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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圆月弯刀与男人烟 ...


  •   父亲死了。父亲的儿子躲在没人住的那间屋的床底下。外面的走廊来回踏着母亲焦急的脚步。她不停呼唤着:古古!古古!
      古古是儿子的小名。古古是个古怪的孩子,在众人的世界里他是个傻瓜,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个精灵。
      床下黢黑中,有两粒越来越明亮,那是古古的眼睛。他的手抠动了墙上的一道缝,有些兴奋。
      墙掉下一块。他把手探进去摸,摸到一个匣子。抱出来,打开。蓝丝绒上优雅地排列着十二块玉牌,每个玉牌中都嵌有一张俊美动人的脸。
      不过准确地说玉牌是十一块。本该摆放第六块玉牌的地方空着。
      古古小心地碰触那空着的部分,就听见有个声音对他说:跟我走吧?这个世界不属于你,你属于另一个世界!
      瞬时,墙壁开始颤动,似墙皮内有千军万马在驰啸而过。古古慌得丢下匣子,跑了出去。

      十年后,古古的母亲也死了,房子被卖掉来还债。古古离开时把十二块玉牌的匣子装进行李箱,绑在自行车上。他要骑车去往十里外一个叫‘杏林春’的饭馆。他在那里的后厨打杂,独自一个人,打扫,和面,配菜。他从来没有朋友,而亲人现在也死光了。
      古古骑在长安路宽阔的大道上,夕阳照着他的前面,把他孤独的背影拖得老长老长。他觉得今天的这条路有些与往常不同。两旁的树冠丰美而闪耀着多彩的光,象挂满着圣诞礼物的圣诞树。
      车要拐弯了,那是一个下坡弯。他知道拐过去仍就是宽阔的大道,象其它大城市一样,宽阔的可并行数辆公交车的大道,水泥沥青的路面。可是他忽然想,要是拐过去是清幽的小径,象旧日的小镇,两旁有夹道的桃林。那该有多好!
      他撒开把,脚也撒开。车飞一样冲下坡去,拐过弯去。他看见了!看见了夹道的桃林,一朵朵碗大的桃花。清幽的小径,青石板铺就。车轮在青石板上弹跳着,哆哆地响。
      自己在作梦吗?古古轻轻刹了刹左手闸。车慢慢在桃林中间滑行。桃林掩映的茅草和泥的小房子,一个个静静地从他车边掠去。
      忽然有人在轻敲窗子。古古刹住闸,扭脸看去,一座小房子的玻璃上趴着一个扎辫子穿红袄的少女,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他招手,艳得就象路两旁桃树上碗大的桃花。
      古古跳下车走过去。
      “过路的小哥,你进来,我同你说个事儿?”红袄少女开口道。
      “我怎么进去,你这屋子门在哪儿?”古古问。
      少女支开窗:“你爬进来就是了!何必非走门!”
      古古笨拙地爬过窗子,掉进屋里。还不及站起就被躲在窗下的一个少年摁在地下动弹不得。
      少年:“怎么吃?”
      红袄少女:“生剜着吃呗!又没法起灶!”
      古古:“你们要吃我?”
      少年的膝盖狠力顶古古的腰,顶得他的腰要折断:“不吃你吃啥?耗子都吃光了!”
      古古这才发现墙角散落的一堆白骨,看起来有猫有狗有耗子,甚至还有一块人的盆骨:“你们为什么不吃粮食啊?买不起吗?我兜里有钱,可以给你们?”
      少女:“这家伙是个白痴!”抬起绣花鞋踏住古古的脑袋,“旱了三年了,连草都枯绝了,哪还有粮食啊!”
      古古:“不会啊,外面那么多桃树都长得很好啊?”
      少女:“你见鬼了吧,哪来的桃树?”
      “真的!真的!我一路行来都是桃树!”
      少年拔出刀:“这人显见是饿傻了!甭理他!先吃哪儿?屁股吧?屁股膘多!我好想肥肉啊!雪白油亮的!”少年贪婪地添拭着嘴唇,“啊,我都闻到烤肉香了!”
      少女:“我也闻到了!真是烤肉香唉!船!”
