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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失语 ...

  •   夏日炎炎,宫中岁月极难度过。
      御书房自是不必说,自有温如海打点好宫女们端上冰块置于御书房四角,御书房在烈日灼灼,御书房内清凉如春。
      在西殿也热,热得我睡不着。
      我一手打着云扇,一手从身旁放着的一盆水里沾上些许凉水敷在脸上。
      “真是奇了,燕京夏天我也不是没有度过,去岁那有如此炎热,今年竟热成这样。”凉风随着脸上的水迹风干后,即便在怎么摇扇,也不见丝毫清凉。
      我烦躁地在卧塌上翻来覆去。
      小芷掬了帕子盖在我的额头上,拿过云扇替我缓缓地扇。
      “其实去岁也同今年这般热的,只是去岁内务府那儿拨了冰块到西殿,放置在姑娘房中,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热。”小芷笑道:“况且,姑娘这般翻来覆去,怕是不热便实在是稀奇了。”
      我哀声道:“大家都用冰肌玉骨形容美人,可见我的确不是美人,这样怕热。”
      小芷打着扇子道:“要不,奴婢明日去内务府瞧瞧,看那里是否是出了什么疏漏,竟然漏掉了我们西殿的份额?”
      我实在是热的烦躁,便乖乖应了。
      我对小芷道:“到时候你搬过来同我住在一起,这样的大热天,搁谁谁都受不了。”
      第二日,小芷告诉我,内务府的人说,今年西殿没有份额。
      我感到诧异,没道理去年还有,今年竟突然没了。
      问及缘由,但见小芷支支吾吾。
      我道:“直说便是,你还怕我责罚你么。”
      “内务府的人说……去年西殿的份额,是皇后亲自钦点的,今年后宫归陈贵妃管,便……便没了。”
      去岁这个时节,我刚入宫不久,那时候皇后尚未传召我,怎么就对我照顾有加了呢?
      况且,在我印象里,皇后向来不苟言笑,从来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不像是会关注我这样一个小小侍墨的样子。
      虽说因着我爹以前的名头,为我在宫中谋了许多便利,但对方身份明摆着,亦不会有所忌惮。
      所以……是什么让皇后关注到默默无闻的我的呢?
      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人影。说起来,自那日在皇后宫中同岐王说清楚之后,我们再没见过。
      会是他么?
      希望不是……,人情这种东西欠的多了,反而是种负累。
      惠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虽然他仍然坚持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但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状态非常不好。
      平时看两份奏折的时间,现在一份都看不完,握着笔杆的手有时候抖的跟筛子一样。
      有时他盯着一本奏折双目放空,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搁置半晌又才从头看起来。
      最后,他无奈地放下奏折捏着眉心,靠坐在龙椅上长叹道:“朕,还是老了。”
      尽管温如海忙打着浮尘连声叫着皇上洪福齐天,也改变不了惠帝老了的事实。
      老了就是老了,管你是谁,都不得乖乖等死么?
      惠帝倒对生死这件事看的很开,他盯着欠着身子的温如海,眼角笑开了皱纹。
      忆起往昔,他怅然道:“如海,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温如海略微想了想,道:“皇上,三十多年了。”
      惠帝点头道:“对,三十多年了。那时候朕刚登基,每夜秉烛至三更都不觉疲惫。”
      他又是长长的叹息道:“果然老了……”
      我和温如海面面相觑。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惠帝转过头去看着温如海道:“王卿家的孙女似是及笄了?”
      王卿唯司徒王守廉外不做他想,却不晓得惠帝何时关心起了这个。
      温如海向来很懂惠帝的意思,该他记得的,从来不曾忘记。当下答道:“是王家长房幺女,月前才行笄礼,似是还未许人家。”
      惠帝点头道:“朕见过,是个伶俐的。老二往年呆在边疆,倒是把他的婚事给耽搁了。平常男子孩子都能跑了,他倒好,府里侍妾都没有。”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惠帝要替岐王指婚。
      王家乃世家豪族,尽管现在有所没落,底蕴却非寻常人家可比。王家的嫡孙女配给岐王殿下,倒也没有辱没他。
      只是在替岐王欣慰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忧虑。
      接下来……是不是就会轮到子衿了呢?
