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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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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证明,每个人一生中会说出无数个谎言。
骗人的能力与生俱来,识别的能力却几乎没有。
面前那双水晶一样的眼里都是细碎的光,里面的那些红虽然渐渐褪去,可是中间的瞳孔黑得越发认真,那担心无法隐藏。
向阳呆呆地看着那双眼里倒映着的受伤的自己,原来她可以这么好,比记忆里的更好。
手底下那双眼里的目光炽热也温柔,余兰瞬间恢复了神色,直起腰拉远距离,把药塞进他手中,不假辞色地嘱咐,“药你收好,每天涂三次,对你的伤很有用,连续用一周就会好很多。”
以前的婴儿肥已经消失,记忆中的梨涡位置虽然浅而显,但说那些话的时候却是在若隐若现,坐在椅子上的向阳默默地转过头盯着手中那管药沉思。
骗人,哪里会有这么奇效的药。
蓦了片刻,余兰还是不放心地作出提醒,“在家里不用戴口罩,也不要洗脸沾到水,就算再丑也根本没人会看。”
她明显是没意识到自己随口而出的‘家’,可是听在向阳心里暖烘烘的。他扬起头,在餐厅灯光的照射下,眼里的光都迸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原来这剂药真的就有这么神,好像所有的伤都能够奇迹般地瞬间被治愈。
这些蔫儿蔫儿的话对于向阳来讲犹如强风吹拂,内心的一片荒原再次重现生机,他问得小心翼翼,也极具深意。
“Luna,那朵花,你还记得么?”
你还记得那朵花么?你还记得我么?或许,应该,还……喜欢的吧。
这个问题让站在向阳身边的余兰整个身体瞬间一僵,那些心中的暗流又开始涌动,最后一点点侵蚀整个心脏。
那朵花啊,前几天刚被收进抽屉里的那朵花,很早以前就变成了一张遍体鳞伤的纸。
胸腔中那股奔涌而来的情绪说来就来,在向阳看不见的地方余兰狠狠捏紧拳头,好不容易才将强行将它压下。
她努力地伪装,不声不响地掩饰,表面上云淡风轻,只想把它搪塞过去,“不记得了。”
一语带过说得飞快,快到向阳的落寞瞬间堆满身,就在刚刚一点点直起的腰板也瞬间没了底气。原来都是真的,她真的不记得,她真的不知道,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在向阳沉默的间隙,余兰飞快躲回到卫生间,水龙头的水流淙淙流出,余兰揉搓着那双细手,试图让自己压下怒气。
这是她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镇定方式,可是这次并不怎么好用,她死死盯着面前的浴室镜中的自己扬起苦涩的嘴角。
骗别人也好,骗自己也罢,早就已经习惯到麻木,甚至撒了谎都感受不到任何羞耻,可是轮到骗他还真的需要拼尽全部的力气。
调整自己的时间有点长,从卫生间再走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两碗面,桌边的人一脸故作轻松地起身,招呼她过去。
“来吃饭吧,我亲手做的,手艺不太好,你将就着吃……”
原本余兰想要友好一点,要顾及他的感受,因为那毕竟是他亲手做的面,她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桌子上那两碗色香味美的面。
骗人,手艺明明就很好。
他的话被余兰直白地打断,“这些都是你买的?房租你也交过了?你不是跟我说没有钱的?”
接二连三的问话声虽然轻声细语,却让他根本无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我们都已经五年没见了,你尝尝看味道变了没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的味道……”
心里被克制的波涛汹涌更是翻江倒海,这些话让她的胃口顿无,视线从餐台一眼掠过,最终挪至他身上。
黑色卫衣的俊逸男人围着她米白色的围裙,黑与白的搭配乍看起来还挺顺眼,脸上虽然有伤好在终于能看清楚他现在的样子了。
还是有以前的痕迹在的,只不过更立体了一点,更骨感了一些,更消瘦了许多。尤其是他的喉结,说那些话的同时一直上下翻动,比以前更性感,更漂亮。余兰很早就知道,可现在她连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骗人。”
她盯着那喉结瓮声瓮气,然后默默收回视线,借口找的自然,“我要走了,面你自己吃吧,再不走我真的要迟到了。”
看着她穿衣穿鞋匆忙准备离开的动作,向阳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为七,时间明显还没到。心知肚明,她也在骗人。
室内是长久的一片鸦雀。
直到余兰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前,握着门把手的手最终还是顿住,她大幅度地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语气淡淡地作出纠正。
“向阳,你错了,是六年。”
向阳眼底的光开始分崩离析,是他错了么,是六年么,他轻笑。
那个离开的背影留下的只有一声轻轻的关门响,还有一串看似冰冷的话,“再过三个月零十九天就是六年,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早就忘了……多么熟悉。
这几个字,听起来岁月静好得让人不敢去打扰,可在那时它仿佛具有无穷大的威力,甚至能击碎他全部的幻想。
那时就是五年前,具体来算是四年半以前,向阳确定以及肯定不是六年,只有这点他不会记错。
