
      我的脑袋晕晕乎乎,想起他说要带我去雪月阁换衣,便不敢继续赖着,只好强行睁开干涩的双眼。
      昏暗晦涩的灯光下,眼前出现隐隐地轮廓,他抱着我穿过两旁植满翠竹的长廊。
      见我醒来,他低下头来,下巴轻轻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了两下,声音带着无限温柔:“醒了?”
      我不由得想死往日再觐州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用手按下我仰着看他的头。跟刚才的动作一样,仿佛我是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猫小狗,像他精心饲养的宠物。
      我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子衿,我怎么觉得,你待我跟待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
      他步履稳健,抱我入了一间房中,把我放在床上,随手给了我一记爆栗。
      “你见过谁把小猫小狗当妻子的?”他熟门熟路地打开房中的柜子,从柜中取出一套簇新的衣裳,上短下长,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我从他手里接过衣裳,也不好意思撵他出去,便把身子挪到床边,放下床帐,躲进这被罩起的一方天地之中,刚脱下寝衣,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穿上,便听子衿在外面轻声咳嗽道:“你……慢慢穿,我在外面等你。”
      我有些好奇,床帐一拉啥都看不见,他害羞个啥劲啊,我都还没害羞呢……
      如此想着,却乍见那灯光把床中人影悉数投影到了帐中,人影轮廓清晰可见……
      我大囧……那岂不是……他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一张脸,红了个彻底。
      等我磨磨蹭蹭地把衣服穿好,才把门打开,唤他进来。
      不经意瞧见他的衣摆沾了些露水,便道:“子衿,你也换一身吧,你的衣裳都湿了。”
      他的手中挽着包袱,明明是这样丰神俊朗的一个人,此时竟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
      不过滑稽归滑稽,好看却仍然好看。
      “不了,天色不早了,再过几个时辰天该亮了。我们得乘夜出城。”他朝我伸出手来。
      我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跟着他沿着原路,转了出去。
      雪月阁外间仍有不少寻欢作乐的浪子,从二楼往下望,只见下面台前立了个红衣女子正在招呼客人。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她抬起头来,一张美丽的脸上露出风情万种的笑来。
      这笑却并不温和,因为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几分挑衅。
      这女子我见过,雪月阁的老板娘。
      我瞪大了双眼……
      怪不得方才我听着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可不就是眼前的红衣女子么?
      可是,她竟然叫子衿公子,似乎还在替他办事。
      那么……顾子衿在这雪月阁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怎么了?”见我顿住,他转过身来问我。
      我回过神来,笑道:“没有。”
      雪月阁外,小六依然头戴斗笠,坐在马车上,倚靠这车门一动不动,似在假寐。
      待我们走近,他醒了过来,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子衿站上马车,把手递给我,我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借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坐在车内,靠在他的怀中,鼻尖萦绕这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耳边是他咚咚的心跳声。
      “子衿,我们真的要在一起了么。我觉得,这一切就跟梦一样不真实。”
      一个轻柔的吻落到我的额头上,他的声音在耳边温存:“这样呢?能感受到我么?我是真真切切的,不是梦,能吻你,能被你紧紧抱住。”
      我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睁开眼睛看他:“你先前说要到雪月阁取一件东西,是什么啊。”
      “通关文碟。”他道。
      “你把通关文碟放在雪月阁?那为什么不随身带着。”我有些不解。
      “因为入宫之前,我其实害怕你不愿意跟我走。”他叹了一口气,揉着我的头发道:“文静殊,我其实怕你会后悔。我一直想,你喜欢我什么,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就像你以前有一段时间喜欢吃枇杷,你爹便把一摊子的枇杷都买了下来,后来你再没有提过枇杷。”
      我突然想起他曾经问我,若有一天遇到了比他更好看的人,可也会用那种入骨的眼神瞧别人。
      我当时还调侃他说,要他好好待我,否则我会被别人拐跑。
      其实,顾子衿他……一直都在患得患失吧。
      他怕我对他的喜欢,就像对枇杷的喜欢一样,一旦尝到甜头,就腻了。
      心有些揪疼。
      “傻子,顾子衿你这个傻子!”我从他的怀里坐起来,眼睛牢牢地盯住他,看着他那双如水的眸子:“到了现在,你还不懂吗?我喜欢你!不会因为某件事,某个人,不会因为时间改变。你不用担心我会放弃你,你是我文静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放弃你我会心疼,会难受!你懂不懂!”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他的身份,为什么他宁愿让我以为他死了,都不肯告诉我。
      因为,他怕我对他的喜欢只是一时起意。他怕我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喜欢上比他更好看的人。
      所以,他要让我记住他,永远都忘不了他。
      可是,他又知不知道,那段日子我夜夜噩梦,生不如死?
