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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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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卿鉴按照余子墨的线索去追查传国玉玺的下落。
余子墨便多了些时间去天牢看看躺在床榻上的公浚。
余子墨看着睡中都在微微瑟缩战栗的公浚吩咐狱卒,“被子太薄了,再给他加一床。吃食上你们细致些,他现在是病患,别让他再瘦下去了。”
牢头嘴上应是,暗地里却在腹谤,一个暗卫统领把手都伸到大理寺的崖界上了!可是牢头却不敢不去办,主要是实在不知道这位余大人的指令究竟有几分是他自己的意思,几分是王上授意的。毕竟被关押起来的废帝,甭说如今无人探视,就是以前与他亲近几分的人都恨不得抹掉自己过往的行径,恐怕沾染上半分被划为乱臣贼子的余党。
这余子墨大人官拜高职自然更爱惜羽毛,如此频繁的出入天牢若是没有王上的旨意怕就是疯了,所以牢头虽翻着白眼,可是还是照着吩咐去做。只不过态度过于生冷,与其说是对公浚特加照顾,倒不如说是颐指气使的施舍。人性真的很奇怪,拜高踩低是常态,越是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落入泥土时,那些曾身居下位的人在践踏他们的时候就越发狠厉。
态度恶劣又怎样,公浚已经无所谓了。
人未缓醒时,还有人怕公浚饿死,轮值的时候给他灌上几口汤水,可是等公浚醒了,他自己辟谷就没人过问了,犯人自己绝食,余大人问起来他们也有的说。
余子墨看着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肉汤,上面凝了一层白油,一看就是用边角料的肉碎、筋皮熬煮出来的东西,可是在大牢里已算是佳餐了。
“怎么不吃。”
公浚默不作声,眼神空洞的仰躺在床上,看着昏黑的屋顶,那渍着灰尘的墙壁早就看不出砖石原有的颜色,斑驳之中又有多少是血泪涂抹的痕迹,辨不清了。
“传国玉玺下落已明,不会再对你用刑了。”
“我母后告诉你们的?”公浚语气平平,像是没什么情绪,余子墨听在耳里却觉得窝心。
余子墨沉了一下,他不想骗公浚,“不是。是王上追查出来的。”
不知公浚是不是想动牵扯了伤口,总之寂静的人突然倒抽了口气,把切身疼痛都融在了这一声沉重的鼻息中,而这种痛息又被及时止住。
“一块石头,刻上几个大字便比命都值钱。”公浚讥笑着,脸上的伤口把这笑容又渲染了几分。
“王上也这么说,若不是朝堂之上群臣吵闹,他根本不想问你。也不愿伤你!”
“不愿伤我……”
余子墨也觉得此情此景太过讽刺,于是赶紧找补,“本只是想恫吓,却不想后来成了这样。王上说被这宫中的无情寡淡给震惊了,让我来制止,是我没想事情会成这样来晚了,你不要怪他,王上心里还是在意你这兄弟的。”
“在意?生我养我的都不在意。我本蜉蝣,归尘归土是好去处,余大人赐我一死,就当放我条生路吧。”
同行家仆弓身进来,唤了声大人,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余子墨挥退家仆,从食盒里端出了清粥小菜,用汤匙搅动降温,让热粥方便入口。
“蜉蝣一日朝生暮死尚且趋光而行,二殿下半生有余,何苦惘生。你不争位,你不贪权,不置王位有何失意。王上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不会在为难你,你虽无自由但总能在这一方室内安安稳稳的活着,依旧可以描字画画写文章,等你好了狱卒自然会办好,就如现在,你不再是席地而卧,有床有桌有被,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温度刚好的米粥,轻轻抵在公浚的唇边,二殿下这个词,公浚已经好久没听过了,不知从何时起,他母后对“二殿下”这个称谓深恶痛绝,就像是屈居人下一般……一个称谓,一块石头,便让贵如千金的情谊渐行渐远。
公浚的心气就像是尚有余温的炉火,彻底被浇上了冷水,不光凉透了,还灰败颓然,“这样活着没意思。”
“何为有意思?”余子墨盯着公浚的眉眼问他,可余子墨不打算让公浚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全城闹饥荒,饿死了大半,又赶上瘟疫死了另一半,老媪即便知道把孩子送出城也不见得能活命,可是她还是拼劲最后一口气在封城之前把孩子推了出去,隔着生死一门告诉孩子活着能闻花香,能看绿叶,能听鸟叫,能代她看尽世间,是她走向死亡还能含笑的原因,所以孩子就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爬过烧焦的死尸,沿街乞讨,受人打骂,和狗抢食,你说他活着有意思吗?”
公浚看着余子墨冷硬的脸上竟然浮出了浅浅笑意,莫名愣神。
“没意思对吧。可是再难他都活着了,总有未走过的路,未闻过的花,未看过的绿叶,未听过的鸟鸣,未看过的山川,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找到可以笑着离开的原因。二殿下,我若现在放你离开,你是笑的,还是哭的?”
公浚张开嘴,哽咽着吞咽了余子墨喂来的清粥,人活一世哭着来哭着走,当真悲切。
“你喜欢吃甜粥吗,我明天让人送些来。”余子墨看公浚喉结滑动咽下口中的食物,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缠绵病榻的人,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子墨兄,谢谢你。”
余子墨离京多日,余府家仆日日来牢中送餐,牢头心烦想去告状,才知道王上带着众臣去祭稷神,临行前也确有看顾重囚的旨意,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看着余大人的家仆像侍候主子一般照拂公浚,背后狠狠的淬了一口,“都他么阶下囚了,还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余府家仆之前遣散了一批,倒不是余子墨舍不得银钱,只是觉得自己用不上那么些人。与其人多嘴杂,倒不如重薪留下些可用之人。于是差了徐管家好好打理,徐管家也算是明白他们大人的脾气,在这种油水甚多的事上,愣是没敢做任何手脚,层层筛选去了三分之一的家仆,按余子墨的意思把这些人的佣金全都摊给了留用的人。自然留下的诸位都是眼明心静口风紧的,虽未把牢头的抱怨字字句句听得真切,但从口吻态度自然是品出了些许,于是趁着给公浚收拾碗筷的档儿,低声问公浚,“公子,我们大人说了,狱卒若是敢为难您让您跟小的说,他虽不在京畿,但是诏卿鉴知会一声便会有人来。”
公浚微怔,余府家仆对他口尊公子,敬重有加,日日悉心过问,弄得公浚都觉得不妥,毕竟他是阶下重囚啊……公浚也说过不让余府家仆劳烦,可那家仆直言不讳,这是他们大人交代的“我家大人说了要把您当主子似的伺候,您若不好了,我们大人回来是要罚的!”
行,毕竟是余子墨的家仆,余子墨说一不二,他们自然遵循,可没想余子墨连诏卿鉴都下了命令……诏卿鉴是什么地方,那是守着当今王上的睡龙,公浚可不想给余子墨招什么祸患,于是赶紧接言,“真的没有,狱管们关照得很,谢谢余大人。”
家仆见公浚虽还不能下地行走,但气色确实照前几日好了不少,便放下心来,“那公子小的先走了,明日给您熬些鱼汤吧,我们大人说您喜欢吃鱼。”
“啊?好,那就谢谢了。不知你家大人几时回京畿?”
“估计再有个两三日便能回了,公子可有话要小的代为转达。”
“并无。”公浚微讪,说什么呢,谢谢二字太轻,却是他现在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