      入京前爹爹就曾叮嘱过,若非子衿手握大权,绝不可以让旁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我也大概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东宫未立,二王相争。大昭朝局自霍家坍塌之日已经变得十分明朗。爹爹不想让我早早的卷进这政治的漩涡里。
      可是……若将来的某一天,惠帝金口一开,把某个姑娘指给子衿做他的王妃,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若他受了,那就算违背了许我唯一的诺言,我必不会再同他好了;若他不受,又是抗旨不遵,说不准还有杀身之祸。
      不,必不能让自己和他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之后的几天里,我想方设法地约子衿在德妃娘娘的留仙殿中见了一面,并同他说了自己心里的顾虑。
      他倒还十分镇定,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道:“莫怕,我不会娶别人。”
      我垂下眼睫,心中忧虑没有丝毫消减:“我不想你违背誓言,也不想你抗旨不遵……若……”
      “没有若……”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我的唇上,他垂下头来,凑到我的脸边,凝视着我的眼睛道:“相信我?嗯?”
      他这种胸有成竹的语气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抬头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做?”
      他的双目含笑:“我便在众臣面前,请旨赐婚,如此可好?”
      他大概还不晓得,我为拒绝惠帝为我和岐王指婚的意图,而编出的那套说辞。
      我摇头道:“不可,我哥为了让我年满后出宫,便对皇上说燃灯大师曾为我卜命,跨过双十才可许配人家。你若这时候请旨,怕也只是无功而返。”
      他曲指刮了刮我的鼻梁,轻声责道:“女孩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为何傻到做出这样不值的事?”
      ……
      想到他和岐王如今的立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岐王曾向惠帝请旨的事情。
      我笑着看他:“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任性惯了。”
      头发被他揉了揉,顾子衿哭笑不得,只好无奈而又宠溺地说:“你啊。”
      顾子衿说,等他向皇上请旨赐婚,先把名分定下,只说等我年满二十再成婚便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都在等朝堂上传来的消息。
      这天夜里,我方才从御书房回到西殿,便见小芷定定的站在殿外,双手交握,神色凝重。
      见我回来,她忙走过来轻声道:“姑娘,文大人在里面等你。”
      我倍感诧异,追问:“大哥?可有问是何事找我?”
      小芷伸手把门退开,摇头道:“不知,但似乎与今早朝堂上的事情有关。”
      今早朝堂上的事……我呆在惠帝的身边,竟也没有听他和温如海谈到什么。况且,朝堂上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我满腹疑惑,迈入门中。才一进门,便见大哥负手立于窗前。
      我走进两步,试探道:“大哥?”
      闻言,他回过头来。室内灯光昏暗,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他脸上的凝重。
      双眉紧蹙,嘴唇紧抿。
      我的心里腾起了不好的预感,心神不宁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我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在朝堂上,钰王向皇上请旨赐婚。”他缓缓道。
      这固然是一桩令我无比开心的事情,但从他的神色里,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但当时,岐王竟也出来力争。”他按了按太阳穴,叹息道:“静姝,你知不知道,你惹上了大麻烦。”
      我的脑袋有些空旷。
      我以为,我同岐王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并且,他也不是一个会强人所难的人,那么为什么还要在文武百官前提出请旨呢?
      不,不应该是因为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哀声道:“所以,我便成了他们正面交锋的借口么?”
