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Terminally

1、第 1 章

　　——西元3027年，王城的秋依旧是红枫叶瑟瑟的天下。

　　我低头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吧台前面操纵着玻璃酒瓶随着鼓点起伏的男招侍，远处的灯红酒绿和舞池里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冗杂的喧嚣扰攘交织着冲破耳膜。

　　“我们酒吧的bartender。”在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戏谑而轻佻的笑声，“不经常光顾的客人，觉得这种氛围如何？”

　　我仿佛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他随意地梳着黑色的长发，皮筋下的发丝还是散乱地披到类似于三流朋克的外套上，在电子和爵士碰撞的轰鸣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挑着朝我这里看来。

　　“聒噪。”我淡淡地抛出一句话，“荒废度日谈何氛围。”

　　“但城里的人，特别是名门贵族的小姐少爷都是常客。”他调笑着微微凑近。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鼻腔里钻入了一股古龙水的香气，虽不是刺鼻，但对夜半操控不住自己的男人来说就已经有够致命的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恍惚的事情，我撇开了视线。他也看起来对我这种格格不入的客人并不是多感兴趣，挑衅无果之后只得无趣地缩回自己修长而柔软的脖颈，托着下巴看远处狂乱的女人在甩掉一件外套顺着节奏攀上钢管。

　　我嗤声道，“调酒师，给我来一杯度数最低的鸡尾酒。”

　　对于“调酒师”这个人，组织里传的很玄乎，八卦的女人有说这是魅惑众生的狐狸精，但对于高层人士来说，这可不只是单单会魅惑的狐狸精那么简单，对于回眸一笑百媚生这种夸张的无稽之谈我向来不屑，可今日见他，我倒真的信了几分。

　　联盟的传言说最初的开国元勋当中，最高等级的上将余烬就是从一个万人唾骂的不法分子一直升到无人可以比拟的地位，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如今站在我面前看起来笑的像个纨绔子弟一样的调酒师，背地里也是脚下血流成河的狠角色。

　　调酒师慵懒地“唔”了一声，松松垮垮看起来柔软无骨地站起来朝我抛了个媚眼。

　　我感觉我犹如老僧入定毫无知觉，就是冷冷地注视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各色花红柳绿的酒品中，仔细地分辨到底哪个瓶子的瓶盖里粘着足以让人致死的毒。

　　联邦调查局催促这项工程快点结束，洒下来的网也确实到了收拢的阶段，可如今的波谲云诡的世态也并不是三言两语道地清楚，于是上头的人施压，把最阴晴不定的那个硬茬轻飘飘一句话塞到我手里。

　　冰块清脆的碰撞声随着玻璃高脚杯在吧台上滑动的轨迹一起挪移到了我的面前，调酒师似笑非笑地挑唇看着我，“禁欲的客人？这年头还有像你这样的人来酒吧，也是稀奇。”

　　“彼此。”我挑眉看他，“我觉得你也挺格格不入的。”

　　“......什么意思？”调酒师止住了笑，可在昏黄灯光下微微泛红的眼尾依旧是风情万种的模样。

　　我刹那间有些迟疑，这么多年的追捕通缉都没能抓到他的狐狸尾巴，如今我这话里带的暗示又太过明显，他手段高明地像条游鱼，滑溜着钻个空子就能铺好后路逃之夭夭。

　　我捂住掌心里冒出来的冷汗，平静地注视着他，“我看的出来，你长得好看，但你不是鸭。”

　　他愣了愣，玫瑰色的瞳孔里有了片刻的失焦和怔忪，随后像是见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勾起唇笑道，“小屁孩看着冷冷淡淡实际上倒活得蛮通透，哥的身价常人给不起，你也给不起。”

　　我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睫，暗自松了一口气。

　　余光瞟到腕表上离十二点还差两分的时间，又悄悄提了一口气。

　　再陪这个混蛋干耗两分钟，我就可以休年假了。这笔账先记着，到了政府的无人岛监狱里再同他慢慢清算。

　　调酒师偏过头来欲要靠到我的肩上，我蹙了蹙眉，却没有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黑色的发丝缠绕在我深蓝色的制服上，明明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却仿佛痴缠的眷侣般暧昧不明。

　　他的桃花眼遂而弯成新月，“喂，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你蛮有趣的，交个朋友？”

　　我没有搭理他，眼神游离到别处。

　　调酒师，“看你这制服，你是警局的还是高端科研人员？是每天接受社会的毒打被逼疯了，才想到来酒吧消遣？”

　　我是为了正义。我虚了虚眼睛，要不是你，我估计十辈子都不会来一趟酒吧。

　　调酒师颇具□□气息地往我肩上轻轻蹭了蹭，不知牌子的古龙水味道越来越浓郁，我忍住把他拂开然后冲到厕所去干呕的冲动，闭上眼睛皱着眉头义正严辞地道，“你不是卖身的，就别乱撩拨。”

　　“嗯，我确定了，你是个小警官。”调酒师掀了掀眼皮，故意逗弄似的往我耳朵边上吐出温热的气息。

　　我感觉我的耳朵在一瞬间仿佛要烧起来，情绪在控制不住的边缘徘徊不定，调酒师偏偏继续逗猫一般，用葱白的指尖挑起我的一缕发丝，变态一样地低头闻了闻，“青柠檬味的。小警官。”

　　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想也不用想他此时肯定在特别恶趣味地看着我灼热通红的耳廓，我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恼怒。

　　刚想要把他给推开，他却忽然自己把我松开了，像是释然了一样叹了一口气，“......午夜了，像你这么有趣别扭的人以后也比较难见到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怎么突然变卦，眼睛就被突如其来的凌厉寒光给刺了一瞬。

　　不知为何，在那一秒我居然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迷惘，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朝我席卷而来，把那些疯狂滋生的藤蔓悉数遮盖。

　　他在那一天临近午夜时的三十秒里一直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我，一只手在自己的另一只消瘦而苍白的手腕上，扣下了银色镣铐的锁。

　　调酒师微笑着将束缚住的手伸了过来，道，“小警官，你知不知道，人也是会厌倦的。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只要找到突破口就会倾泻而出，而当所有的所有都经历过之后，留给众生的只有空洞和虚无。”

　　世界上所有炮火硝烟之后的废墟都是满目疮痍，我身为人间的看客恍惚间不知如何在生与死中取舍。所以我把我的镣铐交给你，你来握紧那把诛杀我的屠刀，替我做最后的抉择。

　　我在用我的余生做一场豪赌。

　　我的瞳孔剧烈收缩，在这个阴暗角落的万籁俱寂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飞速加快的心跳。

　　警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漆黑的夜晚被警灯漫天火光渲染成了妖冶的血红芳华，我只记得自己当时牵住了他的镣铐，他微笑着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听见了我自己的声音，“调酒师，我叫楚悬。”

　　楚河汉界的楚，悬浮的悬。

　　地平线上传来狂风失控的嚎叫，置身于灯红酒绿之中的独行客在陌生人的面前不经意卸下了伪装，可当真正把喘息的机会送到你的手中，你才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事与愿违。

　　——西元3027年，调酒师正式落网，这个为期五年的行动计划，是我拧上了最后的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