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浚山》马小六

31、旧人

　　暴雨如注，刺骨冰心。

　　公浚彻夜疾行，却不敢停歇一刻，大雨滂沱阻住视线，他也没有丝毫退缩，他心里着急，公荀明明是去南茂亲自处理贪官污吏之事，怎会在回程时候遇刺！？若不是办完差事的余子墨及时赶到打偏了箭锋，那刺客的当胸一箭怕是会击穿心脏，这会儿的徐国说不定要举国哀悼了！公浚是真没想到自己再入王宫竟是因为公荀病危。

　　余子墨等在殿外，不时抬头看雨幕里有没有马车的影子，却只见两个黑影策马扬鞭，由小变大！看着公浚惨白着嘴唇，身上瑟瑟发抖，手指因为长久持缰而血滞呈现出紫红，余子墨心疼的不顾周边有人，直接从马上把公浚抱下揽在怀里！

　　余子墨阴沉的横扫了一眼一路护送公浚而来的周数，恨不得当场扒了那人一层皮，可是余子墨更气他自己，怎么就没多一句嘴让周数给公浚备马车。

　　周数一凛也不知道为啥他家大人恨瞪他，倒是公浚接话过去，“马车太慢，是我自己要骑马的。”

　　余子墨不在言他，把公浚带进屋，又人按在热水里看着公浚灌了一碗热姜汤，才把现在的情况讲清楚。

　　公荀受伤是真，只是遇刺情形并未危急到如现下，这症结出在回城之时。

　　原来那行宫侍婢确实是苏韵熙。只是苏韵熙坠崖落子，神志崩溃，再清明过来便忘了前程往事，又因着面貌受损，消瘦脱相，即便当时公荀未见苏韵熙尸身心存侥幸，私下探出暗卫去追查，也根本没人知道藏到乡野间的村妇会是王后娘娘。

　　而之后苏韵熙为了报恩，顶替了恩人家女儿进宫作仆的差事，机缘巧合的又碰见了公荀。

　　收到余子墨密信的公荀连嘴唇都是抖的，失而复得的欣喜瞬间把他吞没，可是他又是一阵寒颤，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公荀总觉得苏韵熙对他的情绪是即倾慕又憎恨……若是苏韵熙不记得过往，为什么会是这般样子，公荀不明白……
　　余子墨的再次密函，表明缘由可能在救助苏韵熙的那家人身上，可是自打苏韵熙进宫，那家人便神秘的消失了，最蹊跷的是整个村子都说不明白那家人的底细……

　　不管了，公荀只要苏韵熙回来！忘了最好，忘了他对苏韵熙做得那些事，让苏韵熙重新爱上他！公荀打得便是这样的算盘，可是公荀忘了，现在的后宫，不再是只有苏韵熙一个妃嫔的时候，何况现在的苏韵熙只是个侍候在公荀身边的宫婢，淳妃怎会容许一个侍婢爬到自己头顶！公荀在的时候能处处护着苏韵熙，公荀出宫，淳妃独大，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苏韵熙这个劲敌扼杀！

　　公荀正躺在马车上，忍着一路颠簸牵痛伤口，他殿里的內侍，便慌里慌张的扬鞭策马迎面过来。

　　宫人不是瞎的，见王上处处护着，怎么不知主子是把那侍婢捧在心尖，何况公荀让宫人唤她姑娘，摆明是要高看了。淳妃来寻茬，宫人们自是不敢硬拦，可要不作为，万一王上回来动怒，他们有几个脑袋丢得起，于是王上寝宫的主事嬷嬷赶紧让人给王上送信，赶不赶的上另说，起码让主上知道他们没干看着。

　　听闻此事公荀哪还躺得住，不顾余子墨阻拦，强行策马，一路奔驰，到了宫中直奔淳妃住处！淳妃见公荀突然回宫，虽是惧怕却咬死了未曾扣押王上贴身侍婢，气得公荀直接下旨，要余子墨拆了淳妃的庆欢宫。