      心里突然无比委屈,我咬着牙忍住满眼涩意,却终于在被他拢进怀里的时候,放声哭泣。
      “文静殊……对不起,不要哭。乖,不要哭了。”看我在他怀里哭的梨花带雨,他只能一边手足无措地替我揩去眼泪,一边连声哄我。
      这个傻子……

      月朗星稀,四周俱寂,耳边只有辘辘的车轮声,和偶尔从狭窄的小巷里呼啸而过的夜风。马车晃晃悠悠,一路穿街走巷。为了赶时间,小六专门挑最近的路朝着城门驶去。
      突然,外面的小六喝了一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我的身子随着马车的停下撞上车壁。顾子衿把我拉进他怀里,皱眉问:“怎么回事?!”
      “公子——!”小六朝着车内叫道:“路被挡住了。”
      我和顾子衿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疑。
      顾子衿挑开车帘,我跟着探出头,只见我们马车的前方也横了一辆马车,把本就狭窄的小巷堵死了。
      就在这时,那辆马车门帘一动,透过车门两旁投射下来的微弱灯光,可以看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慢慢地把门帘掀开,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来。
      竟然是祁珏!
      他的衣服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有备而来。并且,他还预料到了顾子衿会从这里经过,专门等在这里。
      顾子衿抱着我的手微微一紧,然后郑重的嘱咐我道:“乖乖在里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的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仍然朝着他笑了笑,乖乖点头应了。
      我坐在车内,看到顾子衿下了马车,走向祁珏。
      同样是身材纤长,比起祁珏神采奕奕,顾盼神飞,顾子衿却显得弱不胜衣。
      夜风扬起了二人的衣袍,隐隐传来他们二人的谈话声,但不是很真切。
      “殿下还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祁珏莞尔一笑,语气不失调侃。
      “祁相不妨开门见山,你特意来堵我,不会只为来跟我说这些吧。”顾子衿却是毫不客气。
      “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同殿下打开天窗说亮话。殿下不爱江山,总归还是想替母报仇的。且先不说皇后未死,就算皇后死了,殿下就真的以为自己大仇得报了么?”祁珏收起笑容,脸色渐渐严肃,丝毫没有方才那般随意的模样。
      “你什么意思?!”顾子衿突然拔高了声音。
      “德妃娘娘是中毒而亡殿下知道吧,这毒无色无味,且银针无法探查,触于人之肌肤,融于人之骨血,并非来自中原。本相记得,文侍墨也中了此毒,怎么,殿下拿到解药了么?”祁珏似乎胸有成竹,语气十分笃定。
      “……”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会中毒,为什么霍荆本来要杀我,却说我是将死之人不值得他同岐王反目。原来,我中的毒和德妃娘娘中的毒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是皇后下的。
      触于肌肤……难道是?!是皇后赐给我的……
      可是,在那之后,我并没有感到身体有何不适,原来身体里的毒并没有解么?
      “尽管殿下师承独活老人,医术精湛,也配不出解药来,只能暂时压制,殿下就不怕将来一日,文侍墨跟德妃娘娘一样缠绵病榻,药石无灵么?”
