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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终章 ...


  •   天色已暮,今夜没有月光,宫墙内外,却也被灯光映的通明。
      封垔在案前批阅奏章,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摆着他日日摩挲的那支发簪。
      门窗依旧大敞,穿堂风吹得帘幔簌簌作响,他今晚一直在走神。

      谢罗今日提起青山书院与叶宁息,他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消息的。
      其实他案上有所有的信息。
      叶宁息,谢罗,常念,鱼知非,谈千,贾儒,这些人都在风波后,渐渐发出自己耀人的光彩。

      唯有明月笙,这个真正平息风波的人,却再也没了声息。
      除了她至亲至爱的那几人心里,她仿佛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他很想念很想念,那个叫笙笙的姑娘。
      那是母亲死后,唯一让他感到过温暖的人。
      可她,早已身死魂消,来世都寻不到踪迹了。

      他有时候甚至会有把一切丢给年幼的长明,一了百了的冲动。
      反正长明被教的很好,谢罗他们会好好辅佐他,他会是一个比自己更称职的帝王。

      可万一呢,世界上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那么多不能理解的力量。
      万一还有办法见到笙笙呢?
      他曾答应过笙笙,要做一个好皇帝。

      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笙笙,所以他总抱有一丝冀望。高祖能以千秋功德换封氏血脉永坐金銮,那么他或许也能在死后,以自己微末的功德,与阎君换一个与笙笙见面的机会。
      他不敢放弃。

      这些年,他慢慢的,从那冗长的二十四条章里,了解了高祖陛下。
      懂得了,该如何去做一个好皇帝。
      可高祖是高祖,他只是他,穷极一生,也不会让自己踏过名为笙笙的那个槛了。

      笙笙死后,他再没去过江南。
      白墙青瓦,花草扶疏的如画江南,成了他不可言说的噩梦,他再不敢看灼灼桃李。

      他时常会想,笙笙是不是也和鱼知乐一样,化作了风雨。
      每一次清风拂面时,是否自己曾与她重逢过。
      于是,他连睡觉都舍不得关上窗。

      金暝没又出,岁月匆匆过。
      四处白幡,举国缟素中,新皇封长明登基。
      年轻的新皇素日沉稳,却夜夜在灵前孩子般默默流泪。

      他的皇叔父没了,那个给他改名叫长明,悉心教导他的皇叔父,从此去了另一个世界。
      再不会有人那么温和的站在自己身后,告诉他:"肩往下沉,箭头抬高一厘。"
      没有人再与他一起策马,用每一样武器与他过招。

      百官之首的谢罗跪在他身后,看着那个刚及弱冠,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他的肩膀在隐忍的颤抖,却也只是默默流泪,没有失了为君的礼仪。
      这一天大家或许都早已心有预感,毕竟御医所每月的御前请脉,都是血脉不畅,郁结于心。
      长明那孩子年纪愈大,他们就愈是胆战心惊。

      他日日凝望着那支桃花簪,后宫满院空寂。
      连叶宁息有时回来探望,都会劝慰。当年怕他不够情深,曾为笙笙不平,出言讥讽。
      如今反倒盼他早日放下,活得更自在些。

      四周肃穆,唯有灵幡被风吹动的声音,伴着浓郁的檀香,和低低的安魂咒。

      封垔站在一片昏暗中,看得清是在河岸边,满目是无边无际的白色小花,并没有风,它们却在无声的轻轻摇摆,如一片温柔的白色海浪。
      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的幽蓝光辉,如蒙着一层神秘的薄纱。

      他曾见过的,这昏暗中的蓝辉,他曾在笙笙为他查看母亲的过往时,短暂的在铜镜中窥探过两眼。
      终于到了这一日,他有些近乡情怯。
      他也不知,这一生可算得上勤政爱民,可有几分与阎君商谈的资格。

      茫然中,却见两朵白色小花自花丛中跃出,化作两个穿着黑底蓝纹衣袍的年轻男子。
      那两人朝他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吾为地府冥差,在此等候陛下。"
      封垔看了眼漫无边际的白色花海,颇有些震撼:"地府冥差,竟有如此之多?"

