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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破局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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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笙笙来说,封暽这人有些奇怪,奇怪之处在于他很矛盾。
他不允许封垔抢走皇位,自己对皇位却又好像没有太大兴趣。
抓了杀死自己父亲的笙笙,又不太想给他报仇的样子。
他把笙笙和封垔关在临近的天牢,既不动刑,也没虐待。
只时不时会来看一看,也不说话,就坐在对面,沉默的喝酒。
就像今天一样。
暗无天日的天牢,墙壁都用铁水浇筑过,阴冷而潮湿。
墙壁上的火把在欢快的跳跃,让光线变得忽明忽暗。
封暽握着一个拳头大的小酒坛,已经喝了许久。
他父亲死了,皇位差点被夺走,京都也沦陷了,可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仿佛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喝酒,消遣时间。
这已经是笙笙两人被抓走后第三天了。
笙笙开始有些琢磨不透,他究竟想干嘛。
就在这时,封暽的一个亲卫走了进来,朝他行礼道:"禀太子殿下,京兆尹谢罗在门外求见。"
封暽没应声,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晃着酒坛。
过了许久,他才抬头看向铁栏后,在墙角拿稻草编蚂蚱的笙笙。
他勾唇道:"孤常常想,到底你们明月府是有什么魔力。很多明明没有关联的人,却总能前赴后继的追随你们,帮助你们,哪怕付出生命。"
见笙笙手中动作没有半分停顿,一点也不搭理他,他又喝了口酒,把空了的酒瓶扔掉。
"孤早就说,谢罗虚伪得很,表面没有对抄斩明月府之事提出抗议,心里肯定恨不得孤早点去死。明月琢教出的弟子,心里永远只会向着明月府。父皇重用他,就是在养虎为患。"
笙笙终于把那只蚂蚱编完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终于看向了封暽。
她弯了弯眉眼,认真道:"明月府没有魔力,我们从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只想坚守心中正道。世人认可我们,那是因为他们心中的正道,与我们是一致的。你们这种视人如草芥的人,自然不懂我们追逐清风明月的心。"
封暽没有与她争执,他当然不懂。他父皇只许教他帝王权术,教他肆意妄为。只说那些礼义德风,儒道典籍,都是酸儒腐文,从不让他接触。
他缓缓垂下头,几千年来,明月府出过很多任帝师,他从小,若也能有明月府传人教导,是不是不会走到今日。
他看他们眼中都有光,他却被黑色的幕布遮盖,裹着华丽的外壳,其实里面空洞而贫瘠。
谢罗,颜华,明月籍,甚至叶宁息,他是不是曾偷偷在黑暗中羡慕过他们。
羡慕他们的光彩,羡慕他们的坚定。
封暽沉默许久,才吩咐道:"让谢罗进来吧。"
谢罗进来时,孤身一人,穿着一身青色常服。
他没有朝封暽行礼,径直走到了笙笙牢前,确定她没什么大碍,这才舒了口气。
笙笙走到他跟前,隔着铁栏仰头看着他眼睛,有些赌气的道:"谢师哥,那日,我与你行江湖礼,你明明应了的。"
陌生人才行的江湖礼,是她在提醒谢罗,不要与她相认,不要管她的任何事。
谢罗伸手,将她头发上的草屑轻轻撸下,温和的看着她,完全看不出那日公堂上的冷漠。
"我是应了你,我也绝不会以官职为你谋私。但我这区区血肉,总还能为你挡点风雨。"
所以他孤身一人,只穿着常服。
他不是以京兆尹的身份来的,而是以谢罗的身份来的。
是笙笙的兄长,是明月琢的弟子。
笙笙握着铁栏,缓缓将额头贴了上去,低声喊了一句:"谢师哥。"
她从未怀疑过,她有危险时,他们会不顾性命来保她,所以她才一直保持着距离。
哪怕很想念,也不敢与他们相见,不敢与他们相隔太近。
谢罗探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才回头看向被无视的封暽。
他没有行礼,直白的开口:"殿下,谢某今日,是来接笙笙与四皇子离开的。"
不知是从明月府灭门之后,还是在更早之前,他就不曾再叫过封暽太子。
封暽知道,在他心中,自己当不起太子这一称谓。
听闻他的话,看着他依旧不屑的姿态,封暽气笑了,"这是孤的地盘,别说他们,就是你谢罗,我说不让走,那就不能走!"