      步步紧逼的追问。
      顾子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风撩起他的衣摆,他的身躯修长却孱弱。
      这些年,德妃娘娘的事情压得他太累太苦。
      “我都探查不到的事情,你为何能查到。”顾子衿看着祁珏,问道。
      祁珏微微一笑:“殿下莫要忘了,本相入仕之前来自江湖。”
      “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顾子衿又问。
      他同我想的一样,祁珏每做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
      他太计较每一件事情的得与失,在这一点上,他不像个政客,倒像个商人。
      “殿下一手扳倒霍家,皇上却把兵权给了岐王。他虽早已属意你,却又害怕有朝一日你们兄弟相残。但岐王已非往日的岐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本相愿意助殿下,只求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
      顾子衿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什么要求。”
      “废世族,兴科举,办太学,广纳寒士。”
      “……”
      “殿下知道我为何舍岐王而选殿下么?”
      “因为,殿下身后没有世族,因为德妃娘娘来自民间,因为殿下,最能懂得天下寒门子弟的不易。”
      顾子衿的身子一怔。
      德妃娘娘之所以在宫中步步小心,步步忍让,最后仍然死于非命,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德妃娘娘身后没有强大的世族。
      祁珏的这番话,简直是直戳顾子衿的命脉。
      良久的沉默,顾子衿没有立刻回答,仿佛还在权衡什么。
      “殿下放心,本相还答应殿下,将来一日,必将文侍墨完璧归赵。如此,殿下愿意答应本相了么?”
      顾子衿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知道他动摇了,为了查清楚毒药的来源,为了替我找到解药,为了平他心中德妃娘娘的一口气……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转过头去,终于道:“好。”
      顾子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愿意成全。
      我还是会等着你,永远等着你。
      眼看着祁珏登上马车,顾子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掀帘而入。
      我拉过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双手冰凉。
      我把他的手拢在我的手心里,试图能够温暖他一些。
      “对不起,文静殊。”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又对你食言了。”
      我心里固然难过,却不想让他瞧出一丝一毫,只低着头,强行笑开:“子衿,至少这样,我们总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是么?”
      只是,似乎每一次,当我要触碰到幸福的时候,幸福都会无疾而终。
      顾子衿,我害怕……如果有一天,我们还是没办法在一起,又该怎么办呢。
      “是我亏欠了你,文静殊,我会用我一生来还你。”他搂住我,把我圈进他的怀里,如是说道。
      最后,在天亮之前,顾子衿送我回了西殿。
      回想几个时辰前从这里离开,如今又不得不回到这个地方。
      今夜的一切对我而言,似乎真的只是一场梦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窗外渐渐变亮。
      新的一天,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婚期就订在这月的初八,时间仓促,惠帝特赦我提早出宫。令我意外的是,小芷竟也被惠帝指派给了我。
      我自然喜不自胜,也没去想这其中的不妥之处。
      文府内上上下下都在为这桩婚事忙活,看着刚刚送来的凤冠霞帔,我不由失笑:“大哥知道这桩婚约是怎么回事,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大哥摆了摆手,示意小芷先退下。小芷看了我一眼,见我点了点头,才退了出去。
      随着门被小芷缓缓关上的声音,大哥朝我走了两步,突然道:“我以为你会恨我。”
      恨?
      我皱了皱眉。
      “大哥,你言重了。妹妹谁都有可能恨,唯独不会恨大哥和爹爹。这世界上,若是妹妹连大哥都恨上了,又那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呢?”
      其实,大哥和爹爹一直都在为我设想。嫁入皇家,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们却避之不及。这无非是因为他们不想我卷进这天家的是非之中。
      这样的人,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呢?
      “祁珏这个人,不能说是个好人,也不能算是个坏人。你嫁给他,他总归还是有能力护你。”见我面无表情,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他叹了一口气道:“大哥知道你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但有些话还是要叮嘱你。你们私下里怎么样大哥管不着,但明面上该做的戏还得做足了。”
      他深深的凝了我一眼,问道:“可懂?”
