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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窒息【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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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的父母去世在她七岁的春末夏初。五月四日,万物生长,雷霆乍作,骤雨倾盆。
意外,车祸,一瞬间就夺去了两人的呼吸。
噩耗传来的时候,许愿还在思考挑选泳衣是选择分开的短裙还是连体。她好喜欢大海,喜欢踏浪也喜欢沙滩喜欢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肩膀。不过她向司谦提了几次都被拒绝了,他讨厌室外运动,更讨厌混乱的人群。
今夜周围似乎格外黑黢,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凌厉的闪电,轰鸣震走了所有思绪。
由于父母工作忙碌,年幼的她已经适应单独睡觉。
日积月累微弱的不安莫名翻涌,冥冥之中的谲异今夜格外泛滥,许愿心惊胆战地把自己紧紧藏进被子里。慌忙一个劲得发抖。
记忆中不苟言笑的爷爷,拄着手杖,打开了她粉色的门锁。许承东掀开薄薄的蚕被时,发现许愿已经哭作一团。
“爷爷。”许愿哭着跑进他怀里,眼泪抹在他黑色睡衣上。
许承东低头瞅着怀里的许愿,那些关于离去的解释,试图淡化死亡的说辞,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粗粝的大掌一下又一下抚慰着许愿的发梢和后背。
“宝宝,以后我们爷儿俩好好过,你就是爷爷的命了。”许承东的双眼伴着血丝,浑浊的眼泪淌过面颊上层层沟壑落上许愿的肌肤。
是滚烫的。
许愿的心里泛起一种隐秘的恐惧,神经莫名抽痛。年幼的懵懂和生死的未知,揪住她的心房。像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她努力吸着眼泪,挤出最可爱的笑脸,问道“爷爷,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老爷子一时无言,撑着手杖的手掌不住发抖,只能对她说:“爸爸妈妈去找奶奶了,他们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他们在那里等着我们。”
爸爸妈妈,不回来了。
窒息,是她对死亡的第一个印象。
身体不适,泪流不止,呼吸不畅,几近昏厥。
第二天司谦看到的许愿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软瘫一团。眼下蒙一层深邃的乌青,眼神空洞,无精打采。满是泪渍。过往的生机灵动仿佛被替代和翻篇。
司谦叫了她一声,许愿努力抬着头看他。眼周肿起,很红,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的身上覆盖了一层浓密的易碎感。
“哥哥,以后我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了。”许愿的话里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哼哼唧唧。
“想睡睡不着,想动也动不了,我不想哭的。”
这话令他心头一抽,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亦猝不及防,更何况自小天真烂漫的许愿。
她小小的脑袋里明明还不懂死亡。眼泪却止不住一滴一滴固执地往下冒。
司谦主动向许愿伸手,牵住了她的。紧紧地握住。
“宝宝,大家都说我是出类拔萃,玉树兰芝,说我聪明机智,天资卓越。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其实并不快乐的。”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清淡而委婉。像是一抹微风。
许愿听的似懂非懂,吸气抽干了眼泪,哽咽着问“哥哥,你这是在炫耀吗?”
嘤嘤嘤,难道是我还不够可怜?
司谦强忍着给许愿一个爆栗,转而五指插入她凌乱了一夜的刘海,从上拽到底,疏通了来。
五指到了最底端时,他轻轻一勾。许愿的目光,被迫和他的碰撞一起。
“许愿,这些话我是第一次和人说,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和人说。”
愣了愣,许愿最后还是意识到了。
一向隐忍的司谦,五指紧扣,指甲扣入掌心,在她面前拔掉了每一根刺,留下一个最柔软的自己,不含假意,把最不愿示人的对她流露“别怕,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是不快乐的。”
她扑闪着眼睛,有点感动,有点羞涩,却也有些惶恐,她像是沙漠中干渴了太久的旅人,哪怕见到了绿洲,也担心是海市蜃楼。
“快乐不是存在的意义,寻找快乐才是。”
“睡觉吧。我在这里。”司谦在她手背上按了一下。拇指温柔地按着她的虎口,从床头柜上给她端了杯牛奶,玻璃杯里是插了吸管的,用手碰碰杯壁,热的。
“喝了就睡吧。”司谦把吸管送到她嘴边,许愿吸了一大口,觉得身子稍稍暖了起来。
“我醒了哥哥也会在吗?”哭了太久,眼睛酸痛,她索性闭着眼睛问,另一只手覆着眼皮遮光。
司谦看着她的小动态,关了灯。
窗帘紧闭,万念俱寂,黑暗中,他目光灼灼,“许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醒了就去做想做的事,把今天当作无限可能的一天。”
朦胧的睡意中,她听见这样一句话。
“许愿,等天气再暖一些我带你去海边。”
风铃随旗旛而舞,即使再悲伤的回忆也带着些灵动。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七号的正午,许承东这些年纵横商场,亲缘薄浅,反而是邻里间要更亲近一些。
丧事办的简约但并不潦草。父母搬家去了奶奶在的西山。
在墓碑前,司谦宣誓一般说“我会照顾你的。”
许愿对着他把头点点。她已经哭累了,下山时,本就有气无力还被身旁跑动的路人轻撞一下崴了脚,差点顺着栈道滚落下去。幸好司谦眼疾手快地拉住。
“你走路不看路的吗?”司谦把许愿藏着背后,上前拽住撞着她的路人。
撞着她的是个少年,莫约十八,比司谦快整整大了一倍,可司谦义正严辞,冲他叫板。
许愿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司谦,双目发红,满目正怒,甚至有一些杀气勃勃。
那青年也正视起眼前这个孩子来,年纪轻轻,生气起来倒也挺吓人的。
“不好意思呀。”他蹲下瞅着司谦身后的许愿,很小一只,可是很可爱。双眼有浮肿,联系西山这个地方,不难想到应该也是家逢事变。
心中升起一种同病相连,他想默默许愿头顶扎起的小丸子,可司谦已然制止。“别碰。”
许愿也有些怕生,往后躲了躲。
落空的手有些许尴尬,时楠也不甚在意,“哥哥今天是不小心,下次带你出去玩赔罪好不好?”
