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画堂春》越小堂

13、第 13 章

　　皇榜是当天就张贴出来的，广而告之于东西城墙上，斑驳的古旧的方砖砌成的城墙，在斜阳的默默余晖中，透着苍凉。这本不应该属于五月氛围，却如此浓烈的被层层渲染。

　　断楚玉站在围观的众人之外，根本不用看，她知道，那上面的人是她的王大哥，是她一向温润的笑着，一笔一划教她写字，教她读书的夫子，是琳琅姐姐致死钟情的的谦谦君子。也是自己心中默默爱慕的哥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对自己好的人一个一个都要离开。

　　至亲的人死了，也不要沉沦，要带着那个人的份继续活下去，这活我一直记得啊，琳琅姐姐，可是活着好辛苦，你们都要走，都狠心的留下楚玉一个。

　　“楚玉，我一直对不起你姐姐，从最开始就对不起她，我一直在骗她。”应该是几天前，王大哥这么对自己说，语重心长，“我唯一能替他做的就是杀了这个辽人，楚玉，其实你王大哥不是一个好人。”
　　那个清晨王大哥没有去岳竹阁，他站在院中，把一盆一盆平时载得花，送人的送人，砸毁的砸毁，而自己就一直惊恐的看着。看他自顾自的说“王大哥是个坏蛋，但却希望楚玉是个好姑娘。”

　　“如果可以选，我真希望能跟你姐姐早些认识。”

　　断楚玉闻到了不祥的气息，可他还是说服自己，告诉王云川王大哥是好人，那辽人才是坏蛋，杀得好！王大哥不要担心楚玉会害怕，楚玉一定保守秘密。

　　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得这么快，而自己居然不像往日想的那样激动，15年来，断楚玉头一次这样冷静，冷到静，成长有时候真的会是一个撕心裂肺的过程。

　　充满着粽叶与艾草香气的五月已经快要过去一半 ，连月亮都圆了，为什么没有人月俩团圆？书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天牢里，戚少商第三次正式见到王云川，因为御书房的表现，六扇门在皇帝愈加信任的目光下，主理此案。说白了，算得上什么主理，不过是安排斩首事宜而已，一切已成定局。

　　因此，其实没有必要再见这个凶手，但是，滥用职权于九现神龙不是第一次。

　　天牢顺数第五间，白衣夫子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稻草堆，合眼假寐，神色悠然，戚少商想这会不会就是真正的了无牵挂？！

　　“在下早就料到捕头大人将会到访！”
　　“夫子如此说，想必也知道我来的原因。”
　　“顾惜朝。”王云川坐起身，饶有趣味的盯着戚少商。半响，“我跟他的确有些渊源，也没什么好提的。倒是你们，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信他？据我所知，他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那种血债没可能一笑抿恩仇吧！”
　　“不错！往事种种自然不可能忘。但是，我即杀不了他，也放不开他，能走的路也只有信他这一条，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神龙捕头一席话说的如吃饭喝水版自然流畅。

　　于是，下一秒，王云川忽而深刻的了解到，这就是原因，那老和尚却是神机妙算，我们本都不会有好结果，可惜朝你却出现了变数，没有凡事皆尽。或许这就是出路。

　　“顾惜朝跟完颜晟的协定便是随其回国，为大金效劳，这样讲你应该明白吧！他们会在观看在下行刑之后离去。”
　　“多谢！”戚少商抱拳颔首，转身欲走，却在离开前复又顿住，沉声道“王兄弟，那两个使者。。。杀得好！”
　　“恩？”王云川登时怔住，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放声笑起来“惜朝，呵呵！这就是戚少商啊？！”