　　淳妃无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人在暗房。公荀带着余子墨快步行进，忽然身形一晃，余子墨赶紧上前扶住，公荀重重的喘息，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一下，气若游丝的说了句，“无事。”余子墨却见公荀齿间夹杂着满满的血腥。
　　“主子，子墨办就好。”

　　然而转过长廊那一声尖叫，激得公荀一身战栗，他哪还顾得了自己，急急奔了过去，破门而入，见颊上带血的苏韵熙正揪着地上哀嚎的嬷嬷狠踢，虽是身上狼狈，可看那力道倒是没受什么大伤。公荀心下一松，这一松却坏了事，刚才生生压下去的血，全数涌了出来。公荀眼前一黑，人便昏死过去。

　　“主子这伤最怕颠簸，他强行御马撕裂了伤口，又因急火攻心，现下已是病情危重，若是保守治疗怕也只是拖着，能拖多久算多久，若是铤而走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余子墨虽是公荀的心腹大臣，但终究是臣子，这样重大的决定还是要由公浚这个弟弟来定，所以才命人将公浚带入宫中。

　　公浚要如何定夺？那是公荀啊，不光是他兄长，还是徐国的王上，生死牵动着江山社稷！

　　“我先去看看他！”公浚在余子墨的瞪视下又多披了一件衣服才抬步出去。不知是感应到了公浚还是药终于起了点效果，公荀竟清醒了一会，这一会便把身后事全交代完了。公荀嘱咐公浚一旦他宾天，便登基继位，他留了圣旨，里面言明了公浚的身份，把诈死瞒名解释成当年公浚为配合公荀查办公庆与陈氏通敌之事才不得已而为之。

　　公浚不让公荀说丧气话，可是看着公荀白纸一样的脸，还不等公荀再嘱托什么，公浚的眼泪就先下来了，“王兄，王兄不要！王兄你别吓我，刚才问过太医了，有金针之法，虽有风险，但却能救命，王兄，别扔下我，王兄……”

　　“浚儿，王兄这一生想的都是宏图大业，到头来才觉真情贵重，这世上、我唯信的二人，只有你们了。我怕是要不成了，我驾崩后，子墨，你送韵熙回苏昭，各中缘由告知苏韵锦，既然韵熙失去记忆，求苏韵锦别让韵熙记起我！你好好护浚儿，助他登基及帝！浚儿，过往种种，我都欠你一句对不起，王兄……”公荀话说得断断续续，全是人之将死时的牵挂。

　　“主子！太医们已去准备了，您莫要放弃，苏王后那臣下不帮您担着，主子自己说要还债，子墨不管……”

　　公荀轻笑，余子墨这小子，生平第一次如此干脆的回绝他。寝殿外起了响动，是吴太医推举的金针传人到了，公浚赶紧从寝殿出来，与那医者商谈一番，便颓然端坐在凳子上，半晌不动。

　　余子墨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抬手摘了公浚的面具，只见公浚那张脸上血色全无，就连嘴唇都透着不正常的粉白，颊上无泪，眼睛里却盈盈满满的闪着水光。

　　“子墨，我怕！”

　　“没事，没事，有我呢！”

　　公浚自然怕，不光怕世上仅有的至亲撒手人寰，也怕再次被困到这绿瓦红墙内，从此和余子墨变为君臣。其实公浚是想好了去处的，等公荀和苏韵熙的事情有了结果，他想找个小城，寻块小地，种些小菜，晚上煲好鱼汤等余子墨回来喝。

　　余子墨也不想把公浚推上那样的位置，公浚是什么身份他都会全心全意的护卫，可是他知道公浚坐在那张龙椅上不会快乐，高处不胜寒，余子墨跟在公荀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原也想处理完苏王后的事，便和公荀请辞，不居要位，公荀若有事差遣他定当即刻复命、万死不辞。这样他便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公浚身边！以前公荀问余子墨想要什么，余子墨想了又想却只能摇头，可现在余子墨有想要的了，但求一人。

　　余子墨摩挲着公浚冰凉的指尖，不信鬼神的他竟在心中默默的念叨，愿上天成人之好，心生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