      “静姝。”大哥伸手握住我的肩膀,郑重地看着我:“以前我让你离钰王远一点,你不听。如今,你无论如何都要听大哥的。”
      他的喉头一上一下的翻滚,似乎接下来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我没做声。
      他低下头,用更重更沉的声音问我:“听到了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大哥的脸。
      我知道,他大概又要劝我离开顾子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惠帝不会放过我。虽然很多朝臣心里都有数,但惠帝却不会放任我这个让他们兄弟反目的借口继续存活下去。
      大哥的担心,我知道。
      “听着,现下只有一个办法。我已和祈珏达成交易,明日他会进宫向皇上求娶你,届时你必定要表示,你是愿意的!”他把我的头摆正,双手捧住我的脸,不让我的眼神有任何的闪躲。
      我却被他的话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反驳道:“不可能!”
      祈珏?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大哥,你同祈珏达成了什么交易?他那样的人……”
      对……他处心积虑的引导我戳穿傅怜之就是顾子衿的真相,到底在算计什么呢?
      “你不用知道我和他达成了什么交易,你只需要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你一条小命。”大哥满脸凝重的打断我的猜想。
      不,我和子衿已经互许了终身,又怎么能够另嫁他人?
      “或许……我可以暂时离开,等有一天,他可以娶我的时候,我再回来不成么?”我问。
      是的,惠帝不会管的了我们一辈子,我等的起。
      “你以为你走了皇上会放过你?你现在就是他眼睛里的一根刺。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总要寻个可信点的理由,可你一旦离开,背地里的暗箭便防不胜防,届时再没人护得了你!”他几乎是在我耳边低吼出声。
      我知道,他现在非常愤怒,怒我的固执,怒我的不识时务。
      但是即便是惠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么样?我不能辜负顾子衿,我和他有过约定,我不可能也不愿意再嫁给旁人。
      “大哥。”我低下头去,不敢凝视着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多么的生气。
      “我不嫁。”
      我听到他的手渐渐握紧的声音,几乎是硬着头皮地跪在他面前:“大哥,求你体谅。我已经和顾子衿私定终身,我不能嫁给祁珏。你知道,我喜欢顾子衿喜欢了那么多年,如果……如果让我辜负他,倒不如真的让皇上赐我一死。”
      “你!”他气结,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你说这话的时候,可想过爹?你愿意为顾子衿去死,你全了你们的情,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为了你放弃他现在的地位呢?!”大哥蹲下身来,看着我渐渐灰白的脸,丝毫不给我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冷冷道:“他不会。他可以为了他如今的地位骗你,也可以为了他如今的地位放弃你!傻妹妹,你懂不懂,和权势比起来,你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我的心,一刀一刀,都直朝我心里最疼的那个地方戳去。
      顾子衿他骗过我,我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他有他的理由,有他的苦衷。但是,这个事实还是像鱼刺一样卡在我心里,不上不下。
      顾子衿他说过,他隐忍了十年,都为了报仇。如今,皇后已被打入冷宫,霍家也不复存在,他大仇得报……会不会……,会不会在地位和我之间舍地位和选我呢?
      若他可以,我会二话不说跟着他,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夫妻。
      可是……顾子衿,那个用功苦读的顾子衿真的会甘于平凡么?
      一直以来,都是我一意孤行的喜欢着他,他似乎是被动的承受着我对他的感情。那么他对我的爱又有多少呢?他对我的爱……能不能够让他放下一切带我走呢?
      不……我不知道。
      我没有这个自信,我不敢估量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我的双腿酸软乏力,怔怔地跌坐在地上。
      御书房中一室寂静。这种寂静,让我能够更加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御案前的白衣青年,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在御案前。他的背脊挺直,丝毫不让人觉得,跪在地上,是一件多么折损颜面的事情。
      这青年,正是祁珏。
      随着他弯腰叩首的动作,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就在我琢磨着该怎样婉转地回绝,他将要提出的那桩婚约的时候,便见上首的惠帝挑眉,以一种试探的目光投向下方的祁珏。
      “祁卿……不妨直言。”惠帝轻声道。
      祁珏起身,一手从袖中抽出一封折叠的信,双手捧过头顶,沉声道:“请皇上过目。”
      温如海接过信,奉于惠帝。
      惠帝打开折叠的信,对着光亮瞧了半晌,最后若有所思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的心咯噔一声。
      祁珏……该不会真的……
      惠帝沉吟道:“祁卿且起来说话。”
      惠帝注视着祁珏,祁珏目光不闪不避,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过头朝我微微一笑。
      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不瞒皇上,自微臣入仕以来,时时忙于公务。虽于社稷无大功,但求于百姓无大过。前日梦中,家慈托梦,问起微臣近况,连声责怪微臣未承延续香火之责。今日,微臣正是为向皇上,讨要一段姻缘,以全微臣身为人子之责。”祁珏言辞肯切,声情并茂。
      惠帝皱眉道:“祁卿,倒要挖走朕的侍墨?”