　　呵呵哈哈哈半响，居然就笑出了眼泪，还一发不可收拾，多少年没有这样了？于是，终于符合一个死囚该有的表现了吧。

　　五月十五，东门大街。

　　朝廷特地全出了一片地，扎上围栏，竖起锦旗，威风烈烈。声势浩大。高台之上的判桌旁早就被好了几把紫檀木太师椅，左右各半，分坐金辽使臣。

　　刑场外早已围的水泄不通，这边张家的婶子叹道：多好一人啊！怎么就。。。那边李家的儿子愤慨：这狗屁世道，惩恶扬善的英雄却要被处死！真TM气人！熙熙攘攘，絮絮叨叨，人越聚越多，日头也越来越烈，无风闷热，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三天，今日最甚。

　　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的耷拉着，天上无一丝云彩，标准的朗朗晴空。压得人有些喘不过起来，不过这种状况在王云川被押上来时出现了变化，嘈杂的人群一瞬间静了下来。只见那人从容的跪在邢台上，挺直了背，毫无惧色。

　　“人犯王云川，襄阳人士，。。。。。。。”监斩官照例操起浑厚的嗓音念着判词，坐在檀木椅上的顾惜朝，却随着判词，渐渐敛了淡漠，拜师学艺整整十年，师徒几人中最为亲近的便是此人。他并不喜欢回忆，可止不住，秋去冬来，那些曾经都是实实在在的日子，那时，他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意图指点江山，望向登坛拜将。如今的如今，是否要叹一句造化弄人？！

　　一天前，他去了天牢，却见到白衣夫子很悠哉，心中顿生不快，便到：“强颜欢笑，故作淡然，师兄真是辛苦”
　　“师弟倒是尖刻，在下明日便要赴死，何苦还要拆穿？有这样得犀利劲儿不要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发，我看那个戚少商比较适合！”

　　青衣书生闻言立刻横眉冷对，起身便走。王云川也不在意，冲着背影喊道：“惜朝，放自己一马吧！”

　　直至那判词念完很久，顾惜朝才回过神，内息又在翻涌，他抿着嘴暗暗运气压制，最近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看来大限也降至了。放自己一马？说得倒轻松！

　　太阳已经升到最高，高高的旗杆应几乎看不出影子。监斩官拿起牌子，吸了口气

　　“时辰已到，行——”
　　“等等！”这把脆脆的嗓音，在人群中想起，使得站在人群中的戚少商颇为诧异，转头一看，果真是断楚玉。小姑娘努力的挤出人群，妄图进到刑场， “大人！我是他的亲人！我是他妹妹！让我再跟他说句话吧！大人！”
　　“不可！时辰已到，皇命不可违！拉下去！”年近半百的监斩官，胡子抖得厉害。侍卫们得令不耐烦的一把扯住断楚玉，当即就往外拖，无奈，小姑娘是聋子，离的太远她看不清高台上的官员说的是什么，只得不停挣扎还一个劲的喊：“大人！求求你！大人！大人！”

　　围观的人群这回比上一次更加安静，死一般的没人出声，更衬的断楚玉的呼喊及其凄楚，“张大娘！李大哥！你们，你们都得过他的好！帮帮忙，帮我一起求求大人好不好？”还是没人答她，终究哭哭啼啼的被拉出刑场。刽子手迟迟没能落的钢刀下，王云川一脸惨白，他猛地抬起头，冲着人群高声喊道：“戚兄弟，帮忙把她带走！拜托了！”

　　不待片刻，回应的却是一个苍老的不知从哪传来的请求：“大人！行行好！让小姑娘见见她哥哥吧！”他的声音未落，又有个年轻的跟着喝道：是啊！让她进去吧！于是，几乎瞬间的，一呼百应，人群里此起彼伏的请求声渐渐汇在一起，一浪又一浪。

　　监斩老头慌了手脚，忙扭头看身后，一边辽国王爷不耐烦的挥手“赶快行刑！听他们罗嗦什么？！”
　　“慢！”顾惜朝铁青着脸，一把握住本要飞出去的令牌，“让那姑娘进来！”
　　“这。。。。”老头左右为难，
　　“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书生不理会一旁抗议的辽人挑眉对着监斩官。眼角扫过刑场，不意外的瞅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遂勾起嘴角，复又睨向辽使“耶律王爷急什么？！是要杀人灭口还是毁尸灭迹？”

