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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蹊跷 ...

  •   祖央/文

      温云裳以为今日再无人扰她,却没想到亥时末,太子刈竟不嫌麻烦地赶回来了。

      秦刈走进朝云殿时脚步都不怎么稳当,一路上需得阿征在旁扶着。
      北地粗犷的兵士们实在是十分能喝,在营地里火堆旁,热闹起来,都是直接碗饮。秦刈自诩酒量十分不错,回宫时却也喝的俊容微微泛红,步子不稳。

      温云裳被婢女叫醒时,看到窗子外面夜色浓稠,阿拂轻声说道,“女郎,殿下来了。”
      温云裳只好穿衣起身,收拾齐整,走出内殿时就看到太子刈却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倒把她唬了一跳。

      “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太子刈竟然自顾自坐着,像是思考什么难解的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并不理她。

      阿征在旁悄悄说道,“殿下醉酒了,不愿回前殿,非要往女郎这里来,还劳烦温女郎先给殿下换身干净衣服。”
      温云裳怔一怔,答应一声,阿征才拱拱手退出去了。

      秦刈坐在椅子上,酒后又吹风头痛得很,他还大概清醒着,听得到两人的交谈,只是不想说话。
      在脑海里意识不甚清楚地想:阿征这小子说什么呢?什么叫自己非要来朝云殿?看来是上次那十板子没打够。

      “殿下,醒醒,先去洗漱好不好?”温云裳推推他,好在太子刈身上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否则自己今夜不一定想理他。

      秦刈缓缓睁开眼睛,壁烛的火焰烈烈燃烧着,昏黄的殿内,看到温姬毫无矫饰却依旧柔嫩娇美的脸。
      想必自己是扰了她休憩,温姬还穿着素白寝衣,鬓发散乱,无端让秦刈心下柔软,只想听着她娇娇的催促声入睡。

      “殿下,殿下?”
      太子刈却只是看着她,迟迟不肯起身去沐浴,温云裳无法,只好扬声吩咐道,“阿拂,鱼游儿,进来扶殿下去沐身。”
      婢女们尚还没有进来,太子刈听到这话却唰得一下起身了,甚至因为起身太急而晃荡一下,幸而撑住了桌角。

      秦刈怀疑地看温云裳一眼,疑心温姬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从不用婢女近身服侍。
      温云裳眼中漫上笑意,露出捉弄的神色来,不等太子刈说话便道,“可是殿下先装醉酒戏弄妾的。”

      秦刈虽不是醉到了不理人事的程度,可怎么说也有三分醉意,他挑一下眉理直气壮地低声道,“谁骗你了,且去给我找身衣服来,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温云裳答应一声,心想,等太子刈出来恐怕自己都睡着了。

      也确是如此,温云裳脱去鞋履,上榻后都快再次进入梦乡,才感觉身边悉悉索索的。
      是太子刈上榻了。

      尔后,温云裳差点踹他一脚,原来是太子刈拿手冰了自己一下。
      秦刈在她耳边嘀咕道,“怎么就睡了,需得找顾医师给你瞧瞧,没见过这般爱睡的人?”
      温云裳侧着脸,发丝散乱在枕上,呼吸均匀,闭着眼睛装睡。

      秦刈沐浴后酒意去了大半,可还是性子比起平日里更加放纵。心里有些委屈地想,今夜可是岁除,明日便是元日,温姬近日怎么冷淡起来,此刻更是装睡不理他。
      于是在温云裳背后胡闹起来,锦被里黏黏乎乎的,帐子里也闷起来,温云裳再也不能装下去了。

      “殿下,不早了,明日你还要早起呢。”温云裳忍不住出声道。
      “谁说本殿要早起?”秦刈并不抬头,只低声含糊地问道。

      “今日殿下如此事忙,想必明日更甚,不如早些休憩。”温云裳推脱道,她属实困得慌,太子刈作恶的手止也止不住。
      秦刈抬起头来,在昏暗的罗帏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姬,辨别了一下,确定她此刻说的是真话。
      于是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吧,阿裳,你换个法子帮帮我,我今夜便放过你。”

      温云裳脑子闷闷的,疑惑道,“什么法子?”
      秦刈难得不好意思起来,离温云裳更近,低低说了几句话。
      温云裳听完不甚情愿,太子刈那么久,岂不是要累坏她,便继续推脱着说道,“殿下,这事你自己便可做来,不需要妾。”

      秦刈太失望了,默了默,口中没什么威胁力地吓唬起温云裳来。“你今夜骗本殿两次,胆子属实大!”
      温云裳不吃这一套,她不信太子刈还能为装睡这事治罪于她。

      “好阿裳,这都好几日了。”温姬实在心似硬铁,秦刈换了种法子磨她。
      听着太子刈委屈般的话,温云裳有些心软起来,仔细一想确实好几日了。帐子里静谧无声,她只好翻个身,在被子里照太子刈说的法子帮他胡闹起来。

