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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游园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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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正午时分,天气已经有些许炎热,杂戏班里的男人们已经袒露着壮实的臂膀在练习技艺。
他们是从上海来的“独角兽”杂戏班,姑苏姓渠的一家大富人家老太爷过九十大寿,十天前被请来商演。“独角兽”杂戏班在上海嘉定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八人组成的一个杂戏团除了杂技表演,还有三人会昆曲,两人分别是武生和青衣,此次渠家老太爷就是为了想听地道的昆曲才请了“独角兽”杂戏班来表演。
原本渠家老太爷身子骨健朗,除了听力退化了些其他都没有问题,奈何杂戏班表演当晚老太爷乐呵过头从“龙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脚下踩空跌下台来,断气的时候脸上还是乐呵呵的表情。
渠家喜事变丧事,把老太爷的意外死亡怪罪在杂戏班头上,虽说免去他们的牢狱之灾,可班主不但一分钱拿不到还赔进全部家当。来姑苏的时候大伙都高高兴兴坐火车,此番回去只能花钱雇几辆马车走山路,杂戏班主赵怀安眼下正发愁回到上海后是否要解散“独角兽”杂戏班。
“爸,你真的要解散咱们杂戏班吗?你经营这么些年真的舍得?”旁边表演杂耍的壮汉赵恺是班主的养子,戏班里的人也叫他阿大,坐在一边满脸惆怅地说。
赵怀安吸了口旱烟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原本来姑苏表演想着拿到五千块表演费我们就能离开嘉定搬到租界区,买个大一点的院子这样每天的收入也有不少,几年后说不定还能在大上海滩打出名声来。没曾想偏偏摊上个短命的主,演出费拿不到不说还让我赔个倾家荡产,这就是命。”
赵恺看着旁边躺着的男子说:“爸,这小子身上有块玉,我看着老值钱了,不如我们把他的玉拿去当了,这样我们就能保住杂戏班了。”
赵怀安手中的铁烟杆敲打在赵恺的头顶,砸得他直叫疼。
“我们如今是走到绝境但也不能做贼,他受重伤让我们遇上说不准也是一种缘分,我们怎么能趁人之危。”
赵恺摸着被烟杆敲打的地方委屈地说:“要不是你心善救了他,他早就被野兽吃了。我们与他非亲非故的,如今到我们有了困难,他难道不该回报我们吗?他都昏迷好几天,就算能醒过来估计都变成傻子了,身上留着一块玉又有什么用。”
“那也不能做出这种事,你爹我这辈子钱没挣到但骨气还是有的。”
“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救的是个坏人,或者他恩将仇报……”
赵怀安看见男子醒转过来急忙捂住赵恺的嘴,两人静静看着男子张开了眼睛,赵恺把男子扶坐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杂戏班的班主赵怀安,这是我儿子阿大。我们在路上看见你受了重伤就带你一起走,现下已过去七天,马上就能到嘉定了。”
“谢谢……”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被什么人追杀吗?”
“我不知道……”男子捂住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四下摸索着身上口袋,在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本工作证和一个钱包,工作证上竖着有“温叙白”三个字,下边横着有钢印“华京报社”字样。
“温叙白?”
赵恺小声在赵怀安耳边说:“爸,这小子不会是失忆了吧?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赵怀安手肘碰了碰赵恺示意他不要再说话,赵恺委屈巴巴地挪到一边,顺手就摘掉了温叙白身上的玉。
“我爸好心救你,你是不是要知恩图报?”
“嗯……”温叙白看着玉点点头。
“那好,我爸现在遇到困难急需钱,这个就当作我们救你的报酬。”
“嗯……”温叙白看着玉点点头。
赵怀安气呼呼地说:“阿大,快把玉还给人家。”
赵恺说:“爸,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的状况,就算要解散杂戏班没有工钱给其他人,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等以后我挣到钱再把玉赎回来还给他。”
赵怀安还是不能答应,呵斥赵恺说:“这是温兄弟的东西,说不定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我怎么能自私地抢走拿去当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你就把玉佩还给温兄弟,要不然你就滚下车去。”
“爸……”
赵恺看着赵怀安是铁了心不拿温叙白的玉去当,他即便没有出息也不想赵怀安不要他。
“还给你。”赵恺把玉丢给温叙白坐到一边也不出声。
“独角兽”杂戏班在嘉定靠近虹口方向,这里是出了名的平民窟,胡同四通八达,房子也是一栋紧挨着一栋破旧不堪。好在赵怀安祖上买下的这个面积不大的四合院,大伙挤挤也能给温叙白让出一个床位来。
大早上温叙白就拉着赵恺出了门,赵恺刚还在跟戏班里的人争吵工钱补偿的事焦头烂额,让温叙白这个不相干的人搅合心里又莫名烦躁起来。
温叙白把玉交到赵恺手上说:“你拿去当了吧。”
赵恺喜出望外,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愿意把它当掉?”