支教回到日本的那一整年,其实他过得很苦,心里更苦。可是再苦他还是做到了,两年并作一年结束了日本医学院的所有课程,甚至收到了好几份来自欧美大学的无条件offer,也收到了博士导师的全额奖学金,铺天盖地都是祝贺和恭喜。
他被所有人视作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连国内那些曾经的父辈朋友都过分的关注和看好,他们甚至觉得他的目标就应该是完成他父亲的遗愿。
拿到他父亲没能拿到的博士学位,成为学界的英雄和后辈的传说,就连没有遇到她以前的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想快点,快点结束,早点回来。
他当时只想回来,所以一月提交论文答完辩,就难抑心中的激动直奔她的城市。
东北一月份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就像他的心情一样欢快,那一年,她大三。
他想了一路想要对她说的话,在心中默念了几百遍都不止,以至于现在都记忆犹新。
他想说我再也不走了,就等着你变好,等你毕业。
他想说就算不好也没有关系,就算不好你也是我的月亮。
他还想说你很好,好到我根本不敢,也不敢轻易触碰,那喜欢。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他想说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很……不好。
可当时他看到的依旧是她远去的背影,和刚刚不一样的是身边多了一个苏郁,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就很亲密。苏郁和她提起自己时,他听到的就是这几个字,是她说的——“早就忘了。”
这几个字就像一根在向阳心里扎了半截儿的刺,一扎就扎了这么多年,拔掉它舍不得,可是一碰它,又是钻心的疼。所以他很不好,准备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隔着老远的他甚至连苏郁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问话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现在要是向阳和我让你选,你选谁?”
毫不夸张地讲,他的心雷鸣般地跳起,紧张地期盼着她的答案,就像等待着法官的审判。当时身为法官的她是怎么回答的,是轻笑一声以后的沉默片刻,是字字捶心的——“当然是你。”
向阳早就习惯了自己只是个选项,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被选择的那一个。
直到遇见她,他以为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可事实却是没什么不同。二选一也没能成为她的选项,所以心底的胆怯让他自然而然到退缩。
东北一月份的冷格外彻骨,就像他的心情。
如今再听到这句‘早就忘了’,他终于将心上那根半截的刺连根拔起,虽然巨疼无比,可是终于痊愈。其实她都记得的,她说的早就忘了,都是骗人的。
向阳立刻追了出去,电梯降降降,四下里无人。直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区的大门口,有晚风吹过的夜晚,小区的街灯昏暗,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前方依旧是那两人的背影。
一声清甜且郑重的“抱歉”让向阳慢下脚步。
“我以为只是简单的吃个晚饭,没有提前征得你的同意就带他过去了,对不起,苏……”
道歉还没结束,就被一声清咳给打断,苏郁嗓音沙沙地给出批评,像领导对待下属一样颇为严厉,“余兰,新闻人的大忌就是想当然的你以为。”
被痛批的余兰只顾着点头说是。
“不过——” 一声转折引得余兰抬起虚心好学的头,那声音越来越哑,“不过你就不用为了这种事跟我道歉了吧,毕竟大家都是朋友吃一顿饭很正常,而且权衡了一下之后,我发现你也不是最佳选项,所以你不用有任何负担……”
夜晚的路灯下,余兰看穿了苏郁侃侃而谈伪装之下的难过,她很认真地“嗯”了一下,然后道谢道得十分官方,“谢谢你,师傅。”
苏郁这个人身边优秀的女性络绎不绝,所以从头到尾余兰都认定他们是搭档、是伙伴、是朋友,她甚至都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了别的心思。
因为每次他跟自己提起向阳时都小心翼翼,所以余兰一直以为苏郁知道,可是现在看来他并不知道。
都怪自己骗了他太多次,余兰叹了口气,“师傅,对我来说,向阳和你不一样。他从来就不是我的朋友。”
余兰伸出手递给苏郁一块喉糖,沉默半天才决定诚恳,“他从一开始就是……伙伴。”
看着她垂落的扇形睫毛,苏郁顺手接过那块喉糖,直接拆开包装,摘下口罩塞进口中,凉凉的,还有点苦,话却说得轻松,“行了啊,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啊,你现在是连骗都不想骗我了,是不是?”
大家都是聪明人,当然不用继续。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一开始的很尴尬到现在渐渐有所缓和,甚至还能随意地开对方玩笑,向阳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对话。
骗人,就等于违心。她说,向阳,你错了。
是我错了,错在不该把那些违心的话,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