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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五、硕鼠硕鼠 ...

  •   二五、硕鼠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时,吴歆有些昏沉地盯着头顶上那方素净的床帐,一时竟有了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与无措。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悄悄走了进来。那人似是没有留意到他已醒来,只专心端着手中的药碗,稳稳当当地走到桌前。碗里冒着热气,那人放下碗之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耳垂,显是有些烫手。他又拿起小勺慢慢搅动,边轻轻地吹着气,直待吹了好一阵子,方才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嘴唇才略沾了沾,他就下意识地伸了伸舌头,似是苦得厉害。

      吴歆看着看着,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孟子飞这才发觉他早就醒了过来,也将自己适才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心下不由大窘,端着药碗也不知是退还是进,倒自愣在了那里。
      吴歆见他别扭得紧,便咳嗽两声,拍拍床沿道,“来,给三爷喝点水可好?”

      孟子飞听他声音沙哑,也顾不得别的,抿了抿唇,十分乖顺地坐到床边,将药碗递过去,轻声道,“先喝药,喝完药我再给你倒水。”
      吴歆伸出手,却没有接碗,只径直握住了孟子飞的手腕。

      孟子飞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听吴歆笑道,“恢复得不错,看来已经大好了。”
      孟子飞这才知他在替自己把脉,心中不禁又多了份感动,凝目看向吴歆道,“三爷,你何苦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他醒来后才知,吴歆竟冒险受了凌啸远三掌,暗暗记下玄阴掌的运功手法,又反其道而行之,逆行运功为自己驱毒。连番损耗之下,饶是吴歆内力深厚,却也支撑不住,孟子飞身上寒毒才解,他自己便不支倒下,整整昏了三天。

      吴歆收回手,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三爷身强体健,这点小伤还扛得下,不用放在心上。”
      见孟子飞还想说什么,他抢先道,“若真想谢我,就请三爷喝酒吧!京城庆阳坊的心上秋,每年只有十坛,味道实在是天下一绝啊。”
      “只不过……”吴歆话音一转,似笑非笑道,“这回可别在我碗里下醉酒药了啊……”

      孟子飞脸一红,情知他说的是当初百芳苑中之事,不由轻哼一声,“不下你碗里,难道下我自己碗里么?”
      说着,他抬了抬手中的药碗,没好气道,“喝药!”

      “哎哟,头好晕。”吴歆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摊手,“没力气,拿不动!”
      孟子飞眨眨眼,瞧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忍不住来气,直想放下碗就走。可一瞥见他虽带着笑却仍旧苍白的面色时,心里立时又软了下来,暗想也罢也罢,就当是自己欠这人的!

      “张嘴。”孟子飞垂下眼,别别扭扭地将小勺递到吴歆嘴边,心道不就是喂个药么,何必如此扭捏,想着倒也镇定了些。
      吴歆乖乖张开嘴喝了药,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孟子飞,直瞧得他面上泛红,不由气鼓鼓地扬了扬勺子,“看什么!”
      自然是看你啊……吴歆在心里接了句,眼里的笑意忍不住又漾出几分来。

      阿正溜溜达达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如此“温馨”的场面,立马笑眯眯地拍起手来,“主子,不枉你昏这一场,圆满了啊!”
      孟子飞被他惊了一跳,忙将药碗往他手里一塞,“你来的正好,我去喊义父过来替三爷瞧瞧。”
      说着,便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吴歆狠瞪了阿正一眼,抢过碗一口气喝完,“臭小子,专会坏你家主子好事!”
      阿正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脖子,心道这也赖我?主子你直接把人拿下就好了么!
      吴歆拿袖子抹抹嘴,微微一笑——不急,不急……情意在,而且越来越深厚了,不是么?