　　这边登时僵住，另一边到因此热闹起来。

　　“小姑娘快去！”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这时从人群中跳出来一个标准刺客打扮的老头，三两下之间放到几个侍卫，断楚玉见状来不及感谢，爬起来就往前奔。刽子手没见过这阵势，早就呆住，自也没阻她。
　　“王大哥！”
　　“你快点走！还要说什么？”王云川气结却又感动。
　　“王大哥，楚玉想对你说，不管你以前干什么了，在楚玉心中你就是好人！是大好人！”断楚玉泪流满面，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一块玉佩塞进王云川怀里“这是有人让我带给你，我不认识他，但是他让我对你说：让你等他！”

　　将死之人像是突然复燃一般，忽而仰头望天，眼泪一串串往下滑，人却是在笑，半响，嘴里唤道“顾惜朝，在下已无憾，让我来个痛快吧！”

　　正周旋于金辽两位王爷之间的青衣书生，闻言混身一阵，凛然回身，捏着令牌的手不住的有些抖，须臾之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令牌落地，呜呼哀哉！

　　五月十五，东京驿，汴梁最大的驿馆，位于西城门附近，人来人往，向来兴隆。

　　“戚大哥，没想到你装老头子的声音那么像！”离开刑场已经很远，追命还禁不住赞道，彼时，王云川已魂归极乐。。
　　“少时就会的玩笑把戏而已！”
　　“今天真是太多意外了！”追三爷抬手抹抹眼，“三爷我都感动！”
　　戚少商不答，在一哄而散的人群里张望找寻，赫然发现那一角青衣，心下一喜，便回头冲追命匆匆道别。纵身跟去。徒留感动中的追三爷一阵恍惚。

　　顾惜朝牵着马，手紧紧的攥着缰绳，以致指节发白，刚刚那一番，内息大乱，他勉强疏导，还是抑不住一阵阵的剧痛，由丹田直袭脑仁。不能在这里倒下，起码不能让戚少商看见，他定会寻来，所以，一定要撑到下去。

　　完颜晟交代着各项事宜，却还不时望过去，方才的情形让他颇为震撼，尤其是顾惜朝，他一直以为这人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冰块。却不曾想能见到如此生动的。这时的他多少有些心遥神荡，总不自觉的想如果他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待我就好了。可再一想，这人既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那么突然乖觉的跟自己回大金，目的会不会并不简单？种种令他游移不定。总想有个法子再试他一试。

　　戚少商便是于此时出现。东京驿外车水马龙。他却只看见一人，那人面色很差，却还兀自强装，不禁叹道：顾公子，你真本事。

　　“诶？这不是戚大侠？”出乎意料的，完颜晟十分热情的迎了过去，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的这个人岂不是最好的试验？！
　　“晟王爷！”大侠也不怠慢，回礼道
　　“戚捕头莫不是来送在下与惜朝的？”
　　“实不相瞒”戚少商拱手“在下此次前来是想与顾公子一叙！”
　　“哦？”
　　“我们没什么好叙的！”书生宽袖一甩“戚少商！”
　　“千里追杀多少孤魂，现如今你一句我是金人就想抹杀？我就要与你叙叙这个！”
　　“哦？敢情是时隔一年才打算手刃仇敌了？”顾惜朝高高挑起眉，颇为不屑。“怎么王爷打算任此人横行？”
　　完颜晟观察了半响，露出宽容的正义笑脸“惜朝，这是江湖之事，我也不好过问。。。不如。。。”
　　书生猛地回头，暗忖：果然这个人已经察觉，他向来多疑，刚刚自己那些兴致所起的举动，的确足够动摇他。而戚少商故意如此说法，自然合了他想再探自己虚实的目的。“王爷的意思是，江湖事江湖了？”
　　“惜朝，这样自然是好的！”