      我这个人其实不爱演戏,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摆在明面上。但是我也知道,今后应该在这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
      “大哥放心,静殊懂得。”
      我爹曾经说过,大哥脸型像他,眼睛却像我娘,若不是他平日里太多寡言少语,使他看起来老成了不少。如果单论长相,他的五官是极为清秀和善的。
      当初,就是这样一张清秀和善的脸,俘虏了萧解语的心?
      “大哥,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呢?或者说……你有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好感?”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问了这样的话。
      也许,是代替萧解语问一问,她从前一直想问而没有问出口的话。
      “没有。”他没有任何犹豫,眼睛也没有丝毫闪躲:“喜欢这种东西,只会是负累,我不需要。”
      不是有没有,而是需不需要。
      “那为什么……大哥到现在还不曾成婚?”寻常男子此时都已妻妾成群,唯独大哥孤身一人。或许,这些话不能由我这个妹妹来说,但是……
      我不懂,不懂我的大哥。
      “会有的。”他摸了摸我的头:“等你出嫁了,大哥就替你娶一个嫂子进门,这样可服气了?”
      我气得把脚一跺:“大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娶一个嫂子进门呢?大哥娶的,必须是大哥喜欢,也真心喜欢大哥的!”
      我瘪了瘪嘴,横道:“大哥若是随随便便娶一个嫂子进门,那妹妹就三天两头回娘家,闹得大哥不得安生!”
      “你这丫头。”他无奈地摇头道:“其实,都是过日子,跟谁过不是过呢?也就只有你这丫头死脑筋,非要他顾子衿不可。”
      我脸上的笑不由一僵,随即不动声色道:“两情相悦的快乐,大哥不会懂。”
      大哥这样的人,若是喜欢上某个姑娘,会是怎么样的?
      简直是无法想象。
      “对了……大哥那天究竟跟祁珏做了什么交易?为什么祁珏愿意娶我?我想不通,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这是我目前最关心的事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先弄清楚祁珏的目的是什么,将来才好同他周旋。
      “很简单,你想想祁珏最开始为什么要提醒你顾子衿还活着的事情?一开始我始终没有想通,后来豁然开朗。或许祁珏早知道皇上的打算,他拉你下水,也不过是想要握住和萧钰谈条件的筹码。”
      我恍然大悟,但同时也不得不暗自心惊。
      从那时候,他就在做这个打算?那他未免也太……究竟是多么深的城府,才能算计到这一步,又究竟是要多么自信的人,才敢算到这一步?
      我,顾子衿,萧钺都是他的棋子。事情每发展一步,都在他的操纵之中!
      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怕啊!
      “所以……祁珏跟你的交易是?”
      “帮他兴科举,压世族,举寒门。”
      果然……联系到那天夜里,他同顾子衿的交易。
      该怎么评价祁珏这个人呢?如果说大哥让我看不懂,那么祁珏则是让我迷茫。
      似乎,他每走一步的目的都很明确,那就是废掉世族。
      可是废掉世族,就等于跟满朝文武做对,跟整个燕京的上层做对……他的地位已是至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名利……那么,是什么支撑着他这样做呢?
      应该说,我同顾子衿走到这一步,绝对少不了祁珏在背地里的推波助澜……真是不知道该对他报以什么样的感情。
      “大哥……对不起,是妹妹的错。若不是我不省心,大哥也不必找祁珏帮忙,也不必卷去这中间了。爹在家的时候,一直教导哥哥要秉持中庸之道,现在却……”明知道祁珏走的那条路危险重重,大哥却答应他的要求……
      “你错了。”大哥摇头道:“在这朝中,谁都没可能保持真正的中庸。你知道我为何要答应祁珏?那是因为,世家……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没落的时候了。祁珏的背后没有世族,却有万千寒士,这才是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便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只有顺应时势,才不会被时势放弃。所以,不必给自己施加压力,懂了?”
      只有顺应时势,才不会被时势抛弃?那么有谁能够告诉我,现在的时势是什么呢?
