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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面之下 ...

  •   黑暗,是浓得化不开,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他睁开眼的刹那,看见的只有一片浓厚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亮,也没有声音。
      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片虚无。
      这里是哪里?
      他慢悠悠地想到,盯着上方的暗色出神。
      这里没有光亮,没有声响,死寂得像一片死海。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已经记不清醒来之后在这待了多久。
      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时间在这片死寂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什么时候,他能看到的,都只有眼前这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么——
      他又是谁?
      他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我是谁?
      存活在这无边黑暗里,孤身一人,只有虚无为伴的他,又是谁?
      想不起来——
      记不得——
      他又一次醒来,惯例思考了一遍自己的身份,但仍然是一无所获。
      但他应该曾经是个罪人吧,罪孽深重的那种。
      他这么给自己定义着,毕竟像这样被囚禁在无尽的死寂里,日复一日消磨神智,只有无可救药的罪大恶极之人,才会遭受这般残忍的刑罚。
      但是,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
      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与这片黑暗同化成一体吧。
      成为死寂的一部分。

      忘了是在哪一天,反正待在黑暗里根本感受到时间的流动,他开始能听到声音了。
      无法判别是在哪个方向传来的,又像是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传递而来。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声音很轻,完全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以及似有若无的笑声,叹息声,喃喃低语。
      很熟悉。
      无论是语调、语气,还是声线。
      他这么想着,开始期待起下一次会听到的声音。
      下一次会更清楚吧,熟悉的声音也好,所诉说的内容也是。
      直到之后的某一个时候,他听到了——
      “■■■。我们齐心合力也不能将他杀死吗?”
      他之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低沉、沙哑,饱含杀意。他们在谈论着要杀死谁?为什么听不真切?为什么偏偏是名字的声符那么模糊?
      他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情绪,在听到那个被模糊掉的名字的时候。
      “会被他轻松逃掉。更糟糕的是,你们可能被他全部拔除。”
      “比起杀,我建议你们想办法将他封印。”
      这回响起的声音是他经常听见的那位,低沉中混杂着漫不经心。他时常听见这个声音喃喃自语,说着他完全听不清楚的话。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清晰地听见这个声音在说什么。
      “封印?用什么?”
      “特级咒物——狱门疆。”
      声音到此便像被掐断般停止了,但他的心神完全被他们谈论的内容所慑住。太熟悉的感觉了,尤其是他们说到特级咒物狱门疆的时候。
      狱门疆——
      级咒物狱门疆——
      他们要用狱门疆去封印谁?是谁让他们如此忌惮,要用到狱门疆这个等级的咒物去将其封印?
      六眼——
      五条家的六眼——
      百年难出的天才,五条家的六眼——
      他想起来了,他这次终于听清楚了,他们所讨论的对象是谁。
      五-条-悟。

      不知不觉中,冰凉的水蔓延了上来。黑暗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液开始流淌,顷刻之间涌成一池死海。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已经淹没过他的半身。
      而他孤身一人站在死海之中,像一座海中耸立的石柱。冰凉的水贴合他的身体,寒意渗透进来,冷得刺骨。
      但他此刻已经全然顾不上这寒冷了,五条悟这个名字像是打开魔盒的潘多拉,敲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一角。无数模糊的、混沌的回忆一拥而上,纷拥着挤入他的脑海。
      五条悟——
      五——条——悟——
      他怎么会忘。他怎么能忘。他早就该想起来的。
      这个镌刻在他灵魂里的名字。