谢罗站在笙笙前方,高大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他回道:"来见殿下,自然不敢毫无准备。谢某有幸,得京都百姓厚爱,送'小青天'之名。来此之前,谢某在京都府衙前,满城百姓注视下,脱下官袍,只身来与殿下谈判。若谢某遇到什么意外,殿下恐怕永远也洗不去这个污点。"
所以他今天来这里,不止是因为他拼了命也要救笙笙。
也是因为,如今能与封暽谈判的最佳人选就是他。
他赌以他的声名,封暽不敢动他。
封暽冷笑道:"那孤就把他们都杀光,看看谁敢质疑孤。"
"你当然可以杀,"谢罗平静的看着他,"可天下万民,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暴君坐在龙椅上。"
见封暽坐在那里不再出声,谢罗道:"殿下现在,愿意好好听谢某说话了吗?"
他礼貌的等了一息,这才继续说:"如今形式,殿下想必也清楚。你困守皇宫,外围的神卫营你根本调不动。即使能动,京畿之外,还有几十万起义军。几位总督与戍边将军,唯有江南总督何士辉相隔最近,其余人马皆鞭长莫及。可何总督是姚先生的弟子,殿下觉得,他会站哪一边呢?"
谢罗越说,封暽脸色越差。
但谢罗毫不在意,"殿下当明白,这几日僵持,非是我们拿殿下没有办法。相反,要擒拿殿下,与殿下手中那点兵马,实在轻而易举。我们之所以愿意与你耗着,是因为我们不希望鱼死网破,伤到落入你手中的笙笙。"
封暽当然明白,否则,他又怎么会一直留着他们呢。
封暽冷冷看着谢罗,他明明在威胁自己,却还要一副坦荡正义的样子,果然是他最厌恶的虚伪模样。
可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呢?
京都被御林军封锁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他嘲讽的道:"照你这么说,反正我难逃一死,那我何不与你们同归于尽?"
谢罗袖中的手掐紧,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笙笙是老师唯一的血脉,我与承故愿以一切代价保她。所以,我们已经劝服所有人,只要你肯放了他们,谢某保你安全走出京都。"
承故。
封暽猛的低头,这个不许他喊出的名字,让他一瞬间眼睛发红。
过了一会,他才"哈"了一声,轻嘲道:"玄铁印可是在我手中,我若出了京都,被围困的可就轮到你们了。"
谢罗袖中的手微微松开,严肃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那,就看殿下的本事了。"
临走前,封暽突然回头,看向被谢罗放出的封垔。
他的手缓缓握住身边亲卫腰间长剑的剑柄,眼中透出一丝阴沉,"明月笙还给你,可这个杂种,孤就留下了。"
谢罗和笙笙都是一惊,封垔却回望着封暽,即使手无寸铁,也毫不畏惧退缩。
谢罗上前一步,把两人都拦在自己身后。
今日他要只救出了笙笙,眼睁睁看着封垔死在这里,回去魏紫怕不是要跟他拼命。
他也没想到封暽突然会反悔,而且宁可放了有杀父之仇的笙笙,也不愿意放过封垔。
深吸口气,谢罗稳住心神,冷静道:"四皇子众多部下也在京都,参与了此次决策。若殿下还想安全离开京都,与四皇子的恩怨,恐怕还需来日再说。"
封暽脸色几经变化,终于还是松开了握剑的手。
他扬了扬头,盯着封垔道:"封垔,咱们来日方长。"
他并不怀疑谢罗会骗他,他虽然讨厌谢罗,却也清楚,谢罗敢保证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毕竟,他"小青天"名号的前面,往往还带着一个一生无暇。
这世上如果有从未撒过谎的人,那人只会是谢罗,谢清风。
未出所料,封暽果然平平安安走出了京都。
他回望这座巨大的城池,有一瞬觉得它像一座牢笼。
可及时是牢笼,那也是他的牢笼,决不允许别人抢去。
他转头赶去了神卫营总营的统帅府,却见堂上端坐着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明明知道玄铁印已落入自己手中,知道自己肯定会来这里。
却还敢来此,是在等自己吗?封暽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却在叶宁息寒冬冰雪般的眼神看过来时,猛然清醒。
眼中神采一点点散去,封暽问道:"宁息,你是不是忘了玄铁印现在在孤这里?你还来统帅府,不是自投罗网吗?"
叶宁息定定看着他,脸上却有一股莫名的兴奋之意。
他缓缓开口,"哦?是吗?你果真确定,玄铁印在你身上吗?"
封暽心跳一快,一股不详感升起,他伸手往腰间一模。
那块他贴身收好的玄铁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