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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阳光在白色的汽车顶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越往目的地行驶,从车窗外鱼贯而入的风便越发清凉。视野里的高楼大厦逐渐后退消失,赵睆回忆着自己去到城市的时候,在那个时候,城市是否也是像这样缓缓出现。他想,当时自己又是否是怀着同现在一样的心情,坐在窗口,望向还未出现在前方的风景,而没有回头缅怀的心愿?
      青绿的树林上高高地飘过一团团柔软的白云,云影跟随着车行,缓缓地,轻轻地。这辆行驶在长长马路上的白色汽车就像落单的燕子,呜呜的风鸣像是什么在哭泣。
      “我跟你说过我不想求我爸,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现在又来找我爸,你让我怎么办?”怒气冲冲的母亲转头看向窗外,一只手扶住额头,低低的声音因为车内闷热的空气有些粘稠,又因为从车窗吹来的风有些尖锐。母亲皱褶眉头,闭上眼睛,这样的她看不见沿途的风景,对此她并不在意。
      “那个项目有多大的潜力你不知道吗?我投的时候你不说,又来当事后诸葛亮,有什么意思?”父亲盯着单调的马路,不看两旁,也不看远方,灰白的路面在父亲眼中越发单调。
      “赵睆,”父亲的眼神出现在后视镜里好像在看赵睆,又好像只是不经意地抬了一下头。
      “啊?”赵睆回过头答应,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一会儿到的时候记得喊人,记得,一定要记得,喊你外公外婆,听到没有?”
      “听到了。”父亲得到赵睆肯定的回答才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单调的马路上。
      母亲沉默着转过身,伸出手抚摸赵睆的头,母亲的手比车内的空气冰凉,也许是吹了风的缘故。
      赵睆看见路边高大的杨树,一只鸟儿站在不高的枝头,路边停下来赶鸭子的老人穿着同晴天一样蓝色的背心,被汗水濡湿的地方变成深海的蓝色,又像白云投下的影子。老人探究地看着飞驰而过的汽车,汽车奔过一个山角消失不见,鸭子嘎嘎的叫声从汽车的轰鸣中脱离,显得更加清脆可爱。
      道路两旁的山坡和树林也退出了车窗的轮廓,一汪碧绿的湖水荡漾这莹莹的波纹填满了窗框。从山间缓缓流淌而来的水,轻轻拍打着堤岸,方形水泥栅栏的影子在阳光下闪烁,一只白鹤停在长长堤坝的尽头。
      关于这片湖泊的记忆并不丰富,最多的是外公和其他老一辈口中新中国老百姓的民生大计,供着几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无论是老百姓的吃喝浆洗,还是防洪灌溉,还有水库下全镇唯一座发电厂,都是那些年里这方天地中人们的骄傲……
      外公家离鱼头岩水库不近,但外公家和水库却被好几条蜿蜒潺潺的小河串联。
      赵睆喜欢在外公家附近的小河里抓鱼和螃蟹,喜欢躺在浸泡在清澈水流中突出河面的石头上小憩,柔软的苔藓隔着衬衫轻轻压住背脊,岸边茂密的树木伸展着枝条,架在空中遮蔽了阳光,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草木的青涩气息,耳中听闻着流水咚咚的低鸣。赵睆就那样躺在小河中,脚放到水里,流水轻抚他的脚面,小鱼儿们也时不时轻啄脚踝,清凉舒适的感觉让人着迷,他想即使自己这样沉沉睡去,睡到夜晚来临也不会有人将他唤醒。
      梦中的时光如何美好也会有醒来的时候,赵睆被母亲叫醒,车已经停下,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有些年头的房子隐隐约约出现在竹林中,竹叶深浅不一的色彩点缀着晴朗的天空,那间白色的房子有些可爱,梭尖的灰色房顶上停着几只麻雀,竹枝上也有。麻雀们好奇地盯着从房前袅袅娜娜升起的青烟,父母带着赵睆转过遮遮掩掩的竹丛,一个穿着白汗衫的老人靠坐在门前的磨刀石旁抽烟。
      老人黝黑粗糙的手支撑着细长的烟枪,从枪口渗出的白烟向上漂浮,隐隐与空中的云交融。赵睆不由的回忆,记忆里的外公真是这个模样吗?
      父亲热情的提着礼品上前,亲热地称呼外公为“爸”,然后是母亲低低的呼唤,赵睆也被父亲按住脖子,鞠躬,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外公”。
      外公的确不太欢迎父亲,冷哼了一声,对着母亲和赵睆却露出了稍微放松的神情。外婆听见了声音从院子里走出来,还围着围裙,她灵活的在围裙上擦拭手上的水渍,抬起头。她看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笑容满面,“来,回来啦!唉,小蕊,来,还有睆子,饭快好了,进来,进来,”说着又招呼外公,“老头,快点儿,吃饭了,还在外头抽什么烟?”
