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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用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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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余子墨刚躺下,侍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大人?”
“什么事?”余子墨立刻起身,怕是公浚找他。
“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厢房那位爷好像是让梦魇住了,他……”不等侍婢形容公浚的状况,余子墨就拉着衣襟开门出来,一边合着衣服一边快步往厢房走。还未进门就听见了公浚的叫喊。
“怎么了!”余子墨进门就问。
侍婢已经吓傻了。晚上的时候,这位爷算不上好,神色恹恹,不过还算正常,吃了药便躺下睡了。可是一个时辰不到就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侍婢凑近一看,床上这位不光满头大汗,双颊还透着红热,侍婢伸手一探,竟烧得烫手,还没等她出去喊人,公浚就胡乱的叫喊了起来,就好像侍婢刚刚不是轻触了他的额头,而是拿着刀子剜了他的眼珠。
“请大夫去!”余子墨厉声吩咐。
怕是真的让梦魇住了。
“公浚,公浚!”余子墨轻拍了两下公浚的面颊,公浚喘着粗气微微睁开眼,可是叫喊的声音却没有停,反而比睡梦之中更加嘶厉。
“公浚你怎么了!”
“我疼,我疼!”公浚说着,人就开始在床上挣扎起来,手脚胡乱的蹬踹着被子,像是和看不见的人厮打,“啊!啊!”疯了一般!
“公浚!公浚!”
公浚好像根本没听见余子墨唤他,身体痉挛的弓立起来,脖颈青筋暴起,指节攥成了玉色发出骨骼碾压的咯吱声,“啊!”就好像无形的人偷偷的立在床边,将闪着寒光的匕首一寸一寸的推入公浚的心脏。
余子墨扳住公浚的身子,对方却发狂的挣扎起来,那单薄身躯突发出来的力气竟连余子墨都没制住。公浚开始撕扯自己,余子墨坐在床边只能用身体压制住公浚,温暖有力的胸膛抵顶着公浚错乱的喘息,干燥粗粝的手掌攥着公浚的手腕,却不能叫停公浚对自己的伤害。
“公浚,公浚,你看看我!”
公浚上身被制住,脚上却还在乱蹬,企图用大腿弓起腰身,挣脱束缚自己的力量。公浚吼着喊着,直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你看看我!”公浚才从模糊的幻境里,看清了眉峰紧蹙的余子墨。
公浚终于停止了挣扎,像是哀求一样挂上了哭音,“子墨兄……我疼,我好疼!”
“哪疼?”余子墨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公浚,赶紧撤了手上的力道。
“腰疼!腰上疼,太疼了,这疼!”公浚抽出手腕,细长的手掌附在腰间,紧紧的捂着,好像那正涔涔血红。
余子墨一愣,那是公浚被切过皮肉的地方。
“都好了,已经好了!不疼了!”
“我疼,我疼,真的疼!”公浚泪流满面,痛哭失声。不是他知道自己身世时,那样静谧隐忍又无奈的哭泣,而是撕心裂肺、直抒胸腔的哭嚎。
余子墨环住公浚,把哭得发抖的人紧紧箍在怀里“嘘……嘘……真的好了,真的不疼了!”
总会好的,总会不疼的。
公浚闹着吵着哭着,直到累睡了才平静下来,余子墨起身想给他拿巾帕擦擦脸,可是人还没站起来,头上便一阵扯痛,低头一看,公浚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余子墨的头发缠在指上,轻轻握在手里。
再见公荀的时候,公浚还是怕,那种透过皮肉刻在骨头上的疼痛,总是需要些时间去抚慰的。好在,公荀都明白,好在公荀现在又把公浚当成弟弟。
“陈氏伏诛,不论你是不是她亲生骨肉,都会成为朝臣口中的大患,不如让公浚彻底消失,新生一个余子俊,做你以前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
余子俊。公浚抬眼看静立于公荀身后的余子墨。
“你看他做什么!子墨素来沉稳当得起你的兄长!”
公浚垂了眉眼,“臣弟……草民……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在什么下!”公荀一抬手,公浚就本能的瑟缩,这一幕居然和小时候的某个瞬间重合了。小时候公荀帮公浚温书,结果公浚一问三不知,公荀气急了,就抬手佯装要打公浚,公浚也是缩了一下脑袋,并未迎来预想的疼痛,就眯眯着眼睛冲着公荀讨好的笑,只是如今的公浚笑不出来。
“我是把你过继给余家了吗!子墨是我不在你身边时候的便宜哥哥,你有什么需要就找他,不必这般小心谨慎,就算你不是王嗣,你也是我弟弟,我还是你兄长!”