      窗外出现了一条船,厚实的船帮挡严了大半个窗。屋里的人看不见船上有什么,但浓厚的食物的香气不断灌注到这间小屋里来,瞬时将它填满。
      少女迫不及待地支开窗,爬上船去。
      很快地传来她惊喜地叫声:“啊!烤肉!烤鱼!炸鸡!牛排!奶酪……”
      少年丢下古古窜上船去。
      古古站起来,站在窗边发呆。红袄少女的脸在他的心里环绕。他觉得有一个情形挺怪——少女桃花般红艳的脸在要吃人的时候,甚至更加地明艳动人了,全没有传言中所说的人在邪恶的时候会变丑陋的情形。他想红袄少女若是自己的爱人该多好啊……
      古古的胡思乱想被一场震动打醒。随着震动,先是一团散发着腥味的鲜红迸溅在窗玻璃上,然后一片片带骨的血糊糊的肉从船上纷纷迸溅而来。有一块溅到古古脸上。他抓下来细瞧,肉上有半个鼻骨和一只眼珠。他吓得丢掉它。
      “切!又爆掉两个!”船上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古古慌乱地爬出窗想逃走,于是他看见了船帮以上的部分。船甲板上有个少年在打扫甲板,拿铁锨铲着粘贴在甲板上的血肉。看见古古有些吃惊:“嗬!这么饥饿的大地上居然还有不饿的人?嗨,要吃东西嘛?”
      “不,我不饿!那红袄的女孩和跟她一起的男孩呢?”
      “他们,吃爆掉了!”少年铲起一片血肉,“这就是他们死后的模样!”扬手。血肉被甩到屋子的外墙上,叭的肉响。
      “他们为什么吃到爆?”古古觉得太不可能了。
      “因为他们太饿了!关中大旱三年了!他们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命大的人了!”
      “关中大旱三年?不会的!我来的路上开满桃花啊?”
      “来来!你上船看看就知道!”
      古古爬上船。天那!放眼望去,四方八面,除了赤条条的黄土,连一株草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桃树。
      “桃树呢?我刚刚明明看见的?”古古感到糊涂极了。
      “切!”少年嘲笑地撩他一眼,打一个响指。船动起来。古古惯性使然,跌坐在甲板上。他扒住船帮朝地上看,船的确在黄土上运行呢,就象在水中一样。
      “这是哪里?”古古问少年。
      “关中!”
      “何年何月?”
      “自己看!”
      顺着少年的指示看过去,甲板上嵌有一只猫头鹰的日历。上面显示着此刻是‘民国19年6月6日’。
      古古对这个时间有印象,因为原先人们老传说关中农民有福,种子撒进地里就不用管,老天爷自会给饭吃。后来古古去图书馆看书,偶然发现并非人们传说那样。民国时关中曾经闹过旱灾,“时间是1928-1930年,即民国17-19年。期间死亡300多万人,逃亡人数不可计。人们初食树皮,继则卖儿鬻女,终则裂啖死尸,易食生人。”

      夕阳把白色的云朵注满了血。古古开始感觉到凉,他饿了。
      “嗯,饿了。”少年拍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到船帮,探手往黄土里一捞,捞上一个白色的小瓶。瓶子里有一团血红的烟在左突右撞。少年拔开瓶塞。红烟袅袅升出来,在冷空气中打个抖,成了人形,是一个头发遮住眼睛,带古旧眼镜,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的样子。‘男人烟’背微驼,头低垂:“谢谢你肯救我!”
      “告诉我情况吧?”少年道。
      男人烟慢吞吞飘过来,附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
      少年听着听着,微笑了。这笑容让古古觉得似曾相识。少年那斜斜向上勾起的嘴角流溢着莫名魅力,象把斩人头颅于眨眼的寒光烁烁的圆月弯刀。是了,是他了,是那匣子中十二张脸其中之一。唉呀,匣子,连同自己的自行车统统遗忘在小屋外桃林中了!而桃林又在哪儿呢?