      我双目发黑,跪俯在地上,想要以当初拒绝岐王的那套说辞来拒绝祁珏,却半晌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我尝试着张嘴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我……竟然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
      “文侍墨有话想说?”惠帝扭头过来。
      我双手撑地,再次尝试着发声,却仍然徒劳无功。
      我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皇上,阿殊她感染风寒伤了嗓子。还是微臣,代她说吧。其实,微臣早和她情投意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偏过头来,双目含光。“微臣知晓文大人曾找燃灯大师为她批过命格,便把我们二人的生辰八字交予燃灯大师,请他相合。凑巧的是,微臣八字极硬,恰好与她的八字相抵。微臣这才进宫,求皇上把阿殊指给我。”
      我从来不晓得,祁珏演起戏来,竟然如此滴水不漏。
      我想要大声说不,我想要说不是的。我从未与他有过情谊!
      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哦?”惠帝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文侍墨,祁卿想向朕求娶你,你可愿意嫁予他?”
      我直觉想要摇头,却直听祁珏狠狠咳了一声。我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他放在唇边的手中,隐隐握着枚扳指。
      这扳指……是大哥常常戴在拇指上的。
      祁珏是想提醒我,若我此时此刻摇头,那他和我大哥,就是罪犯欺君么……
      大哥啊大哥,你到底和祁珏交易了什么……为何,要这样逼我。
      我心里梗的难受,眼睛酸涩难当。半晌,只能缓缓点头。
      祁珏眯眼笑开,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躲开,却被他牢牢地扣住手掌。他的手摸过来,凑到我的耳鬓,把一缕头发轻轻挽到耳后。
      “演戏会么?”借着这个挽发的动作,他凑过来,小声道。
      我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瞅着他。他倒不怒,仍然含笑看我。
      我收回目光,只注视着脚下。
      虽然是演戏,但到底意难平!
      “既然襄王有梦,神女有心,那朕便替你们二人指婚。”惠帝道:“祁卿,文侍墨可是文蓟的掌上明珠,朕把她指给你,你可得好生待她。”
      祁珏躬身道:“祁珏必不负皇上成全之意。”
      很久以前,我想着将来有一天,顾子衿来我家提亲,我会是怎样的高兴。
      终于,过去的幻想最终在今日,尘埃落定。
      提亲的不是顾子衿,我将要嫁的……也不是他。
      _
      一切已成定局,我没那个能力做出什么改变。
      只是没想到……大哥竟然为了防止我拆穿祁珏,给我下了药。
      昨天夜里,他来找我,其实不是来问我,而是来算计我。
      或许,当他苦口婆心劝解而我仍然执迷不悟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让我无法开口。
      他走的时候,我喝了他递过来的水。
      就是……那杯水……
      “你或许在想,我娶你,又在算计你什么。”
      行至宫门,祁珏突然止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没做声,我和他没有什么话好说,而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算计你倒太过浅薄,我算计的,从来不是那一个人。”他负手而立,夕阳从遥远的天幕落到朱红的宫墙上,把他笼罩在一片金色中。
      “你嫁予我,不妨碍你喜欢别人。人前你我是夫妻,人后你仍然是你。我保你小命,你予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各取所需。
      这种结果,我其实乐见其成,因此原本紧蹙的眉,在听到他那番话之后,稍稍舒展开来。
      “知道是同我做假夫妻,竟令你这么高兴?”他的神情有些微妙。
      我说不出话来,但又想明确的传递出我的意思:做一对假夫妻,令我开心。
      我故意在他面前笑开,露出八颗牙齿。
      这笑不一定好看,但已经表达了我的意思。
      “嗯。”一手扶额,掩去了眼中光华:“你放心,本相说到做到。”
      他是……头疼了么?