      新一届的咒术高专,迎来了“五条家的六眼天才”的入学。
      五条悟。
      自出生起,便集万千关注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五条家对他的看管极其谨慎,别说寻常人,就连咒术高层见过他的人也不在多数。
      传说他出生便继承了五条家传承的六眼,天赋极高,能力极强,是有望登上咒术界顶端的明日希望。
      五条悟的入学,引起了学院众人极大的关注。大家纷纷想要一睹六眼的风采,当真见到那个天赋异禀却孤高桀骜的五条悟本人时,才发现传言并不那么可信。
      也不能说传言完全是虚假的,五条悟确实很强,天赋高得常人终其一生难项其背,但他脾气也是成正比的不好,性格更是成百上千倍的难搞。
      ■■■踏入一年级教室的时候,传说中的五条悟像没有完全睡够一样瘫在桌子上,脸完全埋在臂弯里,只留一个蓬松雪白的后脑给人看。
      他心里有些不快,但习惯了一直保持温和的模样示人便按捺下了涌起的情绪,向另外一个女同学家入硝子打过招呼之后,径直走到离五条悟几米远外的桌前坐下。
      才坐下,他就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侧脸望去,便看见五条悟已经睡醒,维持着趴卧的姿势,脑袋却朝向他的方向。那双传说中强悍如斯的六眼,蓝得出奇,像他曾经见到过的,雨后初晴后的天空。
      五条悟见他转过脸,偷看的行为被本人当场抓包,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反应,反而向他的方向张开嘴,无声地言语几个字。
      装模作样。
      ■■■怒极反笑,以往维持得很平和的心境猛地被打破,一股怒意直冲上心头。他平常分明不是这么容易动怒的性格,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五条悟的挑衅,就抑制不住情绪。
      被挑衅了自然要回敬回去,作为回报,他也向五条悟回复了几个口型。
      目中无人。
      他们的不合从第一次相遇就开始,于第一堂课后的打架发展得愈演愈烈。
      世人常说,这便是孽缘。

      第一次亲吻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夜晚,非常普通,就很以往度过的千千万万个夜晚一样普通。
      不普通的是接吻对象。
      是五条悟。
      彼时他们已经从相看两相厌转变为亲密的朋友,打架是促进感情最好的方式诚不欺人。他们已经习惯了平常一起去上课,一起练习咒术,一起翘课出去闲逛,他的身份也从五条悟的同学演变成五条悟的挚友。
      “无敌的五条悟唯一的挚友嗳~荣不荣幸~”
      用胳膊捅了捅他,五条悟眨巴着那双璀璨蓝宝石色泽的眼睛,一脸得意自满地看着他。
      “是是是,非常荣幸,能成为五条悟大人的挚友是在下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敷衍地点头称是,听了回答的五条悟大呼“■你简直太敷衍,太过分了。”明知道五条悟是惯会顺杆往上爬的性格,他还是习惯性地去配合挚友的小性子。
      “那五条悟大人要在下怎么做才会高兴呢。”
      被顺毛顺得很舒服的五条悟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忽然跳起来猛的一下拍在他的肩膀上。“晚上陪我通宵打游戏,刚到手的还没完呢,不许说不行知道吗。”
      于是,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五条悟带着他新买的游戏装备溜进了■■■的房间,霸占着他的床,吃着他买的零食,好不滋润。
      因为是双人联机游戏,五条悟打着打着就靠到了他身上,毛绒绒的白发扎得他脖子痒。他试图推走这个碍事的障碍物未果,也就任由对方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
      纵容某个得寸进尺的人的下场,就是他的半边都身体都被压麻了。
      他没好气地揉了揉快歪到他怀里去的某个白色脑袋,将那头柔软的白发搓成鸡窝状。五条悟不满地嘟哝着干嘛干嘛,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赌气似的往他脖子上蹭。
      “悟,起来。”
      “我不要!”
      “起来!我肩膀麻了!”
      五条悟不情不愿地准备起身,抬头的瞬间正好脑壳狠狠撞在身后人的下巴上,只能到“咚”的一声,他的挚友捂着快被撞散架的下巴皱着眉头看他。
      “没事吧”
      “没事,嘶……就是差点咬到舌头。我要是刚才真咬到舌头,你要负责知道吗悟,我告诉你可疼了。”
      “我负责!”五条悟大声说道,伸手轻轻抚摸着■■■的下巴,试图让他张开嘴,“让我看看舌头有没有。”
      他想说没事,却拗不过五条悟的坚持,只好张开嘴巴,向其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口腔。“说了没咬到舌头了你还不相信……悟?”
      五条悟突然就亲了上去,就这掐着他下巴的姿势亲他,灵活的舌头顺着大张的唇齿溜了进去,去引诱、去指引蛰伏其中的同类,彼此纠缠,亲密地缠绕在一起。
      一吻毕,五条悟仍然掐着他的下巴,墨镜已经被丢到一旁,晴蓝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
      “还疼吗?”
      “好像还有一点。”
      于是,他们又接了一次吻。