      赵睆回头看向外公,外公又是一声冷哼,不情不愿地跟在四人身后进了院子。
      后来赵睆过上了幸福美好的乡村生活。
      清晨在蝉鸣鸡叫中醒来,沐浴着青山柔软的雾霭,呼吸着花草甜美的芬芳,眼前出现日出时天空和云朵绚烂的色彩。
      唯一不美好的地方是父母离开了,他们要去城里处理后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留给赵睆的是许多整洁的衣物,还有母亲说的“要和他们好好相处”的话。
      赵睆背上书包在外婆絮絮叨叨的叮嘱中坐上了二舅公家的三轮车,同车的还有二舅公的孙子和孙女,车上堆满了三人的行李,有被子毯子,盆子罐子。
      坐在自己被子上的男孩儿傻兮兮地笑,放大了声音同赵睆讲话,男孩儿问他,“你就是五爷爷的外孙?我叫周嘉。你叫啥?”
      赵睆沉默,想起母亲的嘱咐,又拉扯着嗓子想压过拖拉机吭吭的声音回答周嘉的话。
      “赵睆,我叫赵睆!”,他这样回答。
      赵睆回答的时候用了不少力气,破了音,坐在周嘉旁的周梅弯起了眼睛,笑了出来。
      周嘉也笑着指了指坐在他身旁神采明媚的女孩儿说,“这是我姐,周梅!”
      然后少年的笑声也爽朗起来混合着发动机突突的响声飘往坐落在鱼头岩水库下的学校。
      这所学校,最早建校时,为了防止学生逃课回家种地,选择建在一个两面环山,一面靠崖的凹地,从大公路往下,曲曲折折一条一米来宽的水泥小路通往学校。二舅公的车只能停在坡顶,三人卸下自己的行李同二舅公挥手,二舅公开着如同娇阳般火红的五菱牌三轮车绝尘而去。
      三个人拽着各自的行李,在通往校门马路上龟速前进,不远处灰白的教学楼若隐若现,赵睆有些后悔答应母亲选择住校。
      好不容易走到了大门口,太阳照在脸上,三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单薄的铁门后坐着一个穿着破旧蓝衬衫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进入学校的人,看起来颇为凶悍,不像是保安。
      周嘉偷偷告诉赵睆那个人是学校的门卫,他的女儿在这所学校上小学。
      学校的教学楼有些破旧,也许是因为前几年那场地震的影响,水泥操场上有好些地方支棱着几处裂缝,黑漆漆的就像孩子吹开墨水的痕迹。周围来往的学生大多面色黝黑,三三两两在一起行走,神采却是飞扬。
      周梅在教学楼下和赵睆,周嘉道别,她比两人年长一岁,已经上了初三。
      先去教室报到是没有必要的,两个人就先到了寝室,宿舍阿姨已经知道了有个新来的学生要分配床位,早就安排的妥妥当当。周嘉在二楼寝室放下自己的东西,非要跟着赵睆去赵睆的寝室看看。
      “二姨让我照顾你的,”周嘉接过赵睆手里的麻袋,抗在了自己肩上。
      楼梯口,宿舍阿姨回过头不耐烦地催促,“干啥子!搞快些!”
      踏上满是污渍的楼梯,周嘉似乎听见赵睆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和七个初一的弟弟们一起住在四楼其实也不错的,至少站在窗口可以隐隐的看见不远处高过学校的湖面和那条十分宏伟的堤坝。周嘉拍拍赵睆的肩膀深表同情。
      新的班主任尚老师很年轻,据说是从城里来的,学识渊博,这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
      当尚老师带着赵睆进入教室的时候,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议论声连成一片,具体说的什么已经一句话也听不清晰了。
      很快新的朋友认识了赵睆,这个说法没错,因为新的朋友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新朋友名字叫钱莱多,性格开朗又活泼,据说这个名字是他父亲苦思冥想了整整三年才得出来的,自认为又时髦又洋气。钱莱多的父亲特别欣赏那个“莱”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总是觉得比普通的字要来的高级,更特别的是这个名字它极具深层含义,包含着钱莱多父亲对儿子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
      因为钱莱多父亲从钱莱多小时候便开始向他潜移默化的灌输“钱莱多”这个名字的高级之处,以至于钱莱多自己也认为这个名字别具匠心,独一无二,在一群狗蛋儿,建军,强国,富民,黑娃,某军,某兵,这样的名字中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卓尔不群,别具风骚。每每谈起自己的名字,钱莱多便会兴高采烈地谈论自己名字的独特之处,以及炫耀他家如今还算殷实的家境多半也是因为他的名字带来了财气。每当他人无法理解他对“钱莱多”这个名字的执着时,他便会儿露出孤芳自赏的悲悯神情。
      下课的时候周嘉和钱莱多喜欢约着赵睆一起上厕所,其实重要的不是解决生理问题,而是这三个人喜欢在教学楼转角的小阳台上聊天。
      那天,聊起了赵睆刚到学校的时候,钱莱多盯着赵睆穿着的蓝白色校服外套,对他说,“你知道你那天穿的有多港吗?”
