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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重逢又一日,对面未两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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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宜居。
商言修二人又略加商讨了日后行事的细节,便早早吹了灯。躺在床上,商言修睡得并不安稳。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不是熟悉的宫朝中,也非儿时成长起来的破落巷子,或许根本算不上一片实景。那更像是混沌的一团,浓浓一片白雾,凡事看不真切。他就在这样一片绒白色中走着,愈见焦急。没有任何标志的参考,商言修心底慢慢渗出愈发浓郁的绝望,他似要被这浓雾永远吞噬再也走不出。远处传来低沉的嗓音,不及分辨商言修就向声源处奋力跑去。那声音如同总也近不了却又一直勾绕一般,在耳畔辗转。细细听去,来来回回就是一句“贤安”。
睁眼看了看天色,东方只是发白。商言修平复了一下过于杂乱的心跳,不去想昨日的怪梦。时间尚早,他披上长衫,踱步到台前望着前方水汽殆尽。儿时,他受尽欺负凌辱却从未悲苦于身世多难,他深知这是命途所加于的怪不得旁人,今日所失多少,来日他便讨回千万。
今日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而皓宁宫却热闹非凡,放眼望去虽都是年轻人,也未加注意了君臣的尊卑礼数,而坐在正手位的依旧是商言斐。他将周围的人一一扫了一眼,似乎是各怀鬼胎。九王爷自不说心里如何不耻,但若要是有了常小将军在请他来也非常是件难事。去年的时候二皇子早已挂着名存权轻的羽王名号笑着说“臣也算是抱得美人卸甲田园,承皇上圣恩咯。”商言斐深知这位皇兄虽为治国带兵的奇才,却极为厌恶皇族约束,也并未强留。三皇子四皇子借身归天下民当众生为由,也在封王之后镇守边疆。虽地处边寒,倒也怡然自乐。无人知道那两片边远之地来年正巧坐落新开辟的河道之源头,而背朝连绵群山,前又有积羲坐挡,仔细看来却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几名皇子纷纷离朝,让人不禁暗自腹诽,这当朝天子登基时是否另有他说。
而今日好在连带年纪尚幼小的几位小王爷也纷纷到了场。先帝辞世的时候他们年纪尚幼,才能与现任的帝王坦诚相交。几人间,全数被其中一位风流潇洒的白衣青年吸引了过去。
此刻他正刷拉甩开一把白色素扇,扬起一张笑面说:“当日商言斐当真是惊了一下,却依旧放不开皇帝的架子,我差些就笑出声来。”而他所描述的一切,早已是几年前骑马与他相遇的一刻。司焕初眉眼带笑,丝毫不把直呼帝王的名号当做一提,如同原本就该如此相称。商言斐眉角细微一挑,戏谑地说了声“直呼朕的名号,不怕当堂斩了你么?”一句话惹得司焕初哈哈笑了两声,又道:“若真如此,当初我也不会找你喝酒了。”
听他这样说,一旁的商言修不禁问道:“连璟和皇兄曾一起喝酒么?”见他一脸茫然好奇,司焕初收了扇子说:“一杯的薄面。”话不过脱口而出,他本性洒脱从不计较人情措辞,只是不巧笑谈中正瞥到商言斐的一双眼睛,目光幽深似乎含了万物,却又瞬间搅成混沌一片。不过只是一瞬而已,再上了心瞧过去只见他眉眼含笑,看不出其他。
司焕初只当是酒醉微醺就这样看错了,正碰巧此刻商言修侧了身子,两人便借了宽大的衣袍靠在一处。大家各说各笑,并未注意他们之间的动作。商言斐淡淡地看了一眼,心中有些莫名地失落,不由咳了一声说道:“司焕初,你随朕来。”而早在他一声轻咳之后,商言修身体微微一颤,不着痕迹地坐直了身体,引得司焕初意味不明地看了过来。商言斐却也当做全未察觉,自顾自走向内殿。
在桌旁站定,只觉不一会儿身后走来一人。他并未马上转身,看着桌面上的白纸出神。身后的人倒也不急,静静地站着等着他说话。随后,旁殿中又隐约响起谈笑声,商言斐方才走到椅子旁坐下,慢悠悠说道:“赐座。”直到此刻,司焕初终于收敛起脸上怡然自得的神情,严肃地看了片刻,低低垂下目道:“谢皇上。”
只三个字,让商言斐听了格外不是滋味。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等刚刚那股烦躁退去之后,司焕初的这句“谢皇上”竟让他微微有些羞愧。在心底自嘲之后,还是要装模作样下去,随即拿出帝王的做派说道:“你父亲身体可好?”