      壁烛的火跳动着燃烧,寝殿里温暖如春,外面又下细雨了,朝云殿高高翘起的兽身檐角被淋湿,显得颜色更加鲜亮。
      四下迷蒙中听到秦刈的低喃声,“好阿裳,乖阿裳。”

      -

      外面的天色蒙蒙亮时。
      下房里,天水儿困倦地眯着眼睛起身,关上了风雨吹开的一扇窗。

      “阿叶姐姐,怎么这么早便起身了。”
      天水儿与阿叶同住一屋,今日并不该阿叶去上早值,她却起得如此早,就坐在下房中间的桌子前,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阿叶抬起头,她长一副不甚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细溜溜的,虽不是美人,却也别有一种引人怜惜的感觉。
      她朝天水儿勉强一笑,愁眉道,“昨日约莫是饭食太丰,竟然腹痛起来,一夜不能安睡。”

      天水儿看她神色实在憔悴,便道,“可要我早上和女郎说一声,免了姐姐午后去上值?”
      阿叶却推脱说,“可今日元日,怎么好搅了女郎的兴致?”

      天水儿穿好衣服,已经准备去上值,顺嘴回她道,“女郎才不会因为这个怪罪呢。”
      阿叶便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那,那便有劳你了。”天水儿随意应一声,看天色不早,便匆匆走了。

      “咯吱”一声,门被关上了。
      阿叶这才拿开袖子的遮掩,露出手中一物,是一小包黄纸封着的东西。她默不作声盯了很久,面色犹豫不定起来。
      ……

      温云裳晨起时胳膊酸得厉害,她揉捏半响,又想起了昨夜的荒唐。
      指尖撑着床榻时却触到一冰凉硬物,她垂眸看,却发现是一枚羊脂白玉的玉珏,触手温润,难得的是毫无杂色,不加雕饰。
      细想一下,多半是太子刈放下的。

      其下还压着一物,是个锦囊,温云裳拆开来看,不由得露出笑意来。这两物果然是太子刈给自己的,却是把自己当孩童稚子了,里面竟是装有金饼的压胜钱。
      温云裳已有好久没收到过这东西了。

      复又拿起那温润玉珏,此物多是一对,难不成是太子刈自己仍留着另一半?这般想着温云裳眼中笑意更甚,可转瞬间又神色迷茫起来,喃喃道,“太子刈,太子刈啊。”

      温云裳这边心情愉悦,阿温却十分烦忧,太子刈这般待温云裳好,她岂不是更舍不得离开吴宫了吗?
      那自己该如何是好?阿温哀哀叹气,已是近日来第二次了。
      恐怕以后还会有更多次。

      温云裳披衣下榻,婢女们挂起了帘帐,虽不下雨了,天还是阴沉沉湿冷冷的,元日这样的天,让人心里无端不舒服起来。
      昨日各位女郎都来送了节礼,自己今日也该备起来回送才是。可待温云裳坐到梳妆台前,却被婢女们摆出的阵仗吃惊不已。

      秦人重服饰礼节,尤其是今日,阿拂和鱼游儿忙乱起来,心里都想着,自己昨日给温姬好一番打扮,却没被太子殿下看到,岂不是白费力气吗?
      于是今日都使出了十足的技艺来,绾发挑簪,佩玉搭衣,乃至妆扮熏香,把温云裳累得够呛。

      婢女们却七嘴八舌,“这可是一年仅有一次的大日子,岂能草草度过?”
      “女郎自己不在意,难道也不可怜婢子们,每日只指望着女郎的玉貌花容,好愉悦心情呢。”
      ……
      热热闹闹的。
      逗得温云裳笑起来,实在是嘴巴巧极了,若是去到朝堂里,恐怕自己的婢女们个个都是耍弄嘴舌的好手。
      怪道这几个不能做官呢,若是去了,这乱糟糟的天下算是再也不能清明得了了。

      “阿叶呢?怎么一早上没瞧见她。”温云裳用膳时突然疑惑地问道。
      天水儿拍拍脑袋,想起来这事,回道,“阿叶姐姐让我向女郎告个假,她昨晚腹痛不止,今日恐怕不能侍奉女郎了。”

      温云裳关心道,“若实在不行,便去寻阿征请个医士来。”
      “正是呢。”天水儿心想,阿叶姐姐不知怎么回事,婢女们在一起顽笑时,总是一个人闷声不吭。其它倒还好,就是心思太重了,常常不知在为什么烦忧,眉目不展的。

      却说,本该如天水儿所言在下房休息的阿叶,却在夕时出现在了膳房里。
      今日事忙,元日里要摆的大膳精致且繁多,几十个厨役们忙得团团转,朝云殿人少,向来都是从这里端膳。

      膳房里并不是没有洗菜摆盘的婢女,大多数都穿着浅绿色的宫廷女婢制衣,阿叶不引人注意地进去,径直走到往日里供给朝云殿的膳食角落。
      温姬喜吃茶食,申时左右总要用些点心,正经的膳食却用得少。

