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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刃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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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刃篇——树欲静,奈何风不止
她没有名字,也有很多名字。
其实她早已忘了自己的真名叫什么。她出生那年闹饥荒,爹娘进城寻粮食,再也没回来。只剩她和妹妹相依为命。
长姐如母。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妹妹,从乌烟瘴气的乞丐堆里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法则,她从小谙熟。
为了不被欺负,她拜师学艺。因为她是女儿家,没有人愿意收留,只有一个神神叨叨的道士。
那道士江湖人称“玄虚道长”。他终日醉心研究偏方古法,想要长生不老。
她也跟师父去当算命先生,招摇撞骗过。
因这道士总是故弄玄虚,妄论天机,所以有了这一绰号,实在是不怎么光彩。
道士没什么武功,倒是满身妖邪。她跟着师父习武之时,曾看他的屋中有许多诡谲的巫术。
当然,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他藏得最深,从来不跟她透露的那本武功秘籍。
在她十六岁那年,师父把她叫到榻前为他梳头。他满身酒气,抚着花白的胡须,望着镜中她的如画容颜,痴痴道:“你真是个美人坯子。天生丽质,艳如桃李。我就给你取名叫阿桃吧。”
她跪下:“谢师父赐名。”
师父挽起她的手,就要把她拉到榻上:“何必这般客气。盈盈少女,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吧......”
她怎会不知这个糟老头收留自己用意何为。她只是想给自己和妹妹找个栖身之处罢了。
推搡间,她用武力打伤师父。师父大怒,拂袖而去,从此把她关押在地下室。
在那暗无天日的环境,只有妹妹来偷偷给她送饭。只有见到妹妹,她心中才有一丝慰藉,她才有活下去的念想。
“阿姐...”妹妹靠在门上,与她一墙之隔,“师父好像又发疯了。”
“怎么了?”她紧张起来。
妹妹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知道在练什么巫术,今天突然像入魔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又喜怒无常。今天我去给他送饭,听到他的房中有人的惨叫!他打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他屋中血流成河,那仆人被他大卸八块......”
她说着,惊恐地流下泪来。
阿桃冷静下来,立刻对妹妹说:“昭儿,书房中有一道暗门,你赶快从那离开!快去!走得越远越好!”
“阿姐,那你呢?”
“别管我!快去!”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妹妹尖叫一声,玄虚道长就站在黑暗的阴影里,望着阿桃。
那天,她毕生都不会忘怀。
师父运功,不知往她体内注入了什么,她犹如被扒皮抽筋之痛,浑身骨骼都要裂开。
“看来又失败了。”师父望着半死不活的她,摇摇头走了出去。
“长生不老之法,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啊......”
她紧咬着牙,目眦尽裂望着屋顶,冷汗直流。还好妹妹没事...只要妹妹没事,她甘愿给师父做实验品。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这糟老头对妹妹也开始动了歪心思。为了保护妹妹,她只能一刻不停地练武,只要能杀死师父,她们就自由了。
玄虚道长同样惊叹于她惊人的悟性,也渐渐对她开始有了忌惮。
“阿桃,你天赋异禀,骨骼惊奇,百年难遇,是练武的好苗子。只可惜是女儿身......”
“我是女儿身又怎样?”
玄虚道长笑而不语,一双眼睛把阿桃打量了上上下下。
“女子只会是红颜祸水!况且何必打打杀杀,寻个安稳的靠山即可。”他说着,就伸手去摸她的脸,“若你愿意,为师可以终止你一生流离......”