      令我看不清的顾子衿,不同以往的萧钺,亦正亦邪的祁珏,还有眼前同样令我难以看清的大哥。
      我似乎坐在一艘大船上,却对这艘船将要驶去的地方一无所知。

      燕京有一个习俗,凡是将要嫁作新妇的女子,都要到天觉寺中走上一遭,以求到了夫家万事顺遂夫妻和睦。我虽然并不需要祈求这些,但就像大哥说的一样,该做的戏一定得做足。毕竟在外人看来,我同祁珏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
      天觉寺中香火鼎盛,经年不灭。在这些来往的香客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这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之中,有人祈求前程,有人祈求姻缘,有人祈求平安,有人祈求康健。唯独我今日,既非为了前程姻缘,也非为了康健平安。
      转到堂内,跪在蒲团之上,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梵音。沐浴在这梵音中,整个人似乎都沉静了下来。面前的菩萨慈眉善目,我双手合十,轻轻阖上双眸。
      菩萨,信女文静姝,今日不求姻缘。我想要拥有的,虽然需要经历些风浪,但仍然有望取得。因此我不为自己求什么。世人皆言,菩萨有灵,一双妙目看得清这时间所有是非善恶。如若您真的有灵,就请菩萨保佑,那些心境澄澈的人,不要被这世间俗世变得污浊。
      望菩萨保佑,顾子衿同岐王,不要反目成仇。
      我一转经筒,一只签应声而落。我拿了签文,站起身来,转到一边递给一个沙弥手中。沙弥接过,置于放着签文的篓中,并在另一只篓中挑了对应的签解递给了我。
      我顺手将这枚签塞进了袖中。
      小芷看了看我的袖子,神色不解道:“姑娘求了什么?看姑娘的神色,倒对那签文的内容不甚关心。”
      我捋了捋鬓角落下的一缕头发,莞尔一笑道:“结果怎样我并不在乎,因为无论怎样,该做的努力都不会少,那么结果怎样,其实就不那么重要了,不是么?”
      “姑娘留步——”我一手提了裙角,正要迈出堂内,便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女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翠绿半臂,下着同色襦裙的娉婷女子正款款向我走来。
      我止了步,转过身去,女子已经同她身边的侍女走到了我的面前。这女子约摸及笄之年,脸颊圆润,一双圆亮的杏眼,黑白分明的双眸,透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娇憨。但看她行走间却分外有些做派,每一步都谨遵礼仪,我不过稍作打量,便知道这女子乃是从小接受了来自燕京世家礼仪的熏陶的。
      却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又为何要叫住我。
      “姑娘,可是文侍墨?”没等我出声询问,她已经开门见山了。并且在我看来,这句话问的颇有玄机。自从来到燕京,别人大多问我,可是觐州文大人之女;又或者问我,可是文侍郎之妹,却极少有人问我,可是皇上身边的侍墨。
      都是称谓,侧重点确颇有不同。换句话说,前两种问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爹和大哥;后一种问法,才是问我,问我文静姝。
      我扬了扬唇角,看着她道:“从前是,现在……已不是了。”
      “真的是你?!”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言语之间透出十分的欢欣雀跃:“姝姐姐?你可还记得我?!”
      听她的口气,倒好像是从前同我极为相识,必是我幼时的玩伴。我努力的在脑中搜索着,隐隐记起一张脸,倒与眼前的女子有些相似。但到底离开燕京那么多年,唯恐认错,因此口中迟疑道:“可是……柳伯父家的云舒妹妹?”
