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语笑无痕

2、莫擎苍篇

　　莫擎苍篇——风过留痕，一念入魔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输过。”
　　莫擎苍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摇曳的烛火映出他发间的白丝和他熠熠发亮的双眼。
　　“孩儿知道。爹一世英名，是举世闻名的大侠！”
　　坐在对面的莫思凡欢颜笑语。
　　“谁不知道，你爹是个武痴啊。”夫人笑着掀开帘子走进来。
　　她端着一碗云吞面，笑道：“老爷，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专门让下人煮了碗云吞面。”
　　莫擎苍蹭的一下站起来，目眦尽裂地看着那碗云吞面，突然挥袖一甩，那云吞面摔落在地，噼里啪啦四分五裂。
　　二十年前。
　　他走进一家饭馆，把剑放在桌上。
　　“一碗云吞面，一盘熟牛肉。”
　　“好嘞客官。”那小二近前倒水，认出他来一喜：“这不是莫大侠吗？小的不收您的钱。”
　　莫擎苍莞尔，还是把几个铜板放到桌上。
　　隔壁桌的偷偷看着他议论纷纷：“那就是柳林山庄的莫庄主？”
　　“他当年在武林大会上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时候他好像才十八岁！”
　　“那又怎么样？”一个人轻佻地笑，“还不是让一个女子抢尽了风头？”
　　“听说那姑娘白衣仗剑，天人之姿，只几招就把几乎天下无敌的莫大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真的？那姑娘什么来历？”
　　“不知道。据说...也没留下名讳，打完就走了。”
　　品茶的莫擎苍紧紧捏着杯子，用快要把它捏碎的力度。
　　他此生从没输过，武林大会那一剑，是他唯一的耻辱。
　　他出生武林世家，是柳林山庄的少庄主。那年是他第一次参加天下豪杰云集的比武大会。
　　他意气风发，初生牛犊不怕虎，江湖上叫得上名讳的武林高手全不是他对手。
　　就当他一览众山小之时，一白衣女子翩然上台，她以斗笠遮面，剑锋凌厉如游龙，又缥缈如霜雪。剑法之快令人咋舌。步步紧逼，他节节败退。
　　那一剑离他的喉咙只有几尺远。风吹起她的斗笠，纵然她戴着面纱，那张脸也永远印刻在他脑海里。
　　主持怔愣半晌，才放声道：“这位姑娘技冠群雄，武功天下第一...姑娘，敢问芳名是？”
　　那女子却收剑转身，在众人的哗然中逐渐远去。
　　“萍水相逢，以武会友，莫问虚名。”
　　众人皆道莫大侠武功卓绝，天下闻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天下第二。
　　莫家以剑法闻名天下，他的父亲更是让无数英雄豪杰倾之慕之，他怎甘心只做天下第二？
　　这么多年，他勤学苦练，学的每一招、每一式，打败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雪那日之耻。
　　而无论他怎么打听那女子的下落都一无所获，听说她已销声匿迹，退隐江湖。
　　只留他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而今，他望着地上洒落的云吞面喘着粗气，双目猩红。夫人和儿子吓得赶忙跪下。
　　“老爷...”
　　“爹，这是怎么了？”
　　“你爹什么都没有！”他冷哼一声，“有的只有骨气和傲气！”
　　“以后别再给我做云吞面！我不想再看见它！”他拂袖而去。
　　就像...不想回忆起那个饭馆里被当成笑柄的自己一样。

　　树叶飘洒，风过留痕。
　　才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莫擎苍已有些气喘。
　　莫思凡扶父亲坐到一边的石凳上，自己接过剑舞给父亲。
　　少年意气风发，莫擎苍看着，想起当年鲜衣怒马的自己。
　　一时心头兴起，他又执起剑与儿子比试起来。
　　莫思凡不敢伤年迈的父亲，只得劝道：“爹，小心您的身体。”
　　“爹没老，爹还能打。”
　　他大笑一声：“还没雪那剑之耻，爹不会老。”
　　莫思凡忧忡地看着父亲：“爹，您太痴了。”
　　“一个人一辈子若没痴过一回，岂不是人生大憾？”

　　多年来他也跟儿子去一届又一届的武林大会，每每都失望叹息：“时无英雄，竟让竖子成名！现在的江湖，早已比不上我那时候啦！”
　　儿子笑着称赞：“爹，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大侠！”
　　身旁众人鼓起掌来。
　　“华山派掌门技冠群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他听着这个称谓有些失神。曾经的天下第一在哪呢？
　　人才数代更迭，江湖上早已没有了他的传说，只有他还像独孤求败一样，执拗地寻找着当年的宿敌。打败宿敌已成了他毕生执念。
　　只是他已分不清，是为了成全他的骄傲，还是想证明他在江湖上留下过的痕迹？

　　除夕夜，京城下了鹅毛大雪。
　　街上灯火通明，一年一度的灯会热热闹闹地进行。街边摊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还有舞狮助兴。
　　莫思凡扶着父亲赏灯。此时莫擎苍已头发花白，走路也颤颤巍巍，只是腰间的佩剑，从不离身。
　　两旁的秦楼楚馆也吆喝拉客：“客官您到里边看看吧，我们的姑娘保证让您挑花眼！”
　　“这位小哥，看您生的唇红齿白如此俊俏，英雄要配美人啊！我们这儿绝对有您合意的姑娘！”
　　莫思凡红着脸低头想要带着父亲快步走过这一地段，父亲却停了下来。
　　莫思凡诧异地望着父亲，他浑浊的眼中一瞬间聚起所有光华，定定地望着那高楼之上一蒙面女子。
　　她环佩琳琅，浑身绫罗，此时正被老鸨和侍女簇拥着，而她望着繁华的街道，一张脸上淡无神色。
　　纵然她的装束与五十年前大相径庭，莫擎苍也能一眼认出，她就是那个一剑打败他的宿敌！
　　不对...他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为什么不会老？就算是她的女儿，也不可能跟她年轻时的容貌一模一样。
　　“爹？”儿子的语气有几分促狭，“您一把年纪了，还盯着那青楼的花魁看。”
　　“思凡。”莫擎苍支开儿子，“我想吃东街的那家糯米糕。”
　　莫思凡看了一眼阁楼上的花魁，嘴角一撇，乖乖地去给父亲买。
　　那花魁戴上面纱，正欲回阁楼，一道凌厉的剑风袭来，她拔剑抵挡，两剑相碰，发出凌寒的脆响。
　　这把剑...不会错！这正是当初刺向自己的那一剑。莫擎苍收剑，又一剑刺向她的喉咙。
　　她的剑同样穿过他胸膛。风吹起她染血的面纱，就像她当初居高临下地用剑指着他一样。
　　血染红雪地。四周人群纷乱的喧闹声他都已听不清。
　　他练了五十年，出剑的速度终于胜过她。
　　莫思凡飞奔而来，痛哭出声。
　　而父亲只是痴痴地笑着，对他说了一句。
　　“我终于成为天下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