      “三爷果然功力精纯,虽昏迷了几日,体内真气倒是自行流转不滞,连内伤也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当再好好调养一阵子。”韦应替吴歆细细诊完脉,点点头如是道。
      众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孟子飞,他自中玄阴掌之后,几番徘徊在生死关头,深知寒毒之苦,一直忧心不已,此刻终于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周筠转脸向孟子飞笑道,“如今你和三爷都平安无事,也算是化险为夷雨过天青。以后万不可再如此冲动了!”
      韦应哼了一声,“他敢!”

      孟子飞讪讪地垂了眼,心知这次是真把义父惹急了,忙凑到韦应身边,软语唤了几声,乖乖认了错。
      韦应见他垂头丧气的,又清瘦了不少,面上还带着几分虚弱和紧张,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再大的火气也消了,只得没奈何地敲了敲他额头,“下不为例!”

      孟子飞三言两语哄好了义父,转过头时,正见吴歆笑眯眯地对自己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神色看起来格外讨打,不禁咕哝了声,“奸商!”
      雷少安拍拍他肩膀,温言道,“子飞,如今凌啸远已走,诸事皆定,你便安心养伤吧。”
      说着,他又向吴歆拱手一礼,“这次多亏了吴三爷,无论是为子飞还是为雷家,我都当好好谢你!”

      阿正嘿嘿一笑,快嘴接了句,“我家主子这是爱屋及乌啊,顺手之劳么。”
      “咳咳!”阿奇默默横了他一眼——再乱说话,小心主子顺手把你丢出去!

      吴歆一摆手,淡淡笑道,“雷大少不须谢我,吴某也是在商言商,说不得要为华记谋划谋划罢了。只是凌啸远此人野心不小,日后这两广商会恐怕风波不断、难享太平了,你与雷老板还须早作打算为宜。”
      雷少安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显然已为此苦恼了许久。

      “说到凌啸远……他来东山到底有何目的?”孟子飞下意识看了韦应一眼。
      韦应皱眉不语,却听吴歆沉声道,“自然是为了一个利字!”
      他背过手顿了片刻,方才一扬眉看向众人,“实不相瞒,吴某几月前得到消息,广州贸易行出了些状况,华记也被牵连在内,因此一路追查至此。吴某这阵子在东山周遭探访许久,查到不少零碎线索,期间还遇到了此地侠盗一阵风。他将从凌啸远手中盗得的一块血玉给了我,终教我发现其中秘密。”

      “一阵风?”周森尚未蹦起来,雷少安已抢着开口问道,“吴三爷当真见过一阵风?”
      吴歆点点头,坦然道,“不但见过,还蒙他仗义出手救了我一回。”
      “他果然不是坏人!”雷少安眼睛一亮,而后又试探着问了句,“那一阵风到底是何方人物,何等模样?”

      吴歆眼光在孟子飞身上一扫而过,嘴角微微勾起,随即朗声一笑,“模样也便罢了,吴某观他行事举止,确实称得上‘仁心侠骨,意气慨然’,是位了不得的少年英雄。”
      这一句落下,雷少安一时有些怔忡。孟子飞却是心头一跳、面上泛红,好在众人目光都聚于吴歆身上,倒无人在意他神情异状。

      一旁周筠心急,忍不住问,“吴三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歆稍稍思索片刻,转身在桌边坐下,“咱们先从血玉说起——那东西其实是个障眼法,真正重要的并非玉本身,而是玉上的花纹!”
      “花纹?”
      吴歆微眯了眼,一双凤目里似有精光掠过,“我第一眼看到那玉就觉得奇怪,既非真正的血玉,又何必花大力气雕琢如此诡秘的花纹?除非……秘密就藏在花纹之中!”

      “且看这个。”阿奇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平摊在桌上,上面画着许多密密麻麻的线条,“这是从血玉上拓印下来的。”
      阿正取出几块透镜,众人凑上去仔细看了半晌,孟子飞忽然指着右下角一处道,“这里的纹路……有点像蒲河河湾一带的形状!”

