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这里》清水布福荣

16、西皮流水

　　国营机械厂的配套其实已经非常完备了，家属住宅区，粮店，供销社，职工医院，邮局，食堂，影院以及工人俱乐部，……不过配套的幼儿园暂时还没有给出生婴儿设置的小幼班儿。姚老师和几个刚生了孩子的女老师就把孩子抱到办公室，校长单留出一个小办公室，给妈妈们照顾孩子；木门上原本有个观察学生的小玻璃窗，用纸与浆糊贴严实，妈妈们在那里喂奶。女老师们有时间就互相帮忙照看，倒是比在家让老人照看，中午跑来跑去喂奶更方便。
　　曹小光两个月大就被抱到办公桌上，下课铃一响就会有无数张脸浮现在他面前，嗯，都带着粉笔灰。他知道办公室里除了粉笔，卷柜，教具之外，还有几盆仙植物，有那种翠绿色极高的带着长刺的仙人掌，还有几盆长着细密短绒一般的仙人球，十年都不开花，开一次花，她妈还特意抱他过去看过一次。他讨厌仙人掌，更讨厌仙人球，虽然那粉紫色的透明大花挺好看的，后来的年轻人都用它吸收辐射，他还是讨厌。
　　除了大人，偶尔还有俩个小孩总来看他。
　　后来八个月大的时候终于有了幼儿园，不用再看那些奇怪的大人了。但是上班下班还是要相见的，那些人商量好了一样，早上李阿姨送来自家的钢蛋，然后在炕上撒一把爆米花，孩子们都撅着屁股朝爆米花爬过来；晚上张阿姨来接邻家的小花，然后就在炕上撒一把奶豆儿，孩子们继续撅着屁股爬过去，乐此不疲。
　　曹小光两岁半的时候就看透了大人们的小把戏，这样真的好吗？炕上又是屎又是尿的！于是他自己穿好了鞋子坐在炕沿乖乖等在一边。他最喜欢白阿姨，虽然她不常来，而且每次一来，小朋友就哭成一片。但他就是喜欢白阿姨，就是这么有个性的小孩儿。
　　他喜欢白阿姨身上的味道，妈妈说那是消毒水的味道。上次打针，他看到白阿姨进来就很高兴，而有的小朋友已经开始哭了起来。他看到白阿姨后挪动屁股，一边冲她点头笑，一边拍拍自己刚刚挪动空出的位置，示意她坐在那里，然后将一双小手乖乖放在□□，团成一团仰头看人，一头天然小卷发就萌出大人一脸鼻血。白阿姨就坐在他身边，拿出一块手帕包着的干净的饼干给他，觉得老天还是照看到了姚老师，起码这个孩子长的完全像妈妈，是个漂亮的精灵。
　　小野和妮妮也对这个小弟弟十分好奇。尤其是小野，在曹小光刚出生的时候，他总要找各种机会去看这个小不点。放了学就去找曹阳，跟他说，他弟弟今天又尿了几次尿，吐了几次奶。
　　曹阳从那次买完豆腐，就常在小卖店里帮忙，店主大叔就会带他一起吃早饭或者午饭，晚上就会给曹阳装一块豆腐，要不就是两个鸡蛋，或者三颗生菜之类的。姚老师不肯要。大叔说，不能白使唤人，就算是工钱吧。
　　姚老师离了婚，孩子都跟她。她觉得老大在小卖店混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还会被说三道四，于是让老曹最后做了一件事——为曹阳找了一个师傅。曹阳只是行动不便，但是脑子正常，手也算稳，还有耐心，于是跟了一个老木匠学手艺。老木匠本不想收，但是这么多年，孩子们都去工厂上班，也没年轻人跟他学这些个东西，看看曹阳，虽然其貌不扬，但人很老实，也就连着两筐鸡蛋一起收下了。
　　木匠铺在妮妮小舅舅读高中的镇子旁边，周末的时候，姚老师就用被子把小的孩子裹好捆在自己身上，坐公交车车去接大的。后来白医生知道了，就让她把孩子放在她家，只要她值班就帮忙带孩子。
　　本来小野是不怎么怕姚老师的。自从妈妈说，“老师带孩子不容易，咱们应该多帮忙”后，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他琢磨着，怎么着姚老师也应该感激他一家的；就是不感激，起码对他不要那么厉害，照顾点，才对吧。
　　可姚老师不，她不走寻常路：
　　她专门在木匠那为小野定做了一把戒尺，上课说话，打一个手板儿；带头疯闹，俩手板儿；写字不工整，若干手板儿……
　　前两天他爸刚给他带了一套文具，他在课堂上不过摆弄了几下，被这姓姚的发现，不止打了手板，没收了文具，还让他在走廊罚站。
　　恨的小野牙痒痒，这学简直不能上了！我摔！
　　每次曹阳哥从木匠店回来，他都跟他告状。曹阳记得小卖店的大叔的好，每次回家就拿自己赚的零花钱跑到店里买汽水糖，大叔也不理他们几个小崽子，趴在柜台上看黑白电视里的京戏。小野只要一说到自己被戒尺打，大叔就大声喊一声好！
　　叫好就叫呗，还带着调门，喝袄——好——
　　妮妮也想叫好，又怕以后小野不带她玩，于是笑眯眯跟在曹阳哥身后蹭糖吃。
　　“曹阳哥，你能不能管管你妈？”小野跟在他屁股后头嚷。
　　“我改……改名字了……”
　　“改什么名字？”
　　“我现在叫姚……自强，还……还有我弟……弟，叫姚自立。”
　　“哦。”两个小朋友没说什么，只听姚自强慢慢道，“不过你们可以叫我阳哥，叫我弟弟小光，妈……妈说，这是小名。”
　　妮妮忽然想起来原来自己妈妈也要给她改名字的旧事，“阳阳哥，你也是爸爸不要你和妈妈还有弟弟了吗？”
　　“不，……不是，”妮妮等了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他说道，“是……是我妈不要我爸了。”
　　“哦——”妮妮若有所思，“那你爸做错了什么事？”
　　“不——不知道。但，但是，他，又结婚了。”
　　突然间大叔调高了电视的声音，还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了起来：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 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藐皇上, 悔婚男儿招东床, 杀妻灭子良心丧, 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押至在了爷的大堂上, ———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
　　这一段是京剧裘派铜锤花脸的快板，龙音浑厚虎音敞亮，唱得是赶板剁字，行云流水，铿锵有力。
　　一时间，这三个孩子突然就听入了迷，没人再提改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