      赵睆好奇地问他,“什么是港?”
      周嘉说,“香港的港。”
      钱莱多就手舞足蹈的说,“你知道吗?你当时穿的就好像逃学威龙里周星驰卧底去学校的样子,港得很!班上那些女生全都在说你帅,啧啧啧。”
      赵睆看看钱莱多身上和自己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城里也一样,他说,“那个是我妈买的。”
      钱莱多才似乎很失望的呢喃,“城里上学不穿那个啊……”
      周嘉拍拍钱莱多的肩膀,安慰着说,“没事的,等你爸养鱼成了百万富翁,你去香港读书就能那样穿了。”但是周嘉的话只引来钱莱多一个大大的白眼。
      赵睆也才知道,原来钱莱多家里是从事水产养殖的。
      也许是看见了赵睆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神情,钱莱多靠在栏杆上,不经意地说着,“我爸在鱼头岩水库里边养鱼,我家在水库后面连着山的地方,每天都要坐船回去,”说完举起自己的手臂用力握拳,把结实的手臂上凸起的肌肉展示给两人看,“看,划船练出来的,”钱莱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刷的挺白,在阳光下有些耀眼,他说“国家要不要划船运动员啊?以后我有机会划到黄河去,成了国家的人,参加那个奥运会,赢个金牌什么的,到时候接你们去北京玩儿。”
      “奥运会可没那么闲,还划船运动员,比赛游泳池捞垃圾还是来回单划啊?”
      “唉,这个现在没有,以后可以有嘛,那个乒乓球能进奥运会,划船怎么不行?”
      “那你怎么不去当捕鱼运动员啊,铁定能赢……”
      这句话还没有断,钱莱多的笑容却渐渐沉没,他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来,笑容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对两人说,“唉,你们听过鱼头岩水库的传说没?”
      两人不是傻子,看的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也不能说不能问,周嘉同往常一样笑嘻嘻调侃,“又是你编的?”
      钱莱多踢了周嘉一脚,笑出了声,“滚,我爷爷给我讲的,比钻石还真!”
      学校的生活并不枯燥,因为一日三餐都要用抢,每天大家都过的像战争一样,即使没有运动会,艺术节,校园生活里的激情一分也不少。
      周嘉人高马大,每次都能挤在最前面帮着赵睆和钱莱多抢饭盒打菜,因为他个子高手长,扒拉开挤在他前面的人,能够一伸手就把冒着蒸汽的铁饭盒怼到食堂大叔面前。食堂大叔光着膀子,白围腰上的锅灰和油渍像幅泼墨山水画一样。并且大叔干活比生产队的驴还要勤勤恳恳,从来只管打菜的,不管你插没插队,只要是碗递到他面前,他就一抖勺子把十分有节俭意识的一勺菜倒入同学们的饭盒。
      钱莱多和赵睆站在水泥操场边看着那个被挤的水泄不通的破烂草房,赵睆总觉得下一秒那个小草房便会被这群凶神恶煞拼命向前的学生一人一脚压垮。
      周嘉气喘吁吁的抱着三个饭盒从人群里挤出来,汗水已经顺着他的脖子打湿了校服领子,他每每都会得意洋洋的昂起头,让赵睆两人夸奖。
      接着周梅也从人群里灵活地钻出来,看样子很是轻松,她抱着两个饭盒对着三个人笑了笑,走向不远处一个正在等她的女孩儿。
      三个人没有回教室,就蹲在操场边吃饭,菜只有两个,一个水煮白菜,一个青椒炒肉,水煮白菜没有油,青椒炒肉没有肉,偶尔有那么一次碗里出现一块大肥肉,那一定是祖上积德,或者“权势滔天”。好在赵睆的外婆给他做了肉酱,钱莱多的奶奶也让他每天带了些鱼干和咸菜,周嘉出了力气,也名正言顺的蹭吃。
      三个人蹲在尘土飞扬的操场旁,一边吃饭,一边胡天海地的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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