      身为一国权相,祁珏似乎也不容易。
      或许这世上没有容易的人,无论身处哪个位置,都有他无法躲避的重担要扛。
      以后,便和他互不相扰吧,只能如此了。
      这样想着,却见一个只手捏着个白瓷小圆瓶递了过来。
      这是?
      “解药。”祁珏道。
      我接过小圆瓶,手指几乎是颤抖的。
      “给你下药令你无法开口,是本相提议的,本相不想推脱。你若不服,尽可以报复,本相等着。”他转过身去,在一片金色霞光中,身影渐渐远去。
      我打开瓷瓶,倒出里面的两颗解药,喂进嘴里。
      夜色渐暗,我在御花园中坐了一会儿。或许是夜风太凉,脑袋一阵闷疼,我才起身往西殿走去。
      我揉了揉脑袋,转过长廊,却猛地砸向了一堵坚实的胸膛。
      那人目光如炬,唇角轻抿。
      岐王,萧钺。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连忙转身,步履急促地往回跑去。
      我没太多想法,只是不想见到这个人,不想同这个人再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待跑了几步,才猛然发现,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
      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我屏住呼吸,回头屈身行礼:“臣女拜见岐王殿下。”
      他走了过来,高大的身躯立在我的面前,沉重的让我踹不过气来。
      “萧钰,是顾子衿?”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落到我的头顶,他问。
      长时间的保持屈膝的动作,我的双腿酸疼。
      我不晓得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不是。”
      ……声音竟然这么快就好了,我倒宁愿现还哑着。
      一只手猛地拽过我的手腕,力道大地直接把我从拽了起来。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向是要逼着我,说出实话来。
      “我再问一次,是不是?”
      我直直地看着他,迎向他慑人的目光,摇头道:“不是。萧钰怎么可能是顾子衿?”
      然而,这个答案并不能使他满意。
      “文静殊,你不必骗我。我了解你,若这个人他不是顾子衿,为何又要向父皇求亲?!你又为何同他在一起?!”他的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我笑了笑,不怕死地说道:“顾子衿都不在了,我同萧钰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情投意合,他求亲又有什么关系?况且,托殿下的福,我马上要嫁给祁相了,祁相洁身自好,嫁过去我便是他的唯一。这岂不比嫁给钰王更好么?”
      他的手猛地一甩,我的身子便被他摔到地上。
      “文静殊,是谁跟我说心里只有死去的顾子衿?”他蹲下身来,满脸嘲讽地问我:“你告诉我,我那点不如他萧钰!为什么父皇做这一切都只为他!父皇表面对他不喜,其实暗地里都在为他铺路……而我萧钺,不过是从头至尾被你们欺骗的大傻子!”
      “……”欺骗……?
      我自问从在这之前,从不曾欺骗过他。至于惠帝,确实有为顾子衿铺路,但对萧钺也同样宠爱。
      就算是皇后犯下那般大罪,都看在萧钺的面子上,留了她的性命。
      “岐王殿下,您错了。我不曾骗过你,皇上也不曾。谁没有秘密呢?难道保留秘密就是欺骗了吗?”我用手撑着身子,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手掌心火辣的疼,是刚才在地上擦掉了一块皮。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不会懂。”
      是,我是不懂。可他萧钺也不一定懂。不然,又怎么会在这里跟我发疯?!