公浚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心口那块堵得水泄不通的重物竟是一松,“是,臣弟知道了。”
又养了三五日,公浚的身子总算是有了起色,大夫也说了,可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余子墨也算是放下心来,过了晌午便去了诏卿鉴,虽是公务不多,但是有些日子不露面,总还是会积压一些。
等事情都处理利索,天已现月色,正好周数端了点心,余子墨就随意吃了一口,到府上的时候已是戌时。
“大人回来了!”余子墨随手将破风交给侍从,徐管家就穿过庭院迎了过来。
“嗯。”余子墨随口应声。
“那现在给大人传晚膳?”
“吃过了。”
徐管家一怔,吱呜了一下,便跟在阔步行进的余子墨后面。
“二爷呢?”
从公浚入府那天,余宅上下都知道,素来无亲的余大人突然蹦出来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余子墨吩咐,余子俊入府不得外传,他所住厢房无事勿近,一众家仆悉数做到。不过总是有些八卦的心思,想这位余二爷是不是不得待见,大人困于血脉亲情才不得不把人带回来。只有守在厢房的侍从知道那浑身血污的人是天牢里的重囚,毕竟他之前三天两头的跑去送这送那。
不过侍从的嘴闭得很紧,就跟上了铁打的封条一样。不光因为余大人给了他丰厚的银两,还因为余大人吩咐他的时候,手里削着苹果,明晃寒射的小刀,就跟小木片一般被余大人把玩在手中。余子墨指头一动,那小刀便绕着指根上下翻滚,回握到手中,微一用力,苹果就一分为二。侍从总觉得余大人削的不是苹果,而是他的脑袋。
余子墨不是简单可以用不怒自威来形容的人,他是靠近即寒。府上人都知道余子墨的身份,虽未见过自家主子行差办案可对诏卿鉴的手段多少有些耳闻,心里明镜知道余子墨是一群罗刹的头头,是尊冷面阎王。这一年下来众家仆也算是摸清了主人的脉,多做事、少说话、忠心于主,就能在余府里挣很高的月俸,足够养家且过得不错。
余子墨吩咐什么,家仆绝不用他说第二遍。只是家仆也有家仆的为难,比如余子墨不喜人叫他老爷,一宅上下只尊称他为大人。余子俊入府,大家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家主的弟弟按理说是该尊称一声“二爷”的,可余子墨不让叫老爷,又道余子俊之事不得外宣,家仆就不知道余大人对这个弟弟是什么态度了。
余子墨虽冷却细,一句“厢房那位爷”,便知道家仆的难处,于是带着头称公浚为二爷,余子墨私心不论出于哪种原因,公浚都当得起余宅的家主。
“二爷?可能在房里吧。”徐管家略显吱呜。
余子墨脚步一顿,“可能?”
徐管家赶紧道,“大人,下午的时候二爷特意差人去买了酒,还命后厨准备了些菜肉,说是晚上等您回来用膳。酉时的时候便去膳厅等您回来了,可……你看都这个时候了,小的怕二爷累着之前去膳厅请他回房休息,二爷让我忙我的去,所以……”
“知道了。”余子墨脚步不停直接奔厢房而去,可夜色已浓却不见房中有灯光,于是他步锋一转直接进了膳厅。
桌上菜笼罩着凉碟,热菜尚未端上来,想来是公浚不知道余子墨几时回来,早早做好怕凉了。菜笼旁边是葱绿的酒坛,圆墩墩的,上面写着瑶池醉。
公浚偎在椅子里,手拄着脑袋打瞌睡。
“咳!”余子墨握指成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喉咙。公浚脑袋一歪,便从瞌睡里清醒过来,缓缓扬起带着假面的脸,笑了一下,带着刚醒的喉音,“子墨兄,你回来了!”
余子墨本想说困了就回房睡,可是看着公浚的脸就转了话头,“为什么带面具!”
公浚敲敲脸上的假面,“已死之人,这张脸若是被人看了去,不是惹麻烦。”
余子墨一步上前摘了公浚的假面,“在我这你不必拘谨,他们不敢胡言乱语。”
公浚抬手拽住假面的一边,“我知道他们不敢,可是万一无心说露,凭添祸乱。”
余子墨知道公浚说得对,可是就是不愿意看他活得这样战战兢兢,“起码、起码在我面前不用!”
“是了,子墨兄。”公浚笑道,“那我在你面前就‘肆意妄为’了。来尝尝我最爱的瑶池醉!”