      此刻在古古的眼中,少年的脸是如此美,如同他打开匣子那一刹那所感受到的一样。‘圆月弯刀’少年象注血的云朵下盛开的最璀璨的花朵。
      长庚星登上了时间的舞台,观赏着翻着一只白眼的月亮把羞愧于垂暮的太阳逼下地平线的时候。‘圆月弯刀’和那‘男人烟’,那小巧精致的瓶子和它的塞一起从船上消失了。
      夜晚把荒凉的大地变作不可见。船如同在地道中穿行,黑茫茫的不知去向何方。古古很饿,然而船上找不到吃的。恍惚地恍惚地,有星星点点在前方隐约。近了,见是灯光。西式的高楼的窗内,霓虹以及路灯。
      船驶进一条窄窄的街,两旁的大厦如巍立的闪着异彩的峭壁。船下平滑的柏油路反射着光影,还真有几分倒影的风味。这个地方看起来挺繁华,人来人往,许多的小吃摊冒着热腾腾的喷香蒸气。
      船在一座公馆的华丽铁门前停止。古古跳下船,他想去买些吃的。他的脚沾地的时分,他的身子没有止住而是继续沉落。他慌得伸手去抓路面,抓住的却是液体。
      古古不会游泳,被这奇怪的液体几乎淹死。运气好也许,慌乱中他抓住了船的锚,顺着锚上的铁索爬回到船上。天那,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看别人在大街上走得好端端的,怎么街道在自己的脚下就会变成液体?定睛再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们,女的多穿旗袍,男的多穿长衫。古古想,也许自己真的误入民国了?他摸摸自己身上也并没有水,真的是越发不明白了。但船他肯定是再也不敢下了,他捂着已然开始咕咕叫的肚子,望住船停泊的公馆的大门发起呆来。
      再一次的奇迹发生,他看穿了那道关闭的严丝合缝的铁门,看到了铁门内有一座欧式的楼宇,楼门大敞,客厅里的布置显示主人的身份一定是达官显要。天花板巨大的吊灯下,‘男人烟’一圈一圈地飘动着,似乎在焦急等待。客厅里非富即贵的宾客们,三三两两举着盛满白兰地的玻璃酒杯谈笑风声着。
      随着二楼一扇造型庄重的门打开,宾客们蜂涌向楼梯。庄重的门内走出一位中年男人,国字脸,端庄大气,站在二楼的楼梯边向下微笑挥手。
      宾客中有人抢出来,举杯:“让我们为严次长荣长主席,从今以后带领我们大家奔向康庄大道干杯!”
      随着他的话,酒杯被一一举过头顶,一张张亢奋的笑脸向严主席仰起:“干杯!”
      严主席:“谢谢大家的热情厚爱!兄弟我以后一定竭力为民,不搞虚的一阵风!”举起酒杯,“来,让我们为——”严主席突然象被什么击中了,讲话停了下来,神色变得奇异,“我们的虚假而不以为虚假干一杯!”
      众宾客闻言哗然,吊灯上一直躁动不安的男人烟却静止不动了。
      “为什么不喝?”严主席继续,“因为你们怕了?你们觉得我的这番话不合惯常的游戏规则?怕我会跟你们想的不一样?会坏了你们的事?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坏你们的事的!因为我这个王八蛋就要死了!”说完,他拔出手枪,冲自己的眉心开枪,砰!
      严主席死了。他的尸体顺着楼梯滚落。吊灯上的‘男人烟’同时消失。
      古古再次跌落在甲板上,因为船再次起航了。‘圆月弯刀’再次出现在甲板上,他把曾经装过男人烟的空瓶抛向空中,口中嚷着:“火锅!肥牛火锅!”
      瓶子在夜幕中消失,瓶子消失的地方掉下来一样东西,稳稳落在船上二层的戏棚看台上,那是一个火锅,肥牛的。
      ‘圆月弯刀’爬上看台坐下,狂吃一通,然后糊得满口油地抬起头望向天空。乌黑的没有一颗星的天际,这时划过一道流星。
      圆月弯刀:“嗯,这颗流星还真大!早知道该要更好的菜了,真亏!”
      古古:“瓶子里那团烟呢?”
      “那不是么!”
      “你是说它变成了流星?”
      “冤魂重获自由就都会变成流星飞回他的家乡的!”
      古古:“他变成流星了!他受了什么冤屈了?”
      圆月弯刀:“——”
      “刚才严主席自杀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圆月弯刀:“——”
      “我怎么才可以象你一样有饭吃?”
      “干活啊!”
      “干什么活?”
      “选一个瓶子,完成瓶子里的事!”
      “每一个瓶子里的事都要死人么?”
      “不一定!要看你选什么瓶子了!”
      “对了,我为什么不能下船?”
      “因为你已经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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