      在这之后,他们的关系就确定了下来。从五条悟的同学变成五条悟的挚友,再变成五条悟的男朋友。对于这个转变,唯一冷眼旁观了他们相处的全过程的家入硝子只想说,你们怎么这么才搞在一起。
      怎么会有两个这么迟钝的人,还有脸自夸是天才。
      五条悟不服气地嚷嚷,却被家入硝子顶了回来。“用你聪明绝顶的脑瓜子想想,你和他之间的相处能叫朋友吗?谁家朋友能千依百顺,整天黏在一起像连体婴一样?你俩就差在身上挂个牌子——‘五条悟专属饲养员闲人勿碰’和‘家养恶猫请勿靠近’了,还不够明显吗?”
      被小姑娘凶了一顿的五条悟委委屈屈地挪回来寻求男朋友的安慰,他窝在对方颈窝里一顿撒娇,随即仔细一想,好像家入硝子说的也没错,他们好像很早之前眼睛里就只有彼此了。
      这说明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仅是挚友还是伴侣。
      当时的五条悟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挠自己的爱情。五条家不是障碍,他们根本奈何不了他,咒术高层也没什么好怕,他们足够强,强到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
      他们都是这么相信的,并且深信不疑。
      年轻的时候总是天真,能摧毁一段感情,除了外因,还有人心。
      人心最不可估量。
      也就是从星浆体天内理子的死亡开始,或许根本不能称呼她为星浆体,只是一个无辜被牵连被算计的小女孩,他和五条悟就注定要走上两条不一样的道路。
      五条悟越来越强,他俨然已经成为最强,咒术界已经没有谁能阻拦他。
      但武力能改变什么吗,改变不了咒术界的腐朽,改变不了人心的腐败,改变不了,也救不了这世间。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是在想,人类有存在的价值吗,有拯救的意义吗?
      没有。
      完全没有。
      他笑了,他想清楚了,他终于明白了这世间的真谛。
      人类是残渣,是猴子般的存在,是该被抹去的劣等。
      这应该是由他来完成,清扫人类的任务。
      于是,他离开了,由咒术师堕落成为诅咒师,披上虚假的外皮,蛊惑众生。
      悟,你看,我们最终还是要分开。

      或许,被心爱之人杀死,根本不能算惩罚。
      他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胸口,那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荡荡的虚无。他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冬夜,死在了五条悟手里。
      他还记得,蹒跚着走出巷子看到五条悟的那刻,那颗被世俗琐事缠绕、逐渐麻木的心脏,是怎样砰砰砰激烈地跳动起来的。
      时隔十年,再次相见,我的心脏依然为你躁动不已。
      悟,亲手杀了我吧。
      就这样,不要留情,不要犹豫,贯穿这颗为你蓬勃的心脏,终结我的生命。
      生命的最后,心脏被击碎的痛楚淹没了他的神智。但他仍然看到他的神明注视着他,那双蔚蓝剔透的眼眸里闪烁着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令神明落泪,他当真罪孽深重。
      在他沉浸在回忆里的时间里,水已经蔓延到了脖子的位置,很快就要将他淹没。这源源不断涌现的水,就像是传说里的黄泉,他能从中嗅到死亡的味道。
      虽然找回了记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死去的自己会在这里苏醒,但似乎一切已经无法找出答案了。
      来不及了。
      黄泉没过头顶的时候,他闭上眼,放任自己向下沉去。
      亡灵终将被死亡淹没。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
      少女急切的呼唤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睁眼看到的是两名年少的女孩,一黑一白,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夏油大人你醒了?没事吧?”
      “没事。”
      一张口才察觉到声音有多干涩,他接过少女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后,缓缓开口。“我没事,做了个噩梦。”
      “不用担心。”
      “美美子,菜菜子。”
      他看着两名自己从那个被焚烧的小村庄带回来,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女孩,轻声唤着她们的名字。两个少女见状终于放下心来,为他端来吃食,这才手拉着手退出了房间。
      镜中倒映出来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黑发凤眼,熟悉的五官,熟悉的玉石耳钉,陌生的缝合线,陌生的时间,陌生的神情。
      他对着镜子扯起嘴角,镜中人也随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已经想起来了,他是谁。

      一个本该已经死去的亡魂。
      五条悟的挚友。
      同时也是——
      咒灵操纵者,邪恶诅咒师,恶极之人。

      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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