      其中一位冥差笑道:"非也非也,地府冥差可没多少。只是在此间,所有魂体都可化为这幽如花。地府岁月漫漫无边,连三途河的河水都难起几分涟漪,吾等无所事事时,也会化作幽如花消遣时日。"

      另一位冥差一边引路一边解释道:"寻常来说,魂灵进入幽冥,便会自动被转生池召入,洗去记忆后投转六道,再行轮回。唯有极少数,会有无法清洗的执念,从而无法送往轮回。还有便是如陛下一般,生前牵涉众生生死因果,须有阎君亲自评判。只有这些魂灵,才需我等出面指引安顿,因此往往过于闲余,陛下见笑了。"

      一路走来,白色的幽如花渐渐稀少。
      两位冥差在前头细声闲聊,"莫说咱们,阎君不也日日懒得修炼,时常化作幽如花吗?"
      "阎君可比咱们消遣多,人家还能拿着三生卷宗当话本看呢。"
      "那阎君看完了不也常讲给咱们听吗?你有甚不平的?"
      "诶诶!莫瞎说,吾何时有不平了。"

      两人一路细细碎碎,偶尔招呼一声封垔,倒完全不忌讳他一般,聊得十分来劲。
      随即又说起近日冥殿要选新人,"可得几千年未选过新人了吧?怎么突然要遴选?咱们几个都天天无事做,再多几个就都化作幽如花,去三途河边排着队躺尸玩了。"
      "不是说咱们名册都在冥簿大人那里吗?何时有增减,人家那里有定数。想是有什么事发生,冥簿大人收到指示了吧。"

      两位冥差说着想起了封垔,其中一人问:"吾观陛下紫气纯正,未有杂色,想来身负功德。当可与阎君申请一二,或能脱离轮回,与我等一起修行呢。"

      封垔摇摇头,"多谢好意,这点微末功德,我尚有别的用处。"
      于他而言,脱离红尘也好,修行飞升也好,都及不上能再见上笙笙一面。

      冥差们倒也不再劝,互相又嘀嘀咕咕说起别的事,慢慢到了一座古拙的宫殿。

      看见上首那个端坐的少女时,即使朦朦蓝辉遮眼,封垔也是一怔。
      他愣愣站在原处,连那两个冥差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日之所思,夜之所想。
      无论多少年过去,他依然能一眼认出,那个在他昏暗人生中,如一轮明月升起的少女。
      她看见自己,似乎有些惊讶,迅速起身,提着裙摆飞快的跑到了他跟前。

      少女依旧是当年模样,戴着剔透的水晶花冠,仰头有些欣喜的看着自己。
      有些欢快的道:"封垔,真的是你!"
      拉着他兴奋的跳了两下,想到了什么,又缓缓敛了笑意,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怎么感觉,应该过去很多年了,封垔你怎么还是这么年轻的样子?是我感知错了,你,没有好好过后来的日子吗?"

      重逢的喜悦被打断,封垔也惊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穿的竟不是死前那套衣服,而是当年与笙笙初遇时一样,一身硃红长袍,左手大袖,右手绑着轻甲束臂护腕。
      抬手就摸到额间的额环,和耳垂的宝石耳钉。
      这些东西,早在登基以后,他就再不曾带过了。

      封垔只觉得一切如做梦般不真实,这或许,只是他死后的一个梦而已吗?
      他问笙笙:"笙笙你怎会在这里?他们说带我见阎君,难道,竟是你吗?"

      笙笙点头道:"我已承接阎君之位,驻守幽冥。"
      握着封垔的手上,泛起缕缕光丝。成为阎君后,她便可随意使用三生卷宗的力量,查看一切生灵的过往。

      笙笙面色愈发复杂,幽蓝光丝消散后,她重重叹了口气。
      万物身死后,魂灵会化作自己最难忘却的样子。只是一般的魂灵,都维持着死前的模样,倒让笙笙差点忘记了。
      只是,想到封垔怀着对自己的思念,寂寥一生,终究早逝,笙笙还是忍不住心酸。

      封垔反手握着笙笙,作为灵体,并没有太多触感。
      他不由更为惶恐,这真的,不是自己幻想出的妄念吗?
      那日他是看着笙笙烟消云散的,笙笙但凡有一丝办法,哪怕有一丝力气骗过他们,也不会暴露自己在他们面前魂飞魄散。
      他不由问笙笙:"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真的,安全回到地府了吗?"
      没有阎君,没有阿弥剑,连郁离都说,她只能魂飞魄散了。

      笙笙叹了口气,她让叶师哥瞒着封垔,是想让他好过一些,未想他却陷得更深。
      不由歉疚道:"本不该瞒着你,倒白白让你难过许多年,还因此忧思过重,坏了身体。"
      她从领间勾出一条细绳,上头挂着一个指头大的蓝色珠子。
      笙笙指头探上去,便有丝丝光雾从里面逸出。

      她有些怀念看着它,这是阎君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是前任阎君救了我,他本名,不知秋。"

      笙笙自光阴盏中苏醒时,看到的是一直为她持法护卫的冥簿大人。
      见她终于凝魂苏醒,素来不苟言笑的他也朝她露出一个明显的笑。
      冥簿大人把阎君留下的幽冥珠交给了她。