      祥云样式的檀木食盒就端端正正地摆在架子上,放食盒的地方被单独出来,四下无人进来,阿叶伸出手打开盖子,今日做的是水晶茶糕,淡绿色的点心点缀着茶屑。
      阿叶的手不断抖着,耳边又响起惠姑诱人的话语,像蛇信一样舔舐到她心里去。

      慧姑说得对,殿下现时如此宠爱温姬,定然没有自己的机会。
      而只要温姬一死,殿下远在吴国,无人侍奉身前。按惠姑所言,白女郎将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而夏女郎能不能得到殿下的青睐还未可知。

      可自己,自己好歹是有一线机会了。
      阿叶手仍是抖着的,脸色仓皇,可黄纸里包着的药确确实实都撒了进去。
      那白色粉末状的药薄薄地洒到茶糕上,顷刻间便与它化做一体,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阿叶咽咽口水镇定下来,合上盖子,低头匆匆从偏门走了出去,她在心里默念着,此事必万无一失。
      ……

      可真是蹊跷极了。
      日入时分,温云裳正在打点要送给诸位女郎们的节礼,却不期然地被婢女进来禀告,昨日刚刚来过的两位秦国女郎又来做客了。
      温云裳和婢女们都目露疑惑,元日里上门做客实在不合礼节,难不成是有什么要事?

      这般想着,温云裳起身理袖,忙忙掀开珠帘出去。
      两位女郎颇有元日气氛,白女郎也不穿平日爱穿的素衣了,头戴明月钗,外罩浅红银泥云披,十分亮眼。

      温云裳笑着招呼两人坐下,让天水儿去沏茶。
      夏婴和白越歌对个眼神,不露声色地坐下来,夏婴也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了,张口胡诌着理由道,“温女郎勿怪,我们两人实在没有伴,想着今日来和温女郎说说话也好。”

      朝云殿静谧一瞬,温女郎心中应当是觉得她们十分怪异吧,夏婴这样想着,心中难掩悲凉。
      昨日,惠姑叫她前去,捏着她的身契,威胁她今日定要带着越歌,来朝云殿拜访温女郎,一旦殿中出事,便保全自己,万不得已时可将越歌推出来做替罪羊。
      夏婴试探地问究竟是何计策,惠姑却防备着她,并不曾告知。可这计谋必然是要置温女郎于死地,好让自己在殿下身边上位。

      今日这局实乃死局,若是干脆不来,一旦温女郎出了什么事,殿下一定会彻查,她们两个不管有没有出手,都会被迁怒到,难逃罪责。
      更何况惠姑手中捏着她们俩的身契。

      可若是来,事发后,哪怕自己不推越歌出来顶罪,这朝云殿也一定有被惠姑买通的人,出声指认。
      夏婴心中焦急起来。
      她当然可以不管越歌的死活,可一路从底层平民到不知沾了哪里来的福气,做了官员家的假女儿,再从秦国到吴国,两人相伴着,虽不是亲姐妹却早已胜似了。

      夏婴唯一想不通的便是,惠姑为何舍得牺牲掉越歌?

      恰好此时,鱼游儿提着食盒回来了,温云裳一看那熟悉的祥云纹食盒,便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平日里在这个时辰常用点心也就罢了,被两位女郎看到了,约莫会觉得自己过于贪嘴。
      却也不好掩藏,只好让鱼游儿摆出来,接着温云裳便道,“两位女郎可以尝尝,是家姐从前想的巧法子,一种茶叶制成的点心。”

      案几上,淡绿色的糕点显现出不详的意味。
      夏婴脑海一清,那想法也一闪而过,惠姑若是要下手,必然要挑温女郎平素惯做的事情,比如这种只有温女郎一向爱吃的吃食。

      温女郎并不清楚一切,还在笑着,请她们品尝。
      夏婴冲她笑一笑,心中却发狠起来,不若赌一把,若是救了温姬,反倒能破了此局,还能除掉郑姑,在殿下眼中有所功劳。

      可就在她要伸手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越歌却从旁伸出手去,清清淡淡地说,“既如此,越歌便不客气了。”
      夏婴惊骇起来,眼睁睁地瞧着她张开唇齿咬了一小块。

      夏婴喃喃道,“越歌……”
      白越歌看她一眼,借着案几的遮掩握着了她的手,复而又咬一口手中的茶糕,抬头冲她们笑笑,道,“确实是新奇,之前竟从未尝过。”

      温云裳看她喜欢,也高兴起来,道,“是啊,这是我姐姐在家中时自己琢磨的,常常做给我吃。”

      夏婴在桌下紧紧握着白越歌的手,感觉到湿腻腻的汗水,竟分不清是谁的。
      她咬住唇,泪水从眼中沁出来,抖着声音说,“温女郎,温女郎,可否找个医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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