      “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静殊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倒是殿下,同钰王殿下的争斗偏偏要牵扯到女人身上,静殊为殿下不耻!在静殊心里,殿下从来都是那个正直端方的岐王,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的脸色一下灰白了,我甚至能够听到他那瞬间沉重的呼吸声。
      他仰起头来,看着天空。尽管这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他突然道:“文静殊,你知不知道,我也痛恨这样的自己。可是,我回不了头。”
      他是英雄,是属于沙场的。他曾为了保护国家保护百姓在战场上挥洒汗血。
      “殿下,你病了。你的心它不再康健,你一边纠结着,你一边痛恨着,又不得不继续任它发展下去。”
      他垂下头来。
      夜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他伸出手来,似要替我理顺乱发。
      我一个侧身避了过去。
      “静殊。”他缩回了手,垂在身侧。“那日在朝堂上,我之所以出来同萧钰争着要你,是以为萧钰求娶你,是为了得到你哥和你爹的支持。我想,比起萧钰,我至少是真心护你的。后来,派人一查,才知道原来你们……举止亲密。”
      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怨他。他的初心是为了我,却没想到反而害了我。
      “殿下,我喜欢顾子衿,只喜欢顾子衿。所以,嫁给谁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至少,目前这个情况,祁珏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不能告诉他,顾子衿就是萧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我不敢拿顾子衿冒险。
      肩膀突然被他扣住,我一时愣神,反应不及。
      “如果,如果我也能给你唯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在我耳旁急急得问。
      对上他热切的目光,我竟然一时哑口。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顾子衿,我会二话不说,直接跟他走。
      隐姓埋名,不问红尘。
      可惜,不是。
      “殿下。”我把手放在他握着我肩膀的手上,轻轻从我的肩膀上移开:“我之所以嫁给祁珏,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的心里就算喜欢着顾子衿,我也不会愧对他。而跟殿下一起,我不能这么心安理得,我会非常痛苦。”
      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我以为,你会喜欢我。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你小时候说,喜欢将军,将军可以打坏人,因此我去了边疆,成了一个你口中的将军。后来,靖轩在信里说,你喜欢上了隔壁家的书生。我就想,不过是你贪玩罢了,不足为惧。可是,当我得知你曾为他做的那些,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是,顾子衿他死了,我便以为,自己又有机……”
      “殿下!”我打断了他的话:“十分抱歉,殿下所说的以前,静殊已经淡忘了。我喜欢顾子衿,不是一时起意,而是十年时间慢慢积累起来的。殿下,值得更好的人。”
      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半晌,他终于朝我摆了摆手:“你走吧,今晚过后,我再不会同你说这些话。”
      如果早知道,我会辜负他的心意,那时候,我不会同他亲近。
      可惜,谁也无法预料将来。
      我朝他福了福身,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回到西殿以后,我洗漱完了,便早早地上了床。
      翻来覆去了半晌,才慢慢有了睡意。模模糊糊的时候,听见窗户似乎咯吱响了一声。我没注意,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一股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原本火辣辣的手掌心竟然痒痒的还透着丝凉意,擦伤的地方,似乎被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我睁开眼睛,只见黑暗中床边坐了个人影。
      我从床上撑坐起来。
      那个身影顿了顿,然后窸窸窣窣地响起衣物的摩擦声。
      他站起身来,转身便窗台走去。
      “子衿……!”我开口叫住他。“既然来了,为何要走?还是说……你在怨我?”
      听到这句话,他果然停住脚步。
      我急忙跳下床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过去,不容他有任何拒绝的机会,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脸颊贴着他的后背,我能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一只手覆上我的手,把我的手从他的腰间轻轻拉开。
      我有些慌了,连忙出声唤他。
      “子……!唔……”他突然一个转身,低下头来,精准的捕捉住我的唇。
      我的呼吸都变得紊乱了,他的吻是炙热而滚烫的,灼烧了我的每一寸肌肤。
      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脖子。
      最后,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吐息重重地喷在我的脸上。
      “文静殊。”他把我紧紧搂住,手臂的力量是如此的牢不可破:“我带你走,不要嫁给别人。”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的问:“子衿……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带你走。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你想要的那种生活。”他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整个人呆住了,一种疯狂的喜悦从心底蔓延上来,我几乎是在原地跳了起来,问道:“真的吗?!你等我,我收拾收拾马上跟你走!”