　　顾惜朝蹙眉，腹内又是一阵翻涌，他心知不妙，可却拖延不得，果然，真的要如此决绝彻底？‘惜朝，放自己一马吧！’有个已然归去的人曾对他说过，当下越发紊乱，牙一咬，冷哼道“呵！既然如此，戚少商，今日你我便做一个了断”言罢翻身上马，两腿一夹，直奔西城门外“有能耐的先跟上再说！”

　　戚少商见状，顺手从身边拉来一匹，“借马一用！”话音未落，人已尾随出城。
　　“跟过去看看，不要惊动他们，必要时，救顾惜朝！”完颜晟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吩咐道。

　　西城门外，长亭更短亭，尘土飞扬的官道旁，零零落落种了两排柳树，此时，似乎不复三日来的闷热，上天准备来个痛快，凉风乍起，使得郁郁葱葱的垂柳摇曳生姿。

　　顾惜朝纵马止于十里长亭边，正立于一株碧柳之下，柳条纷飞，跟一袭青衫的男人相映成辉。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待戚少商下马，带着揾怒的句子就甩了过来。
　　“你要怎么样才肯留下？”大侠单刀直入，相当的干脆
　　“凭什么？大宋的皇帝予了在下高官厚禄？”
　　“你都知道又何必如此说！”戚少商看着那人的眼睛，叹道，“惜朝，信我一次，再信我一次。”

　　顾惜朝握紧拳头，体内已如江海大浪，话语却丝毫不见松动“我顾惜朝何德何能被您苦苦哀求，大当家不是忘了一年前的累累血债？！现如今，我回我的大金，享我的荣华，不知比窝在宋国逍遥多少！”言罢抽出剑，下巴微抬，“我谁也不信，有本事就杀了我！”

　　“一年前的事情，戚少商绝不会忘，到时候下了黄泉，我自会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走，顾惜朝，我忘不了一年前，同样也忘不了十几年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悠悠惜朝，好逑的从来不只是君子，还有我”戚少商一句一句的说着，心上像是露了个洞，呼啦啦的灌入风，你还再硬撑，顾惜朝！“同样的，你若想走，就踏着我的尸体出城！”

　　青衣书生持剑而立，风中打着卷的头发缭缭绕绕，衣袂纷飞间，脑中嗡嗡的像要炸开

　　“凡事太尽，势必早尽，到头来血染青衫湿，何必！”

　　“喂 ！老先生，你不能再打了！”桃花纷飞的三月江南，是哪个小乞丐跳了出来？！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又是谁遥遥念出，琴声清俊悠扬。

　　“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旗亭之上，是谁一腔真挚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又是谁挑眉应和

　　“我拿你当知音！”
　　“我跟戚少商只是一个任务要完成！”

　　“我不杀你，老天爷不允许！”
　　“我为我们想了很多结局。。。”

　　“顾惜朝的命太轻贱！”
　　“晚晴，晚晴，我们回家。”

　　“我很想你，顾惜朝。”
　　“我记得你，小戚！”

　　四目相对，前尘往事，两人皆是心绪不宁，风愈刮愈大，天色也随之暗沉，竟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顾惜朝慢慢放下剑，惜朝，放自己一马吧！凡事太尽，凡事太尽，他咬牙切齿的瞪着面前的男人，那人目光灼灼，一如旗亭一夜，他看抚琴筹知音时，那般深情。
　　“你，何必？”
　　“戚少商喜欢顾惜朝。”九现神龙略一点头，沉声道，末了还挤出俩酒窝嚣张的一晃一晃。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顾惜朝转过身，望着不知通往哪里的长长的官道，空气中已经可以闻到潮湿的味道，攒了这么多天想必这一场雨一定很大，很痛快！极致的释放，到底是瞬间的湮灭还是什么？

　　他牵着马踱了两步，复又回身，勾出一抹淡淡的浅笑，“我不去金国，也不要在京城。”
　　“我正有此意，我们回扬州！”戚少商笑的更深。

　　顾惜朝闻言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意识里就剩下一句：“惜朝！”