她转过脸去,只觉心中恶心。
现下咽下的每一口气,都是厚积薄发,忍辱负重。
终于在一个月夜,她提着剑来到师父榻前。师父在榻上睡得正香。
她跪下去:“阿桃一身武艺皆拜师父所赐,阿桃先谢过师父知遇之恩。”
玄虚道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笑着冲她招手:“桃儿,过来。”
说着就拉住她的袖子。
剑光一闪,她的剑刺穿他的胸膛。
玄虚道长大张着眼睛,似是不可置信般倒回床上。
“师父,我不想当红颜祸水,我想做天下第一。”
她盈盈一笑,拿过他床上的那本武功秘籍。
玄虚道长藏得极深的武功秘籍是失传已久的剑术。传说当年武当派掌门剑术天下第一,后因结仇被人四处追杀,一日中了暗器藏身于山洞之中,自知性命难保,他怕武脉失传,在山洞的石碑上写下剑法秘籍。后被玄虚道长的先人捡到,可他没有慧根,也没练成一招半式。
等传到玄虚道长手中,虽然被他当宝供着,醉心于研究歪门邪术的他,更不会对这个感兴趣。
还好没有让这秘籍,浪费在他手里。
阿桃翻看秘籍,双眼发亮。这其中剑法飘逸卓绝,武当派的武学果真深不可测。
有了秘籍,阿桃的剑术一日千里。讽刺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玄虚道长的实验成功了。他往她体内不知注入了什么,让她容颜不老,永葆青春。
想要长生不老的人无福消受,想要陪妹妹一起老去的人却成了长生不老。
为了生计,她到一个杀手组织霹雳堂做了杀手。霹雳堂按人头算钱,目标人物越是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给的钱越多。
她拿这些钱,足以让妹妹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起先,堂主对她说:“我们不收女人。”
她提着一个贪官的人头进来扔在地上。满脸的血,表情却冷若冰霜。
“这是我给堂主的投名状。”
堂主抚去她脸上血迹,又笑言:“你的容貌太过艳丽,会影响你的目标。”
从此她就以斗笠示人,似乎还嫌不够,又蒙上一层面纱。
后来堂主赐她代号“风刃”。她的刀刃像疾风一样,凶猛而迅捷。
她常深夜归来,洗去满身血腥,换上纯洁的白衣,露出笑容去妹妹的闺房。
少女提起漂亮的衣裙,兴奋地转着圈。
“阿姐,好看吗?”
“好看。”
“多谢阿姐送我这么漂亮的衣服。”妹妹走上前,抚平她有些褶皱的眉心。
“但我也想为阿姐分忧。我才不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
她把妹妹抱进怀里。
“昭儿,我想让你只做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
腥风血雨的江湖中,只有妹妹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疼爱着她,又憧憬着她。
一个人能够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必是身边人用更大代价守护而来的。
几年来,她的任务从不失手。很多男人把她看作红颜知己,她却只把他们当做猎物。
直到那一日,她深夜推开妹妹的房门,看到妹妹和堂主抱在一起。
她一把将妹妹拽出来,愤怒地捏着她的脸:“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阿姐,我爱他,我们早已私定终身......”
“荒唐!”她一掌掴向妹妹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她。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只把我们当工具!”
她拔剑便向堂主砍去,妹妹却拦在他身前。
“阿姐!”她泪流满面,“那你又知道什么是情吗?我不想像你一样,活得铁石心肠。”
她怔住了。剑掉在地上。她从未有此刻这般挫败。
她可以为昭儿谋划一切,却谋不了她的心。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霹雳堂。
也许,就如昭儿所说,她不懂情,不懂爱,也不懂痴。因为活下来已经一波三折,她又怎么会奢望这些?
她一直都活得清醒且通透,因而也倍加孤独。
大堂上,她没有再叫堂主“主人”,而是用剑指向他。
“陆余笙,你知道如果不是昭儿,我不会受你所制。我不允许你染指昭儿,我要带她走。”
“你又怎知道我对她不是真心的?昭儿与我情投意合......”
“胡言乱语。”她目光一冷,就要挥剑上前。
堂主话锋一转:“霹雳堂的势力波及整个江湖,你应该知道,杀了我会有什么下场。”他一字一顿,“你和昭儿,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她愣了一下。她可以豁出性命,又怎么能弃昭儿于不顾?