      说完便要转身去收拾东西,却被他拉住。
      “傻瓜,什么都不必带,只要你跟我走。”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我有些无措,看着自己一身寝衣,不好意思地说:“那你等等,我换身衣服。”
      “不必,先跟我出宫再说。”他突然把我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我放到床上。
      不是说,跟他走么……?
      他捡起地上被踢到桌底下的两只鞋子,抬起我的脚,将鞋套在脚上。
      黑漆漆的一片,他竟然能够看到我扔的那么远的鞋子。
      这目力,未免也太好了。
      做完这些,我再没有任何犹豫,跟着他出了西殿。
      此时已近深夜,只偶尔有一两批巡逻的侍卫。
      子衿牵着我的手,轻而易举地躲过他们的盘查,不过片刻,便到了宫门口。
      宫门紧闭,宫墙深深。
      面对着这堵高高的宫墙,我不由泄气。
      “子衿,你能带我走,我已经十分开心了。只是……我们今晚,出不去了。”我苦笑地看着他。
      “信我么?”他问。
      我连忙点头。
      “那就闭上眼睛。”
      我乖乖的把眼睛闭上,腰肢被他用手圈住。
      耳边突然响起叮的一声,似乎是两种坚硬相撞的声音。紧接着,我的脚突然离开地面,整个人的重量都在他的那只臂弯中。
      我害怕的搂住他的脖子,直到脚尖触到地面。我睁开眼睛,目力所及之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他足尖在宫墙上的琉璃瓦上一点,搂着我从宫墙上一跃而下。
      我的心突突直跳,吓得闭上眼睛,紧紧攀住他的脖子。
      子衿他……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会武。
      落到地面,他收了手中的铁钩。方才听到的碰撞声,正是钩子撞击琉璃瓦的声音。
      宫墙外不远处,一辆马车正静候在原地。
      马车上坐车一个人,头戴斗笠,看不清样子。
      子衿把我扶上马车,我攀住车辕。抬头一瞥时,恰逢夜风把那人的斗笠吹开,露出一副熟悉的面容来。
      “小六?!”我惊呼。
      当初那个,在子衿身边,一次又一次拿石头砸我的小厮。
      “咳……”斗笠下的小六干咳一声,却并不看我,只对着身后的顾子衿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上车再说。”
      顾子衿点头,长步一迈跨上车来,身体一屈钻入车中。
      坐在马车内,我怀揣着满腹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原来,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我面前的这个人。
      “子衿……我们现在……去哪儿?”我没有急着问他为何会武,我相信,等我们安定下来之后,他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的。
      “去雪月阁。”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轻声回答。
      雪月阁……
      燕京最大的风月场所,当初萧解语曾带我去过。
      “去雪月阁做什么?”我忍不住问。
      “取一些东西,顺便替你换身衣服。”
      我大囧,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身寝衣,难怪方才小六看都不看我……
      小六赶车赶的很急,马车摇摇晃晃,我身子一个不稳,扑到他的身上。他一手搂过我的腰,把我扶正了。
      “困么?”他问。
      经历了这些,我精神振奋的很,一点都不困。
      “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一会就到了。”他把我的头扶好靠着他的肩膀。
      我虽然不困,但这样靠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竟然是如此的幸福。
      今晚的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样,甚至我连做梦都不敢梦到这样的情节。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在这晃悠的马车中,原本没有睡意的我,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_
      耳边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我的身体似乎是被一个人抱着,我安心地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我知道,子衿在我的身边,抱着我的一定是他。
      “公子。”耳边响起一个妩媚的女声:“郴州那边已经做好了安排,公子到了那边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嗯……让他们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坳,建一所小木屋。”是子衿的声音。
      “公子……您真的,要放弃眼前的一切么?那个妩媚女声问到。
      这声音十分熟悉,我一定在那里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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