      她顿时笑弯了眼,一手拉过我,引我绕过几座院落,推开一间禅房。见她谴退身边侍女,我也示意小芷先下去。
      她拉我坐下,替我斟茶。我接过清茶捧在手中,见她跪坐下来,方问:“云舒妹妹可是常来天觉寺?否则……必不会对这儿如此熟悉。”
      她淡淡一笑,眼梢处染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忧愁:“我母亲在这里修行,我便常来了。”
      我记得从前柳伯母同柳伯父感情甚笃,突然从她口中得知柳伯母竟在天觉寺修行,颇觉意外。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烟雾腾上她的眉眼。似乎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停留,她话题一转道:“我知道姝姐姐来了燕京的时候,姝姐姐已经入宫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找傻姐姐。前些日子,我听爹爹说,皇上把姝姐姐指给了祁相……我便想着,姝姐姐必定回了文府,一定得找个日子到文府找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碰见了。”
      我没有追问柳伯母的事情,看她的申神情,必定不愿意多提其中缘故。因此,我只是轻声附和道:“或许这就叫做缘法吧。”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然后抿唇一笑:“姝姐姐真是大变了,若非识得姐姐手上的镯子,云舒那里敢认?”
      我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镯,这镯子是我娘的遗物。小时候我爱哭,总是哭着找爹要娘,爹爹便把这镯子配了红绳系在我身上,神奇的是,有了这镯子,我真的不再哭了。
      柳云舒同我回忆了往昔在燕京的日子,那时候柳伯父同我爹同在朝中为官,因为年岁相当,性情相投,颇为相合。柳伯父常来家中做客,有时还带着柳伯母和柳云舒,这一来二去间,我同柳云舒便也相识·了。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渐渐偏移,太阳已经挪到了天边。我站起身来,对柳云舒道:“云舒,我出来有些时辰了,以防大哥担心,我得回去了。下次云舒妹妹只管来找我,或者云舒妹妹什么时候在府中,谴下人来文府告知一声,我去找妹妹也是一样的。”
      柳云舒站起身来,一边伸手拉开房门,一边扭头朝我道:“姐姐婚期将近,只怕近日诸事繁忙,那里要姐姐来找云舒,姐姐只管在文府等着妹妹便好。”
      婚期将近……只怕她也以为我和祁珏是情投意合罢。
      我微微一笑,牵了小芷的手往外走去。柳云舒送我到庙门口,目送着我上了马车,才同侍女入了寺里。
      坐在车内,我拿出袖中揣着的签解,不觉皱紧了眉头。

      八月初七,鸡鸣十分。
      小芷把我叫醒后,我举着昏昏胀胀的脑袋在床上坐了半晌,床榻对面正是一面镜子,镜中人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姑娘,该起了,喜娘在外边候着呢。”小芷掬了一方帕子递过来,我把帕子覆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水渍染上肌肤,脑袋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让她进来吧。”我把帕子递给小芷,小芷接过放回盆中,转身把门打开,引喜婆进来。
      “哎约喂,我的姑娘哟,您怎么还在床上啊,梳妆打扮的丫鬟婆子呢?快些进来,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喜娘一进门,便拖着长长的嗓子,朝门外招了招手。
      一时间,丫头婆子十来人鱼贯而入。我稀里糊涂的被谁牵下了床,摁在了梳妆台前。我便干脆闭上眼睛,任她们摆弄。
      我小小的打了会盹,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嫁衣呢?嫁衣呢?快些替姑娘换上,凤冠也戴上!都动作快些,误了吉时相爷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喜娘忙里忙外地招呼着。
      于是一群人围着我,先是替我换上里衣,再套上嫁衣。什么衣服穿里面,什么衣服穿外面,里里外外好几层,极有讲究。
      等我四肢酸麻难以支撑的时候,才终于折腾完了。
      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凤冠霞帔,星眸琼鼻。如果……今日来迎娶我的,是顾子衿……
      “上盖头了!”随着喜娘的一声高喊,一方红彤彤的盖头落在头上,遮住了我的视野。透过盖头,只能依稀看见面前模糊的人影。垂下头来,亦只能看见脚下的方寸之地。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慌,连忙叫道:“小芷?!”