时楠张了张暖男脸,眼睛天生会笑,盯着你看的时候就觉得如沐春风。看上去比司谦温柔,也比司谦成熟。
许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糯糯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这下他才迈着步子离开,不忘回头挥挥手。看见许愿也挥着,司谦脸就更臭。
许愿路上崴了脚,本来就体力不佳,这下走的就更慢。一会儿就和司谦拉开距离,她慢吞吞跟在后面。
“哥哥你能不能走慢些。”这一路跟的她大汗淋漓,欲哭无泪。
好在司谦良心发现,掉了头回来找她。许愿这下也顾不得这条新的黑色纱裙了,一股脑坐在石台阶上。
司谦站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却默默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她这才觉得凉爽了一些。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递给许愿,今天这一趟路途遥远,他怕许愿低血糖会晕倒,就塞了两颗在口袋。
“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随便拿的。”司谦瞥过脸,有点得意,不去看她。
即使生活再苦,糖果依旧是甜的,许愿缺的就是这一点点慰藉。
“哥哥我好累。”
“别叫我哥哥。”司谦坐在她身边,又给她剥了一颗。许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有几缕碎发落在脖颈。痒。
“司谦我好累啊。”
怎么突然这么听话,说不叫就不叫。司谦有些气不过,但还是放她一马。走到比她更低的一个台阶上,弯下了身子。
“别闹了,我背你。”许愿,一下就跳上他的后背,她这才知道,哥哥虽然只比她大三岁,肩膀却是可以依靠的。她索性整个人贴在司谦身上,头枕着他的蝴蝶骨。
司谦背着她走了一路,平常看她吃的也不少,背起来怎么这么轻。
没想到在山下又遇到上了时楠,天已经黑了,他一个人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看着星星。孑然一身总是显得落寞。
“是路上遇到的哥哥诶。”许愿戳了戳司谦的脊背。
“嗯,是路上撞到你的那个。”这话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但许愿也分析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时楠也认出了他们,环境黝黑,他们俩也在此落脚等待着司机的到来。
“你叫许愿是吧。”时楠先开的口。他是今日路过新修葺的墓碑时,注意到上边的字,内容大概是:信女许愿泣立。
挺有意思的名字,也便记了一路,倒也没想到是这样小的一个妹妹。
软绵绵,娇滴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许愿冲她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被司谦瞪了一眼。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不过司机也来的及时,许愿提出要不要捎上时楠一路,被回绝了。许愿从口袋中摸出一颗糖递给时楠。热心推荐道“很甜的哦。”
回程路上,司谦回想着今日种种,总觉得有些失态,细细想来,好像也并非没有理由。
谁叫许愿被人撞了还和人家说什么谢谢哥哥。这样下去,以后岂不是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的份?
瞄了一眼许愿,可能是累坏了,已经睡熟了过去,山路颠簸,思绪被因急转弯突然倒向他的许愿给止住了。
她小小的脑袋正压着他的小腹。寻找了一处温暖,就往里边钻。隔着一层衬衫布料,潮湿的热气向她涌来,他想推开,但后座过于狭隘,一推她便会摔倒了去。
他不想承认,却还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她脆弱的心脏再承受一记生活的重击。
司谦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半环着许愿,看着她恬淡的睡颜,却一丝不苟地细数她今日罪行,明明看上去挺乖的,又叫别人哥哥,又问人家搭不搭车,连他的糖都随便给了陌生男子。
越想越气,环在腰上的手就松开了。
又一个急转弯,眼看许愿就要被甩出去,司谦还是撇着嘴,咬牙扣住了她。索性好人做到底罢了。
许愿在睡意朦胧中被爷爷摇醒,其实早到家了,司机都下班了去。没人叫她,她就这样在车库里压了司谦两小时。
司谦看上去也不甚在意,拿着车里一本随便放着的《新华字典》就翻了两小时,
许愿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腿睡的有点麻,一不小心又砸到哥哥身上,尴尬地冲司谦笑了笑。司谦也微笑着回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笑里藏刀,惹得她一阵酥麻,
她半爬着从车门出来,司谦跟着她后边出来。车库空旷而幽闭。
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在此起彼伏。
步伐的交错清晰的戛然而止,应当是身后人停下了。她疑惑的回头。
司谦站在距离她五米左右的路灯下,头顶正好一道光束,他的声音夹带着回音传来。语气有些强硬,像是在逼迫她回答。
“许愿,你是不是五行缺哥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