      “不错,这是一张以‘琥珀烫’的手法制成的地图!”吴歆向他赞许地眨一眨眼,“先以紫铆树之脂,也即麒麟竭溶于水,在玉上勾出线条,火煨之即成红色。而其他那些枝叶藤蔓不过是用茜草汁描画以掩人耳目罢了。待拓印之时,只须将玉重新加热,便能把麒麟竭勾画的地图准确地印于纸上。”
      “这里。”他手指移到图中一处圆形标识,轻轻一点,“正是张晗做工的私矿所在!”

      “看来吴三爷已查清其中隐秘了。”韦应抬头看了吴歆一眼。
      吴歆也不隐瞒,点点头坦然相告,“我托广州几位朋友疏通打点,乔装成南边来的大买主,虽费了一番功夫,好歹进矿里探了探虚实——原来那矿明面上是挖铁石的,暗地里却在开采硫黄。”

      “硫黄?”孟子飞惊了一跳,立时想到山狼手中那枚威力巨大的霹雳弹,雷少安与韦应也皆是眉头一皱。
      “硫黄有什么用,又不是金矿,值得这般小题大做么?”周筠有些疑惑地问阿奇。
      阿奇摇摇头,沉声道,“黄金虽然价值不菲,硫黄却能制成火器枪炮!”
      众人闻言一震,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妙。

      “大胤境内硫矿本就不多,每年官矿所得尚不够兵部军需所用,还要从海外大量购入,平白教那些洋人赚了许多银子去。”吴歆眉头微锁,冷声道,“小凉山中这一处可是难得一见、品质上佳的富硫矿,凌啸远得了矿图,却迟迟没有报于朝廷,你们且说,他所欲何为?

      韦应一拍桌子,忍不住怒道,“好个狼子野心的凌啸远!”
      雷少安愣了愣,迟疑道,“韦师父,你的意思是……凌啸远要谋反?”
      “谋反尚不至于。”吴歆微眯了眼,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扣了几下,“凌啸远大约只想私吞硫矿,变卖敛财吧。只是,他实在不该将这些硫石偷运出海,卖与倭人!”

      “倭人?!”
      阿正嘿嘿一笑,“那日我在茶馆中碰见几个商贩,口音和举止都很古怪,就让茶馆伙计帮我打听了一下,那些家伙果然是从海外来的倭人,放着好酒好菜不吃,整日往凉山里头钻,还偷偷摸摸地出入凌啸远所住别院,背后肯定有勾连!”

      “当夜死于新桥客栈的几名富商,也正是做矿产生意的,想必因为卷入其中才被凌啸远灭了口,又将罪行推到一阵风身上。”阿奇补充了一句。
      “倭人倚仗火器之利,整日里骑在我们头上张扬跋扈,这凌啸远竟还要将硫石卖给他们,实在可恶至极。”孟子飞恨恨道,“难道就任由他们狼狈为奸么?”

      “莫急莫急。”吴歆笑着拍拍他肩膀,“凌啸远千算万算,也算不出血玉上的秘密已被识破。我早让阿正将这图纸拓印多份,送至周边各省府衙去了,想必不日便能上报朝廷,到时再看凌啸远能如何隐瞒!”
      “好一招釜底抽薪!”雷少安眼睛一亮,不由赞道,“广而告之以后,这图也便没了存在的价值,众目睽睽之下,凌啸远亦再无可趁之机。”

      “原来三爷早就成竹在胸、筹划妥当,子飞佩服。”孟子飞细细回忆一遍吴歆的举动安排,不禁真心诚意地说了这一句。
      吴歆得了他的称赞,不禁心花怒放,“三爷一向神机妙算,你这会子才承认?”
      他话音一转,又看着孟子飞慢慢说了句,“我吴歆活至今日,就只漏算过一件事……”

      孟子飞愣了愣,下意识地转开了眼,心跳隐隐加快了几许。
      吴歆却没有说下去,只站起身来,微笑着看向众人,“说起来,吴某在东山也盘桓了两月有余,是时候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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