“尚且硬朗。”商言斐暗暗笑着,一问一答间发现他果然还未曾熟悉朝堂之事,丝毫不懂得人情谄媚。不觉间,一抹笑爬上嘴角,他盯着司焕初微微低着的头,还在为眼前人的洒脱不合常纲而觉得有趣,殊不知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却像是看着情人不舍得挪开视线似的。司焕初似乎觉察出室内异常地安静,不由抬头看了看商言斐,只见他依旧是一副君临天下的表情,可看过来的眸子中却暗藏着淡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他这真是怪极了。司焕初心下不禁暗自腹诽。
只听商言斐突然开口道:“过两日朕要去江北视察民情,你回去告诉他,现下正是昭华重修根基之要时,朕离不开他。”他站起身子踱步到司焕初面前,故意顿了顿又说:“连璟公子正任盟主之职,若此次能随朕前去,后又有令尊镇守朝纲,朕已无后顾之忧。”说这话时,商言斐的嗓音轻飘飘的,只当是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般,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两三分的戏谑调笑。而当司焕初略加思索后正要抬头,却再次撞见了一对漆黑幽深的眼眸。
“我想你帮我。”
说到这句时,商言斐似乎突然把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拧成了一股绳,把他所能喧嚣出的所有期许统统甩了出来。司焕初本想回去再和父亲商量,这句话就不偏不倚地撞了过来,却不知就这样答应了。可再看商言斐,眼中不再方才的幽暗深邃,他像是淡淡地松了口气一般,轻咳了两声道:“这次事成,朕当重赏司家。”
司焕初领了口谕后走出内殿,正好看到不远处商言修笑着看过来,心里不禁一暖。马上笑着挥了挥手,正要走上前,忽然才觉察到,刚刚商言斐和他说“我想你帮我”时,用的是“我”而非“朕”。驻了足,不由回头看去,重帷叠幔中商言斐侧身而站,不知在想着什么。凝神中见他抬头正好撞见自己的视线,不经意间在嘴角勾了一丝浅笑。
那种由衷地笑容浅浅淡淡地挂在他脸上,似乎使得平凡的五官瞬间动人起来,焕发出异常夺目的光彩。司焕初看着商言斐转过身,广袖上的龙纹恰好划过半个圈,整个人陷入在宫殿的浓墨重彩中,他远远地笑着,嘴唇一张一合地说了些什么。“连璟哥哥,快来快来,子瑜又欺负我了。”方要仔细辨别那句话的内容,却听到小王爷的喊声,司焕初莫名摇摇头,转身走了过去。
商言斐一直认为无论是谁,从他身边向远处走去的动作均都是干脆利落的,他似乎早已目睹过无数离开的情景,或是死亡或是辞别,都是一副永世不见的苍凉。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无论在身边多久的人,总是要离开的。正如今日在内殿,他见司焕初起身后也只不过看了一眼背影后对着鸟儿出神。谁知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出当时为何又瞥了一眼,却发现那人居然停了下来,满脸莫名的神情看着自己。
想着那日初见时的满身洒脱风流,脸上却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懵懂神情,样子甚至有些可爱。这样想着,商言斐不禁笑了起来,淡淡地对着一对鸟儿说:“你看,他这是还没走呢。”日后,商言斐再想起那天的情景,依旧会淡淡地笑起来,而笑容中已经掺杂了太多说不清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