“风刃,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这样吧,你再为我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任务成功,我就放昭儿和你走。任务失败,你就不能再阻挠昭儿。”
风刃收了剑,冷眼瞧着他。一块铭牌扔过来,她伸手接住。
见上面写的是“柳林山庄庄主莫擎苍”。
“有人跟他父亲有仇,但是他父亲死了。父债子偿。”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他跟你一样,同样剑术卓绝。他的父亲,当年是天下第一。”
她攥紧手掌,复又松开。
“一言为定。”
月光下,她擦拭佩剑。这把剑自她拜师学武时就跟着她,一晃已经十几年。
昭儿过来,依偎在她身边。
“阿姐,听说你明天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单纯的昭儿不知道她要去杀人,只当她是去比武。
“听说武林大会上会来许多英雄豪杰!阿姐,你可以和他们都比试一番,以阿姐的武功,肯定是天下第一!”
她失笑,她不想做什么天下第一,只想独善其身。
武林大会上,等到她的目标出尽风头后她才提剑上场,仿佛是为了故意给他致命一击。
剑刺向他喉咙时,她心底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来源于昭儿。
堂主明知她不会失败,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必输的任务?他速来狡猾奸诈,怎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昭儿?
风吹起她的斗笠,她剑下的那位莫庄主眼中似惊似痛,也亦怒亦哀。
他还这么年轻,有着大好的岁月,以后会是丈夫,还会是父亲...她杀了他,他的后辈再来找她报仇,如此冤冤相报,什么时候是尽头?
她突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她收起剑,快步离去。身后的主持问及她姓名。
“萍水相逢,以武会友。莫问虚名。”
人群的讨论声越来越远。
“这女子出尘脱俗之姿,偏偏剑法狠厉,若不是她收手,恐莫擎苍已经...当真是玉面罗刹!”
似玉之容,罗刹心肠。
待到她连夜纵马赶回霹雳堂,堂主已不知所踪。属下皆说,他已带昭儿姑娘离开。
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她跪坐在地,万念俱灰。
霹雳堂群龙无首,众人推举风刃接任新堂主。她拒绝了,一个人漂泊在江湖之中。
几十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妹妹的下落。
兴许昭儿过得很幸福,不然怎么连个信也不留给她呢?她是怕她那铁石心肠的阿姐阻挠吗?
除夕夜,家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风刃独自一人在酒楼饮酒。旁边那桌男子在议论今晚醉仙楼的花榜竞选。
“听说醉仙楼前几日刚来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还会舞剑!”
“我去看了,她一身白衣的样子,跟当年打败莫大侠那位女子还有几分相似呢!”
风刃执杯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他们。
一男子小声道:“据说这女子来头也不小。她爹曾经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人物,后因为杀了许多高官,现被官府缉拿。她娘也遭奸人所害。可怜这女子才十七岁,就只能在此谋生......”
“她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吗?”
“她娘只有一个姐姐,但当初姐妹决裂,她娘跟她爹私奔了。”
“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都是坊间传言。”
“如果今晚她能得花榜之首,也许我还能跟她春宵一夜......”
“想得美!”
几人哈哈大笑,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拿起剑夺门而出。
看着面前和昭儿相似的脸,风刃犹如看到当年的妹妹。她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女孩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小女子本名陆念笙。”
陆念笙...她吟吟念着,眼眶湿润。
“你娘可是蒋昭?”
陆念笙惊讶地看着她。
“公子,你认识我娘?”
“你娘可曾提过,她有一个阿姐?”
“我娘说,她最愧对的就是阿姐,但这么多年,她已无颜面对她......”
风刃把发冠扯下,露出一头长发。她笑着流下泪来。
“我就是她阿姐。”
“我来救你出去了。”
“不,红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了报答她才留在这里的。”
风刃盯了她半晌,摇头叹息。
“你跟你娘一样有情有义。”
门外传来侍女的呼唤:“陆姑娘,你梳妆好了吗?红娘叫你了。”
风刃凝望着她:“世人皆道你跟我相像,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她笑道:“来,给姨娘梳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