      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小芷在我身旁柔声道:“姑娘不急,小芷在这儿。”
      我攥紧了小芷的手,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
      一路被人牵着出门,虽然有些吃力,但好歹不曾摔倒。
      喜娘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祝福的话,我没听太清。因为刚一出门,便被人拦腰一抱。猝不及防下,我只好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围在周围的人顿时哄堂而笑,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得不行。
      眼下瞧见他一身红衣,必是祁珏无疑了。
      他把我抱进轿中,稳稳的放下。
      “便难为夫人……陪为夫演这出戏了。”他在我耳边轻声道,言语间颇有几分调侃意味。
      我正要把盖头一掀,手却牢牢被他握住。
      “夫人的盖头自然得等着为夫来揭,夫人……何必着急呢?”
      我登时怒从心来,咬牙切齿道:“祁相的戏太过了!”
      闻言,他竟轻声笑道:“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怎能骗过别人?还有,何以见得本相在演戏呢?”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哪里来的谬论?
      我气得不行,坐正了身子不再言语。
      他哈哈一笑,掀帘而出。
      “相爷今天满面春光,面色红润,必定鸿运当头福星高照,夫人果然同相爷八字相合,天生一对……”轿外喜娘一连串的胡诌之语惹得祁珏开怀一笑,直接高声道了一个“赏”字。
      我觉得头疼不已,闭目靠在轿中。
      “那不是祁相么?祁相娶的那家女子?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祁相要成亲?”队伍行至街道,一个声音钻入耳朵,混合着各种嘈杂的吵闹声。
      “听说是文大人的千金,还是皇上赐的婚,当真是好福气。”另一个声音道。
      “文大人,那个文大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声音渐渐隐没在嘈杂沸腾的人声中。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几乎摇过了大半个燕京。明明可以走近道,却偏偏绕远路,燕京几条繁华的大街,几乎绕了个遍。
      祁珏,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在轿中昏昏欲睡,直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耳边响起,我才坐直了身子,晓得终于到了相府。
      眼前出现了隐隐光亮,小芷钻了进来,握住我的手道:“姑娘,到了。”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中,由她牵引着步出了花轿。
      刚刚站定,谁知一只手突然横截过来,拦腰一抱。我倒不太惊慌,只虚抱着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祁相,你究竟什么意思?!”
      四周声音瞬间哄地大了起来,掩盖了祁珏的话,只隐隐听到他说了两个字。
      有趣……
      心中的火腾一下冒了起来,我咬牙切齿,伸手虚握在他的手臂上,一个用力狠狠地柠下来。
      只听他轻轻嘶了一声,我才觉得通体舒畅。
      我让你演戏!
      “夫人似乎对为夫,有很大的成见?”他抱着我穿过院落,来到大堂。
      岂止是成见?简直是恨得牙痒痒!闻名不如见面,我怎么现在才发觉,其实祁珏欠揍得很,我很疑惑,他是怎么活到现在,还稳坐相位的?
      满堂鲜红颜色,祁珏把我放下。一端红绸递了过来,我接过来握在手里。
      “一拜天地。”
      我转过身,朝着门外弯下腰去。
      “二拜……”
      “不必拜高堂,本相……没有高堂。”高声唱和的声音突然被人打断,满堂寂静。
      “额……是,是。”那人有些惶恐,连声称是。
      在燕京即便父母双亡,拜高堂这一习俗,也是不能省的……省了,便会被世人辱骂不孝……
      “夫妻对拜——”
      我没多想,面朝祁珏拜了下去。
      又是满堂喝彩,仿佛刚刚的意外,从没有发生过。
      一群人围拢过来,我握紧了小芷的手,跟着喜娘步入新房之中。
      坐在罗床上,喜娘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我只想早早的打发了她,便让小芷带她下去领赏钱。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上,我一把掀了盖头,从罗床上站起身来。新房之中满室艳红,我依着桌边坐下,从桌上的盘中捡了几块糕点喂进嘴里,勉强止住饥饿。
      小芷推门进来,偷偷摸摸的端了一碗鸡肉,我一时目瞪口呆。
      “姑娘快吃,奴婢晓得姑娘饿了。前厅闹得很,大家都在给相爷灌酒呢,他一时不会过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