      她本以为,这只是阎君留给她的一件纪念品。
      却在她手指探上去的一刻,缕缕蓝雾逸出,直入她灵台。

      阎君的面貌出现在她脑中,他没有再带着那个蓝色的水晶面具,第一次露出了清逸的容貌。
      这是笙笙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样子。
      他和笙笙说:"虽是为了救你,但毕竟未经你同意,就把你骗上这个位置,还是要与你说声对不起。笙笙,我修复好了光阴盏,然后发现,它有一块碎片缺失了,融入了你的神魂之中。此事,于你而言,我也不知是福是祸。但愿你不会因此影响修行,你要努力,早日飞升,希望咱们还能有后会之期。"

      这是阎君留给她的话,也是这时,她才想起,那时在望圣山被救后,阎君曾问她:"若有一日,我要离开此界,你愿帮我接手处理身后之事吗?"
      当时才被阎君所救,又念着阎君多年的庇护与疼爱,笙笙当然不假思索,坚定的说:"必为阎君舍身忘死。"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转接仪式。
      阎君之位的转接,是需要双方同意的,那时阎君隐隐感觉自己即将飞升,又担心来不及安全护送笙笙回地府,便留了这一后手。
      阎君不只是一界之主,更是一界的支撑。
      在阎君飞升后,笙笙就是唯一的阎君,在没有新的阎君之前,她不管受到多大的损伤,都会被地府的神器召回神魂,帮她蕴养修护。
      也是因此,笙笙才能免于魂飞魄散。

      这颗幽冥珠里,不止有阎君留给她的话,还有一些关于过往的片段,以及各种关于三界,关于飞升,关于修行,所有阎君认为对她能有用的东西。
      往届阎君之间,是有正规的转接仪式的,上任阎君飞升之前,更是会对下任阎君做好教导,指引对方独当一面之后,才会破界离开。

      只是到了笙笙时,恰遇上了特殊情况,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教导她了。

      她也从幽冥珠里面曾看到了,阎君迟迟没有飞升的原因。
      在不知秋刚继任阎君之初,他之前的阎君曾测算,不知秋将七千载飞升,是历代修行最快的阎君。此后需再等三万载,才会出现下一个资质与能力出众的阎君。

      在七千载飞升在即时,不知秋冥冥中感应到,在此后三万载间,将有三次危及三界生灵的劫难发生。若此间阎君能力不足以平息事端,每一次都会是苍生浩劫。

      于是不知秋将代表阎君身份的冠冕化作面具,再不看自己的容貌。
      然后在高台上亲手封印所有记忆,发下誓言。

      愿为此间生灵,再守幽冥三万载。

      他完成了誓言,守护了苍生,却因不知来处,求道之心有损,始终无法飞升。他的上一任阎君也是测算到了他的命轨,才一再提醒他,修行之路,一定要找到自己,莫要迷途。
      好在他因为担心笙笙,一路随着她回了人间,在笙笙的提醒下,慢慢突破了封印,想起了过往。

      可他修为压制了三万载,又身负三次解救苍生的巨大功德,飞升之势惊天动地,再无法压制,只能匆匆为笙笙留下一颗幽冥珠,便破界离去。

      告知了封垔所有缘由后,笙笙问他:"地府很枯燥,在这里的生活,就如三途河的水面,千万载也没有什么涟漪。你愿意找冥簿大人申请一下,以你此身功德,从此脱离红尘,在此修炼,做个小冥差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又解释了一番:"若不愿的话也是正常的,以你惠泽万民的功德,生生世世都是能投入好人家,受到天道庇护的。甚至运气好,还能投生天界。那里也能修炼,且速度快多了,听闻景致也美不胜收,那里……"

      "我要留下,"封垔打断了她,"别说是冥差,若能日日见到你,便是做一个游魂,做一朵花,一抔水,我也是高兴的。"
      只有与她一处,才最能让他心安。

      笙笙抬头看他,缓缓弯起眉眼。
      "那行,咱们这就去找冥簿大人。"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一个愿意看我故事的小可爱,尤其要感谢锦瑟小可爱的鼓励。
    开文的时候,没想到会那么忙,断断续续差不多一年,才把这个故事讲完。
    我知道确实是有很多不足的,我自己回看也有很多明显漏洞,但应该不会做什么修改了。
    如果影响了小可爱的观感,我很抱歉,也可以指出来,提提意见。
    第一篇文,希望以后有进步。
    非常不会写感情线,大概源于本人是个社恐吧哈哈。
    下一本如果开的话,想练练感情线。也应该会等写完再发了,毕竟断更对于追文的体验也太差了不是吗。
    最后就是,奉劝大家慎重考虑职业。
    嗯,如果不是很喜欢考不完的试,开不完的会,迎不完的检,那还是尽量不要学医。
    说句老套的话,有缘江湖再会。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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