后厨早就备好了吃食,只要起火快烹一下便可上桌。菜色不丰,四菜一汤,都是寻常的样子。公浚看看酒盅,冲着放好最后一道菜的侍婢说了句,“换个碗来!”
余子墨甚是意外。
咕咚,咕咚。
酒香四溢,醇厚浓郁。
公浚抬臂,双手持碗,端得方正。
“子墨兄我敬你一杯。”
余子墨一笑,抬手与公浚轻撞,还未仰头喝下,公浚便补了一句,“大恩不言谢!”余子墨心中一哽,还来不及找补什么,公浚便一饮而下。
余子墨以为公浚会饮足一口放下,却不想人家一扬首便喝了个干净,末了咋么着嘴,用手背捺了捺唇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公浚抬手去够酒,余子墨算是知道为什么桌上放着一坛酒而不是一壶了。
“适可而止。”余子墨微凉的指尖搭在公浚的手背上,“你身体尚未痊愈,不可多饮!”
葱绿的酒坛在烛火之下晃动着温润的釉色,公浚看着叠放在一起的手,竟觉着有点恍惚。随即公浚手上用力,死死的扣住坛口,眯起眼睛抬头看着余子墨露出讨好的笑容,“就再喝一杯!”
公浚是真的想喝,素来他喜好不多,最盛的便是馋酒,一年牢狱,他的酒虫都快闹疯了,这会儿让他逮到了哪有浅尝即止的道理。
在余子墨眼皮子底下敢偷偷发力跟他较劲争夺的,公浚还是头一个。余子墨可不打算惯着他,两指一叠,直接敲在公浚的麻筋上,趁着公浚吃痛撤手提走了酒坛,“你那是一杯?!那是一碗!”
见公浚一脸的不服气,余子墨又接了一句“等你彻底好了,我再陪你喝。”
自知道肯定讨不回来,公浚也不好跟余子墨耍赖,只得笑道“一言为定!吃菜!”
公浚顺手夹了一块嫩白的鱼肉放在余子墨盘中,便又絮叨起来瑶池醉的好。
“我以前就总差人出来买,你别看那酒庄家门脸不大,却是经年的老字号,就冲这酒名你就知道人家的底气,瑶池醉,连天上神明都为之一醉啊。”
余子墨浅品了一下,看公浚筷子灵动的挑着鱼刺,“我竟不知你喜好喝酒。”
“我哪是喜好,我是无酒不欢,不瞒子墨兄,我可是千杯不醉!”
“酒肆还是别开了。”余子墨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什么?”
“我说酒肆,你不是想开酒肆吗,我怕酒还没卖便被你喝光了。”
“啊,哈哈哈哈……”公浚颊上微热,没想余子墨竟还记得这些,“子墨兄,来,吃鱼吃鱼!这鱼回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呢!”
“你怎么知道?”
“大夫说让我晒太阳,我闲着无事便随处看看,这鱼下午送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呆着!”
余子墨抿了一口鱼肉,“会不会无聊。”
“不会啊,挺有意思的。”余子墨碟子中的鱼肉还放在一边,只在刚才被夹去了一点,公浚看在眼里,便问,“子墨兄不爱吃鱼?”
“不常吃。”
“为什么?”公浚是很喜欢吃鱼的。
“有刺。”余子墨挑不出来,觉得吃鱼最是麻烦。
公浚一笑,抬手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肉,一边用筷子拨弄着一边略带感慨的说起以前的事,“我王兄曾说我是属猫的,宴席才开,我面前的鱼就没了半条。”
“我知道。”所以初到天牢余子墨才送了碗鱼片粥。
公浚眼皮一抬看了余子墨一眼,又快速垂下,扯了别的话头,“以前我挺喜欢傻坐着看景,可不是被先生敲头,就是被我母……王后娘娘教训不务正业。总之,发呆不该是王子该干的事,所以总是被拎起来去干‘该干’的事,能像今天这样闲散的看宅子里的人干活,我觉得挺好。下午他们又往池子里投了荷苗,等到了盛夏,定然满池垂绿,摇曳生姿。”
“到时候,我们带着瑶池醉在池边对饮赏花。”余子墨对花花草草从无期盼,这会儿却莫名在脑海里勾勒出盛夏微醺的夜色。
“嗯,在清蒸一尾鲜鱼。人间百味,属鱼肉最细嫩鲜美,子墨兄不吃,那多遗憾,喏,没刺了!”
缀蓝彩的吃碟上,嫩白鱼肉堆叠成一小撮,是公浚刚刚细细挑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