“我现在除了知道自己叫什么,其他的都记不起来,既然不是重要之物,我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拿去换成钱帮赵班主渡过难关。”
赵恺喜悦的心情想到赵怀安的时候瞬间就湮灭了,把玉塞还给温叙白说:“你这是在害我,没听见我爸说要是我当掉你的玉就不让我进家门了吗?”
温叙白拉住赵恺说:“那你带我去当铺,我来当就没有问题了。”
赵恺心想这个法子好,当下拽着温叙白就朝着当铺跑去。
当铺老板拿着放大镜对着玉看了又看,偶尔还朝着阿大瞟上几眼。
“阿大,这不会是你从哪里偷来的吧?”
赵恺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马大财,你瞧不起谁呢你,整个街区谁人不晓得我阿大见义勇为最恨鸡鸣狗盗之辈,你今日这般侮辱我,我不做你生意了。”说着赵恺伸手就想要抢回马大财手里的玉,结果扑了个空。
马大财掂量着手里的玉说:“我也没有瞧不起你,只是你平日拿来当的那些玩意儿根本就不值钱,这个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我可不想以后惹上麻烦,当然要多问几句。”
赵恺把温叙白拉到身前说:“这玉佩是我温兄弟的东西,你看看他一表人才,一身贵气,你难道还觉得这玉会有问题?”
马大财瞧了两眼说:“行吧,玉是好玉,价钱嘛我也拿不定主意,正巧今日东家在我拿去给他看看,你们等一下。”
马大财拿着玉进了内屋,屋内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在翻看账目,温叙白只看到他的侧脸,看得出那位东家也很喜欢这块玉。
过了片刻马大财关上门走了出来,对赵恺说:“东家看了之后觉得不错,这个价钱你可还满意?”
马大财提笔在纸上写了“五万”,赵恺双眼瞪大,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满意,满意……” 赵恺乐呵呵地回答着。
温叙白想着他刚才看屋内那男子的神情,这块玉佩的价值远不止五万,反正五万也能帮助赵怀安解燃眉之急,他便没有质疑的意思。
“那好,由于金额数目较大为了方便就给你银行的存据底单,这里整好是五万块,你拿着到银行就可以取到钱。”
赵恺拿着银行的存据单子乐得合不拢嘴,巴不得在上面亲出几个唇印来。然后又变得有些舍不得,把银行存据递给温叙白。
温叙白当天就去银行把钱取出给了赵怀安,温叙白好说歹说,赵恺也在一边附和,赵怀安这才手下这笔巨额钱财。
戏班里的人拿到工资后先后收拾行李离开了,栾艺珈、朱俊哲和乐师贾霄似乎探有自己打算迟迟没有动静,徘徊在自己房间实时张望。
栾艺珈和朱俊哲两人擅长的分别是青衣和武生,他们之前上台表演机会很少,在戏曲界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即便他们离开杂戏班估计也不会有更好的发展。
乐师贾霄年纪接近六旬,是个任劳任怨不易接近的人,听说他四十岁才有女儿,一场大病后常年都要喝药才能活下去,他的老伴每日以泪洗面照顾女儿只能打杂工贴补家用,对贾霄而言只要有稳定的收入支撑一家人生活,留下来或许比离开更保险。
赵怀安带着剩余的人一起搬到了虹口一带买下一处宅子开始经营戏院,上海是当时经济最流通的城市,虽然外国人占领租界区,在一定意义上对上海有决策权,可中国传统的戏曲国粹却是经久不衰。赵怀安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想来想去最终给戏院取名“虹园”,温叙白把玉当来的全部积蓄都给了赵怀安,暂时没有去处就留在虹园帮忙。
栾艺珈和朱俊哲两人因虹园营业一炮而红,他们的戏曲唱得很不错,赵恺不知道从哪里更新了剧本,每日来虹园买票听曲的人平均在百人以内,一年下来能赚到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